“咣啷”一聲脆響,昂貴的青花瓷茶碗碎成一朵花兒。
“娘,你怎麼了?”年初晴看到正與她說話的母親發呆,怕她踩在茶碗上會傷到腳,搖了搖頭讓她回魂,趕緊又揚聲讓一旁的侍女將這碎茶碗收拾出去。
“啊?我沒什麼。”盛寧郡主感覺到一陣心神恍惚,似乎又什麼不好的預感,看了眼正在收拾的侍女,“去,問問世子爺他們回來了沒有?”
年初晴看到侍女領命出去,而母親又起身在屋子裡來回踱着,表情從所未有的嚴肅,“娘,你是不是擔心大哥與大嫂?”
盛寧郡主也沒瞞着,“說不擔心是假的,總要看到他們平安回來這心才能放下。”
“娘,不會有事的。”年初晴忙安撫着母親。
“但願如此。”盛寧郡主嘆息一聲道,不知爲何心跳卻是十分劇烈,眼眉跳個不停,這種事情還是她頭一回經歷,摸了摸自己尚未隆起來的肚子,但願這孩子的哥哥嫂嫂能一切安好。
喬家三房,正在畫着鬆梅圖的喬維突然筆鋒一歪,好好的鬆梅圖瞬間就被毀了。
“五爺,你白畫了。”寶妹頗婉惜地道,這是她向喬維求來打算刻在新斫的琴上的,如今看來要重新畫過了。
喬維將毛筆甩下,眉頭仍緊皺,將那張廢畫卷成一團扔在地上,“我重新畫過一張就是,不會少了你的。”
“寶妹,別纏着五爺。”秀娘端着新煎好的藥進來,喬維的身體是恢復得不錯,但固本培元還是必須的,“這是公主叮囑每天都要喝的,五爺趕緊趁熱喝下吧。”
喬維從來不會拒絕服藥,況且這也不是治病的藥,就是他姐姐瞎緊張罷了,“我的病都好得七七八八了,偏姐姐她還當我是那病人。”
“公主心疼五爺罷了。”秀娘笑着將毛筆在清水裡洗淨,對於現在的生活她是滿意得很,主子仁善,自己在這府裡也有一點地位,不至於會被人小瞧了去,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你遣人到永定侯府去,就說我打算到郊外踏青,問問姐姐她是否得閒?好一塊兒去。”喬維道,有段時間沒見到自家姐姐,難免會掛念,再者聽聞這永定侯夫人懷孕,也不知道姐姐要聽多少閒言碎語去,三月踏青正好讓她散散心,越想越覺得是個好主意。
“哎。”秀娘忙應聲,“待會兒就派人過去侯府問問公主。”
喬維輕“嗯”一聲,然後端起藥碗一口氣將這藥喝下。
短松岡的風依然颳得很烈。
風聲從耳邊刮過,颳得人臉頰耳朵都生疼不已,聽露的手仍緊緊地抱在她身上,那種死亡的直視感讓她不得不心生膽顫。
“聽露,你醒醒?”
她的聲音被劇烈的狂風吹散,聽露並沒有聽到,不知道是不是脫離那老者的掌控,聽露有一瞬間似乎清醒過來,“姑娘……我……我都做了……什麼……”
她似乎憶及自己殺了一直在心底埋怨不已的丈夫張貴,還抱着她家姑娘一塊兒跳崖,這……這些都是她乾的?
似不能接受自己的這些錯處,她的表情扭曲起來。
喬蓁聽到的她的呢喃聲,臉現驚喜,此刻她還抱着那聖琴,咬了咬牙,這會兒不是心疼琴的時候,她打算鬆開抱琴的手,抓住聽露想法子緩解下墜的力道。
突然,抱住她的聽露被人用力一踢,身體向一邊歪去,那抱住喬蓁腰際的手不由得一鬆,身體向另一邊拋飛出去,下墜的速度比喬蓁要快得多。
似乎在這一刻她才能得到解脫,她看到那個男人飛快地去攬自家姑娘的腰,眼裡漸漸溼漉,她真傻,一直將好人當賊辦,如果她當時選擇了信任,也不會有今天的遺憾。
“姑娘,對不起——”
她的聲音最後極其的響亮,這時候的她纔是真正的她,也好,她終於可以解脫,閉上眼睛,她與肚子裡的孩子一起等待死亡的來臨。
“聽露——”喬蓁想要伸手去拉她。
自己的腰卻被人很快地攬住,身體旋轉了一圈,下墜的速度卻是沒能阻止。
“別管她,她死不足惜。”
年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喬蓁轉頭看向丈夫的臉,“可是……”她說不出來爲聽露辯護的話,之前她都答應過他,卻在最後沒能尊守,還是做出了危害生命的事情,忽而想到如今的處境,“徹之,你……你怎麼也跳了下來?糊塗,這是懸崖峭壁,下面是大海,會沒命的……”
不是不感動,只是她更珍惜他的生命。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死,別廢話,錦繡,按我說的去做。”年徹用內力控制自己的身體,這一面峭壁連顆像樣的樹也沒長,不能使力借力有個短暫停留的時間,那隻能借用別的方式了。
“可聽露她……”她始終放不下。
“她該死,錦繡,別再提她來讓我惱火。”年徹知道她與這侍女感情深厚,也正正因爲這樣才造成了眼前的困局,他後悔的是當初就不該讓聽露進永定侯府,早早地打發掉纔好。
這樣可以少了許多像如今烏七八糟的事情。
“錦繡……彈聖琴,釋放念力……”
風颳在臉上越發疼痛,此時他需要她的助力,慶幸的是她把這琴帶出來了。
喬蓁不敢怠慢,其中一手按住琴絃,注入念力彈奏起曲子,念力形成的風刃漸漸地包圍着他們,年徹的念力也全無保留地涌出來,配合喬蓁的念力阻止往下衝的衝力。
喬蓁本來綰好的秀髮飛揚起來,念力高速旋轉,飄飄欲仙,不過她的心情卻是飛揚不起來,體內的念力並不能支持她太久,想到丈夫與自己的性命,她又不顧一切地盡力發揮出來。
夫妻二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裡面。
臨近海面,她的念力告罄,年徹也同樣,畢竟是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
“膨”的一聲,夫妻二人雙雙掉進海里。
雖然下降的衝力減緩了不少,但果喬蓁仍感覺到海水從四面八方涌來,那種就要窒息的感覺十分的難受,身體更是提不出半點勁兒來。
手中的聖琴更是沒能抱住,鬆開直往海底而去。
年徹仍緊緊地抱着喬蓁,再大的壓力與窒息感襲來,他也咬緊牙根承受,看到妻子似乎很痛苦,他仍努力貼近她耳邊,“用念力……把聖琴喚上來……”
喬蓁習慣性地點頭,丹田裡僅有的念力不多了,不過聖琴一向與她心意相通,她的召喚一發動,離她並沒有多遠的琴慢慢地從海里飄上來。
而年徹緩衝了衝力後,一手攬緊妻子,一手劃開水面,兩腳蹬着水努力地浮出水面。
一股浪潮襲來,把他們又推開一段距離,今日似乎是漲潮日,潮水一波又一波,似乎沒有停歇。
年徹抱着喬蓁,喬蓁牽引着聖琴,三者在海水裡來回地起浮。
最終,年徹與喬蓁還是浮出水面,任由着海水沖刷着自己也要使勁地大口大口呼息着難得的空氣,從來沒有一刻覺得呼息是如此珍貴的事情。
不用年徹吩咐,喬蓁已是把聖琴喚來,這一路年徹都抱着她,支撐她的體力,早就已經累了,她不能拖他的後腿,兩人會被衝到什麼地方,根本就不知道,憑感覺只能知道離岸邊越來越遠。
一波一波的潮水推着他們……
聖琴“咻”的一聲,飛到喬蓁的身邊,喬蓁一把抱住聖琴浮在水面上,這時候才能輕緩一口氣,年徹的手臂仍環在她的腰上,只是比起之前已是減輕了不少負擔。
夫妻二人都沒有交談,而是爭取不被浪潮打到海底去。
“你說什麼?”年復看向回來稟報的人,一臉的震怒。
暗衛頭子不敢再吭聲。
筱微臉現痛苦地道:“他們都從山崖上掉下去了……”兩手使勁地搓着,當時她可以拉住年徹的,畢竟年徹發狠地將連永那廝撕成了兩半,只是他看着她的眼神讓她的心一驚,那時候她就知道阻止不了這表哥的舉動。
如果當時她能快點解決掉那個老傢伙,喬蓁與年徹也不會遇到這九死一生的事情。
年復的表情一窒,站起的身子跌坐到椅子裡,老來喪子,這讓他如何接受得了?不,他的兒子一定沒有死,他想到兒子一向福大命大,不會這麼容易就死去的,對,一定不會死的。
拼命做着心理建設,但這依然不能寬慰他的心。
“此事暫時瞞住郡主與侯爺……”年復很快做出決定,父親年邁受不了這消息的打擊,妻子正懷有身孕,估計也承受不住,如今只能一肩扛的人是他。
“傳我的命令下去,立即組織船隻出海找尋世子與公主……”年復不再遲疑,這拖得越久,兒子兒媳活命的機會就越小,他大踏步地走出書房,連走邊下達命令。
只是一打開房門,看到門外的妻子正用噴火的眼神在看他,而兩邊的小廝卻是一臉的愧疚,他也知道他們攔不住妻子。
“盛寧,你聽我說……”他拉住妻子的手,試圖寬慰她的情緒。
盛寧郡主擺擺手,“年復,你現在什麼也別說,趕緊去找兒子兒媳要緊,我立即進宮,請皇上立即同意讓海事局的船隻出海,我的兒子與兒媳一定會福大命大的。”
年復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比自己想象中要堅強許多,把手按在她的肩上,“盛寧,我們做父母的不能倒。”
盛寧郡主痛苦地點點頭,在她才發現兒子的時候,她實在接受不了要永遠失去他,二話沒說,她轉身出去吩咐人備馬車,十萬火急地要進宮找老皇帝。
老皇帝沒聽完這侄女的哭訴,當即就下令讓大魏的船隻都準備出海去搜尋年徹與喬蓁,比起這個,他更擔心的是聖琴,據說喬蓁將其一塊帶到海里去,如果流落到東陵,實不是他樂意看到的畫面。
所以對於搜尋一事,他是相當積級。
無奈這個時代的造船術並不太高明,遠程航行的能力有限,不然當日東陵國特使來大魏時,就不會放棄速度更快的海路,而選擇陸路了。
當然有一國例外,那就是南融國,造船術是南融的國寶,絕不輕易傳到他國。好在這韓逸皇子並未回國,順王爺與年老侯爺收到休息後,立即求上門來,韓逸也沒有廢話,而是立即修書回國,向南融國皇帝陳述,調用南陵兩艘船隻到大魏來。
雖然遠水救不了近火,兩個老人家也是做好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執着。
喬茵收到消息的時候,當即也怔得半天反應不過來,章京輕擁她入懷,“沒事的,你別擔心,永定侯府與順王府都運作起來,一定能找到他們。”
喬茵伏在他的肩上,眼裡有着溼意,“怎麼會這樣?這茫茫大海,萬一找不到七妹妹,怎麼辦?她那天還告訴我說她可能會有喜,這會兒,真要一家三口……呸呸呸,我都亂說些什麼?”
她使勁地打着自己的嘴巴。
章京抓住她的手,“你別這樣,他們一定會吉人自有天相,相信我。”
喬茵看到丈夫堅定的樣子,抹了抹眼淚,“我的確不能這樣想,對,他們一定會活着,一定的。”
此時她握緊粉拳,不能因爲懷孕而變得多愁善感,“明兒我就回孃家一趟,看看五弟,這事我們都知道了,他肯定也知道,不知他現在要有多難過?七妹妹不在,我這做堂姐的要代她照顧一下五弟纔是。”
“嗯,明兒我向軍營告假,陪你回一趟孃家。”章京立即同意,妻子雖然胎象未顯,但是小心使得萬年船,也不知那個歐徐氏還會做出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來,他都儘量親自陪同以保她的安全。
喬茵點點頭,立即吩咐春柔收拾好東西,預備明天回孃家的事情。
這波侯府,歐徐氏坐在羅漢牀上聽着這衛京城目前最熱的消息,不禁冷笑道,“依我看,最好全死了,眼不見爲淨。那個聖公主看起來也頗爲狐媚,不然怎麼勾得年世子不顧家世娶了她?還處心積慮地給她弄了個公主封號,我想想都覺得可笑。”
一旁的侍女邊做着針線邊笑道:“奴婢聽到這次皇上也挺重視的,派了多少條船出海尋人?奴婢一時記不住……總之就是很多很多罷了。”
“再多的船有用嗎?”歐徐氏撇嘴道,“你沒瞧見今兒個是月圓之夜,漲潮呢,這對夫妻正好可以成爲一對亡命鴛鴦。”邊說邊用手比了比。
一旁的侍女聽得這主母的話頗爲搞笑,不禁掩嘴笑出聲來,歐徐氏也跟着笑了,反正事不關己,她也懶得爲他人憂心。
哪知門簾一掀,歐博鐵青着臉色踏進來,歐徐氏看到他來,忙起身去迎他,分別了這麼些日子,丈夫好不容易纔結束公差回來,爲了生個兒子,少不得要討他歡心,“吃晚膳了嗎?我吩咐人去熱熱菜……”
“站住!”歐博怒喝,今天去抓連家餘孽,他就一直在山下外圍待命,對於山上發生的事情他收到消息時已經很遲了,不顧一切地奔向近海的漁船,要人家立即出海尋人。
無奈那些船民卻以漲潮爲由寧死不肯,說這時候出海是找死,哪怕刀架脖子也是不肯。
而他自己本身卻是不懂得駕船,只能乾着急地看着那一波又一波的海水,這時候也不知道年徹與喬蓁是生是死?
年徹與他的關係不用說,而喬蓁是喬茵關係密切的堂妹,如果她死了,聽說正懷着身孕的喬茵只怕會哭昏過去,他並不想聽到這樣的消息,至少不希望她難過。
原本以爲自己無所不能,此時才知道面對一望無際的大海,人的能力真是太涉小。
得知永定侯府的行動後,他立即回府向長輩告知一聲,打算加入到年家尋人的行列,臨出發之際,想到母親勸他的話,他還是轉身進了妻子的正房,不想內宅不寧就要穩住正室的情緒,給她應有的體面。
哪知道一到簾外,就聽到她說着不是人的話,這個時候他不指望她能爲他分擔,但也不是這樣毫無血性地嘲諷與詛咒。
歐徐氏站在原地,壓下心底的怒火,努力做出溫柔可人的樣子來,娘說男人就喜歡這套,“世子爺有什麼要吩咐……”
話音未落,衣領就被歐博提起,只見他掄着拳頭要揍自己,歐徐氏臉色大變,“歐博,你要做什麼……”
這回同樣話音未落,身體就被一拋甩到羅漢牀上,摔得她五臟六腑都跟着疼,艱難地爬了起來,她咬着牙看向歐博,“我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徐氏,你還是人嗎?”歐博冷冷地看着她,本想揍她一頓,後來又覺得不值,“出了這樣的事情,凡是有點血性的人都不會這樣說,你以爲你做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嗎?你揹着我做的好事,我一清二楚。只是念你是我歐家八擡大轎擡進門來的,我也就不與你計較,一天到晚疑神疑鬼,你看看人人都齷齪,我看那個齷齪的人是你。”
被丈夫這樣一指責,歐徐氏的臉面掛不住,不禁叫囂道:“歐博,你憑什麼這樣罵我,你整天粘花惹草,我還沒與你計較呢,你給我站住……”
看到丈夫轉身要走,她急忙起身追上前去,“你給我站住,有話我們說清楚……”
她兩手抓住丈夫的手臂,想要他止步。
“懶得理你。”歐博不客氣一把甩掉她,不顧她的額角撞到椅腿腫了起來,看到她沒有什麼大礙,就頭也不回地離去。
“你走了就永遠也不要回來……”歐徐氏邊哭邊罵着,不禁概嘆自己的命爲什麼這麼苦,攤上這麼一個不是男人的男人,若是嫁到別家去,人家捧自己還來不及,哪像這歐博處處都氣着她。
周圍的侍女都知道這世子夫人的脾性不好,所以也只是觀望得多,惟有幾個陪嫁侍女不怕死地上前扶起歐徐氏。
衛京城牽掛與詛咒他們的人,年徹與喬蓁就算知情也做不出反應來,爲了兩人不被海水衝散,年徹早就將外衣脫下來將兩人綁在一起,打了個死結,然後這才與潮水相對抗,真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喬蓁也知道兩人凶多吉少,沒少吞下那苦鹹的海水,天空一片灰暗,分不清東南西北,雖說是圓月,但今晚似乎連星光都黯淡許多,找不到指向的星星,兩人只能隨着海水飄流。
“徹之,我好累。”喬蓁將頭靠在聖琴沒有琴絃的一邊,不知道這苦難何時纔是盡頭。
年徹抹了把被海水打溼的臉,一手輕摟着她,“別睡,錦繡,再堅持一下就會好了……”
“嗯。”她迷迷糊糊地應道,只是頭卻不聽使喚始終沒有擡起。
年徹只能單手拽她起來,正要再說什麼,一個海浪打過來,兩人只能提起精神應付,顧不上其他。
整整一個晚上都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拼搏着,最後別說喬蓁,就連年徹也支撐不住倒了下來,好在兩人綁得緊,而他的手也緊摟着她,僅靠聖琴來支撐兩人的重量在海面上飄浮。
奇怪的是,聖琴卻沒有在這個時候掉鏈子,在喬蓁倒在它身上的時候,似感覺到主人的力竭,它微微地發出螢火之光,在這海面上顯得微爲顯眼,那光籠罩着喬蓁,似乎在給她注入能量,並沒有醒過來的喬蓁感覺到四肢百骸都有暖意襲來,不禁舒服地哼了一聲,小腹的微微疼痛也得到了緩止。
至於年徹,並不能享受這特殊的待遇。
如果此時喬蓁是清醒的,她可能要概嘆這是她成爲聖琴主人這麼以來,惟一一次得到最實惠的好處。
永定侯府,找了一夜都沒有消息的年復雙眼佈滿血絲地踏進榮華院,看到妻子趴在矮桌上睡着,應該是等了一夜的緣故,心不禁疼痛着,上前將她抱起進到內室去睡。
盛寧郡主突然驚醒,揉了揉眼睛,一看到是丈夫,忙抓着他的衣領道:“找到兒子與兒媳沒有?”
年復搖了搖頭。
盛寧郡主失望地鬆開丈夫的衣領,一夜的等待只是無勞的用功,坐在牀上的時候,她的表情已經不能用失望來形容,“你說這是不是上天給我們兩人的懲罰?是我們當年不懂得愛他,所以纔會罰我們在今天來承擔這樣的痛苦……”
年覆在盛寧郡主懷孕的時候,刻意看了不少有關的醫書,知道孕婦的情緒不太穩定,易多愁善感,抓住她掩面痛泣的手按在她的肚子上,“盛寧,你不能這麼想,這不是什麼懲罰,你這樣會害得他也不安寧,你要記住,在兒子和兒媳婦沒回家來之前,你一定不能垮了身體,別讓兒媳婦爲你擔心。”
盛寧郡主伸手抱住丈夫,不禁痛哭出聲,這是她幾十年人生裡面第一次痛哭,母親死的時候早已是纏綿病榻數載,那時候的她只道她走了也是幸事,所以母親走時,她沒哭。
當時就連兄長們也頗爲有意見,不過她依然是我行我素,不受其他人影響。
可今時今日,她卻是再也忍不住哭出來。
年復輕拍她的後背安撫她的情緒,嘴裡一直說着好聽的話,她愛聽的話,她的哭聲漸漸止歇。
“以後不許再這樣哭了,會影響到胎兒的。”年復掏出帕子將她的淚水抹去,讓她躺在牀上睡一覺。
盛寧郡主也沒有再拒絕,本身就是孕婦,丈夫說得對,總也要爲他着想,躺在牀上的她閉上眼睛,很快就睡了過去。
年復輕撫了一下她的秀髮,然後才起身躡手躡腳地出去,會回來也是擔心她的情緒,有些話必須得是他親自告知才行。
一出來,就看到女兒等在廊下。
年初晴一看到父親的表情,就知道哥哥嫂嫂還沒有下落,表情不禁有幾分失落。
年覆上前揉了揉女兒的頭頂,“進去陪你娘睡一會兒,爹一定會想法子將哥哥嫂嫂帶回來的。”
年初晴紅着眼睛點點頭,乖巧地掀簾子進去陪伴母親,這次的事故太突然了,她也是難以承受,祖父更是一大早就又病倒了,心底不止一次地祈禱着自家兄長與嫂嫂平安歸來。
年家二房的年於氏不禁概嘆道:“你說人啊想要謀一樣東西,再怎麼謀也是謀不到,小馮氏在庵裡怕是也悔得腸子都青了,現在這老天砸下來,你想不接住也難。”說完。露齒一笑。
那得力的嬤嬤也陪着笑,“可不是嘛?現在三房的人是入不了大房的眼裡,郡主若是這胎生女兒,只怕這家業還指不定要落在何人手中。”沒明說的自然是年於氏的長子,即府裡的二爺年律。
出了年馮氏與小馮氏的事情,大房是不會放心過繼三房的年衡,要考慮的話優先也是二房的嫡子。
“那也是二夫人吃齋唸佛誠心感動佛祖的緣故。”
這話年於氏愛聽,臉上的笑容漸漸放寬,“你且下去給我備好安胎的湯水,這會兒我無論如何也要扮演弟媳的角色,可不能落於人後。”
“二夫人放心,早就備好了。”
年於氏不得不讚這嬤嬤行事小心,特意挑了件淡雅的素色衫子套上,總不能讓盛寧郡主在這方面挑出毛病來。
帶着老實本分的侍女,她急忙趕去榮華院。
哪知在榮華院的門口遇到四房的年丁氏,她的眼睛微微一眯,抽出帕子輕輕一揮,“四弟妹也挺早的。”
年丁氏的目光在那食盒上瞄了瞄,掩嘴一笑,“那也不及二嫂,一大早連湯也備好了,我就只能奉上些特色果品,只希望這老天爺保佑,世子與夫人能平平安安的,我就安心了。”兩手合十對着老天拜了拜。
年於氏對於她的惺惺作態並不以爲然,提着裙襬進內院,“這誠心可不是嘴上說說,要落到實處才行。”
“那是自然。”年丁氏也趕緊提裙進院,不肯落於人後。
哪怕她是年老侯爺最小的兒媳婦,以往有小馮氏擋着,所以她纔沒有謀求表現,當時有大房與三房這些嫡出的,沒得爭,可如今的境況卻是不同。
她們進來的時候,並沒有見到盛寧郡主,反而是年初晴挑簾子出來,一看到是這兩個嬸母,當即小臉一板,着人請她們坐到羅漢牀上,“我娘還沒醒,你們有什麼事與我說也是一樣的。”
“我們來都是看望一下郡主,唉,出了這樣的事情,誰也不想的……”年於氏邊說連抹起了淚水。
年丁氏張望了一下內室,親熱地拉過年初晴,“晴姐兒,你娘還好吧?如果出了什麼事,四嬸母別的不能,出出主意還是可行的。”
年於氏也不甘落後,一把扯住年初晴的另一隻手,“對啊,晴姐兒,你可不能自個兒抗着,好歹我們也是你的嬸母……”
年初晴一隻手被一人扯着,人人都想爭當那好嬸母搏好感。
年初晴不禁怒火上升,都什麼時候了,這兩位嬸母還如此行事?趕緊抽回自己的手,小臉上微怒,“得了,兩位嬸母還是先行回去吧,如果我真有需要,再遣人去喚你們來,我娘昨兒等了一宿,你們就擾她睡眠。”
聽着小姑娘的話,年於氏與年丁氏也沒再強求,而是訕然地起身告辭,見不到盛寧郡主也是白搭。
待看不到這兩個嬸母,年初晴方纔指着那兩人留下的湯水與果品,“你們拿下去分食了吧,不用呈上來了,着人去給廚房傳令,熬點養生粥,用小火煨着,等我娘醒了再端來……”
侍女得令趕緊下去傳話。
她正要轉身進屋,就又有人進來道:“三姑娘,如今公主行蹤不明,郡主又還在睡,這府裡的管事嬤嬤要稟事卻找不到主理人,您看?”
她的小臉皺了皺,這些事一向是嫂嫂與母親處理的,可看了眼內室,母親似乎睡得很熟,她也怕因爲哥哥嫂嫂這事而讓母親滑胎,那兩個嬸母打着什麼主意,別以爲她人小就不知道,還不是兩眼盯着她哥的世子之位?
“讓她們到外廳回話,我立刻就出去。”
侍女得令,趕緊轉身出去。
年初晴再度轉到外廳的時候,十來個管事娘子都等得心焦,她也沒有廢話,趕緊就坐了下來,小臉上仍是嚴肅一片,“揀緊要的來報,別以爲我人小就好欺負,你們一個兩個都給我皮繃緊點,這時候若是出半點岔子,到時候我剝了她的皮,都清楚了?”
本來有人看她年紀小,沒理過家,心底確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可這幾句話說得頗有盛寧郡主的風範,一衆管事娘子都面面相覷,忙應了聲。
“那就趕緊吧。”年初晴擺着架子,好在母親教導大嫂的時候,她都有旁聽,哪怕走神居多,倒也真能聽進去一二,如今不太棘手的,她都能找出妥善解決之策。
一衆管事娘子這纔信服這三姑娘,表情上越發尊敬,不敢真有什麼怠慢。
如果遇到不懂之事,她還是裝模作樣地問問那人的意見,然後心中有數地吩咐起來,雖不至於成熟,倒也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盛寧郡主醒來時,聽到心腹侍女的彙報,趿鞋走到那外廳的門後,聽到女兒脆生生的話有條有理,倒也能鎮得住人,不禁大感安慰,吾家有女初長成啊。
果然這纔是一家人,她以前都錯過了什麼?想到下落不明的兒子與兒媳,臉上的欣慰漸漸消失。
落寞地坐在貴妃榻上,她拒絕去想兒子與兒媳葬身魚腹。
整整三日三夜,年徹與喬蓁仍在海水裡飄着,沒能看到半點陸地的影子。
此時喬蓁兩手抱緊聖琴,嘴脣乾涸着,這海水根本就不能止渴,這老天又不下雨,如今她是萬分想念家中的高牀軟枕。至於聽露,她已知她沒有半分生路了,到頭來卻還是救不了她,不禁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身邊的水花飛濺,年徹從水底冒出頭來,手裡捏着兩條海魚,遊近她,將其中一條清理好內臟的海魚遞給她,“吃點東西吧。”
喬蓁一臉無奈地接過,生吃魚肉,她已經見怪不怪了,這三天來好在年徹在身邊還能弄到吃食,而幸運的是他們並沒有遇到鯊魚。
年徹使勁地將她拱起,讓她坐到聖琴上,好在這琴在這個時候十分頂用,正因爲有它,喬蓁的體力才能得到恢復,這會兒他也不再說什麼怪力亂神的話。
聖琴駝着她在海面上飄,完全不符合她學過的物理學知識,畢竟聖琴這塊木頭理應承擔不了她的重量,可現在活命要緊,符不符合又有什麼關係。
一口咬下海魚肉,她就當是在日本吃魚生,這樣安慰下才能吞下這海魚肉。
年徹卻是三兩口就解決掉這魚肉,肚子暫時止飢,還是要努力尋找脫困的機會,老是這樣飄着一時半會兒還能活命,長久來說很是危險。
喬蓁努力吞下魚肉,一條魚只吃了一半就吃不下,現在的食物很珍貴。在頭一天他們是完全得餓肚子,第二天體力恢復了的年徹纔敢鬆開兩人的綁繩,潛進海里去抓魚,初初之時他單純用功夫,卻是連魚的邊兒也摸不着,後來用上念力,才能初步鎖定那魚的範圍,好艱難才能弄上來一條。
直到今天的第三日,兩人才按一日三餐的節奏進食,年徹抓魚也算純熟了。
此刻她遞給丈夫,“徹之,我吃不下了。”
年徹皺眉接過,“真的吃不下了?多少再吃點。”他撕下一塊魚肉喂進她嘴裡,她機械地吞了幾口就再也不肯吃。
年徹惟有稟着不浪費地原則將其吞進肚子裡,曾幾何時,他也要爲一日三餐發愁,更別說妻子還與他一道捱苦。
彷彿兩人的心意相通,喬蓁輕捶丈夫一記,“瞎想什麼?這又不是你的錯。”
年徹握緊她的手,放在脣邊一吻,苦中更要做樂,不然如何能堅持住?
“只怕爹孃小姑與維哥兒他們要急得發愁了。”喬蓁感覺到手微麻,心情仍是十分低落,“在這茫茫大海里面,就算是筱微與祈福神宮的人念力再強也是感應不到我們的……”
“說我瞎想,我看瞎想的人是你纔對。”年徹不客氣地道,“好了,別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他們都知道我們命硬死不掉。”
喬蓁想想也是,反手握緊丈夫的手,這聖琴的古怪只有她能碰,年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碰到這琴,所以一段時間後,她都要以自己爲媒介讓聖琴承載兩人的重量。
第三天過去了,夜晚來臨。
今夜總算能看到更多的星辰,年徹擡頭看着那天象,“我們似乎離大魏越來越遠。”
“我們是要到東陵去嗎?”喬蓁說這話時不禁有幾分發愁,憑星星定方位,她始終不如年徹看得清楚明白。
“嗯,我們一直向東飄移。”年徹道。“現在再向大魏的方向飄可能不太明智,不過哪邊更靠岸,我們也不知曉。”
喬蓁不禁暗恨這古代沒有如現代有完整的地圖可看,兩人就是那盲人摸象,一切都模糊得很。
第四天、第五天……
一日一日過去,他們算算時間,在海上已是度過了十日之久。
憑着吃海魚,他們只是瘦了些,精神頭還算不錯。
這日,兩人仍一如既往地在海上飄移,卻最終遇到了海上霸主鯊魚。
看到那條大白鯊向兩人奔來,年徹與喬蓁都變了臉色,這樣的海中生物,年徹可能不知,喬蓁卻是清楚明白。
“徹之,我們快走,這魚會吃人的。”
不用喬蓁說,年徹一看到那大白鯊尖利的牙齒就知道它不好惹,與喬蓁一道趕緊划水離去。
只是人在水裡的速度無論如何也是比不上大白鯊的,它很快就追上他們,並且張開大口準備將這兩人吞下。
喬蓁用念力彈奏聖琴,一道道音刃飛出,阻止着大白鯊的行進。
兩人再逃出一段距離,這會兒終於聽到有人聲,只是那說的話喬蓁聽不明白,不過她仍是驚喜地看過去,果然有幾艘漁船出現在視線裡面。
年徹與喬蓁對視一眼,這是獲救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