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喬蓁醒來的時候,聽到有雨水滴落在窗臺上的聲音,轉了個頭看了眼窗外,果然下雨了,昨兒還是好天氣,到了今天就變成這樣,皺了皺小臉,翻身起來,看到一邊有備好的衣物,不用說,必是丈夫準備的。
左右尋了一下沒見着他,她忙將衣服抓過來穿在身上,正要下牀穿鞋的時候看到丈夫打着洗臉水進來,這段時間她越來越嗜睡。
“起來了?”年徹將木盆子放到一旁的架子上,忙上前半跪在地給她穿上鞋子,“你現在的肚子越來越大,這等事以後喚我來做即可。”
喬蓁笑着看他,“這點小事我還做得了,你啊就操點心。”
年徹伸手攙扶她到木盆前,拿青鹽給她刷牙漱口,接着就是洗臉,這些以前都應由侍女侍候的動作,現在他做來越發嫺熟。
“你先醒醒神,我下去給你端早飯來。”
喬蓁扔下帕子,伸手抓住他,“對了,你抓着狐狸的尾巴沒有?”想到昨兒沒說完的話,她略挑了挑眉道。
“你猜猜?”他笑着看她,就是不肯透露一個字兒。
喬蓁推了他一把,“別賣關子了,我看你笑成這樣就知道這事你心裡有譜。”撐着腰準備到桌前坐下梳理一頭亂髮,“他也做得很明顯,我們再猜不着那就是傻子啦。”
從包袱裡面掏出魚骨梳,她開始打理頭上的亂髮,這把梳子還是在小漁村的時候,年徹給她親手打磨的,當時什麼生活用品都沒有,那個黑美人楚楚又對她成見很深,所以她現在所用的貼身物品大多都出自年徹的手,當然,這可比買來的有意義得多。
當時還半開玩笑地道:“這我可要收好才行,等將來七老八十牙齒都掉光的時候,我就可以給兒孫們吹噓,這可是他們的父親或者祖父親自給我做的,等着當傳家寶。”
此時年徹上前接過她手裡的魚骨梳,輕輕地給她梳頭髮,早已能熟練地編一個簡單的髮髻,再給她披上東陵國特色的頭紗,這樣看來,妻子頗具異國情調。
“那個叫可爲的男子,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是個宦官。”
聽着丈夫骨定的話語,喬蓁扯着頭紗的手一頓,這回由不得自己再裝聾作啞,“果然還真是他,一個什麼羽叔的稱謂,不就是一個翼字嗎?認真想想,他也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畢竟傳言他對玉申公主很好。”
那份好應是給她的,哪怕給錯了對象,這份愛也還是存在的,容不得她抹滅,可這心還是覺得彆扭,她打從心底裡從沒想過會與他見面,若沒有這次的災難的話。
年徹從後面環住她的肩膀,“想那麼多做什麼,一切順其自然即可,他不揭穿這層窗戶紙,我們也無須主動,錦繡,你若想認他就認,不認也行,反正我對於多出一個岳父來的事情還是相當不喜歡的。”
喬蓁低頭笑了笑,輕輕地握住他的大掌,轉過頭來埋進他的懷裡,“你呀,怎麼就與他槓上了?雖說他這岳父看起來不大靠譜,但也沒有怎麼樣我們,算來他也在躊躇。”
早就認出了她來,能這般關懷備至,就絕不是什麼情況都不知道的樣子,卻還能隱忍着不透露身份,其實這樣的小心翼翼說明了很多問題。
“管他的。”年徹半蹲下來吻住她的紅脣,半晌過後才鬆開她的脣,“我們以不變應萬變即可。”
喬蓁點點頭。
夫妻倆正說着悄悄話的時候,有敲門聲傳來。
年徹鬆開喬蓁,走過去打開房門,看到百里翼就站在門口,手裡還端着一個很大的托盤,這個舉動與他的氣質相當的不搭,可他還就這樣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百里翼忙探望了一眼,“我今兒個讓人做多了早膳,你們用了沒有?沒有就一起吃如何?”
喬蓁聽到是這便宜父親的聲音,咬了咬下脣,起身上前,“徹之,是羽叔嗎?”
年徹還未答,百里翼就笑着搶先道:“是我,你起來了嗎?我給你們端來了早膳。”
喬蓁走到丈夫的身邊,果然也看到百里翼此時的動作與他帝王的身份相當不符,頗有點現代奶爸的影子,當然她早已不是孩子了。
“進來吧。”她接開丈夫擋着的道,請這便宜父親進來。
百里翼有幾分受寵若驚的感覺,這樣的女兒很讓他驚喜,原本他怕自己過於熱情會招致她的反感,但又怕她吃得不好,現在一個人吃兩個人補,更要注意才行,況且這家店也沒有什麼好菜式,這都是他一大早下令讓人去收集的食材,保證新鮮,又是做成魏國衛京的口味,從她昨晚挾菜的頻率來看,她應是更喜歡衛京那邊的味道。
琳琅滿目擺了一桌,喬蓁原本還有點餓,現在看到這麼多,她開始發愁怕是吃不完了,看了眼百里翼身邊那位叫可爲的公公還要再上菜,她忙擺手,“已經足夠了,吃不完浪費掉也不好。”
她在現代那會兒,雖然家裡不愁吃不愁穿,但她就是不習慣鋪張浪費,穿到這古代,大抵也稟持了現代的習慣。
“你擺太多會嚇着她的胃。”年徹道,喬蓁這小習慣他也是成婚之後才發現的,永定侯府裡就他的院子裡不喜歡搞這些大場面,父母與妹妹過來用膳時,菜式是相當豐富,可也不會搞成她嘴裡所謂的滿漢全席,都是葷素搭配得宜,兼顧各人的口味,這樣一來大家都吃得比較舒心。
百里翼原本怕女兒夠吃,現在一聽這女婿的說辭,忙擺手讓可爲不要再上菜了,親自給喬蓁舀了碗新鮮熬製的小米粥,“你嚐嚐可合口味?”
喬蓁看了眼令人食指大動的小米粥,舀了一湯匙吃起來,粥入口即化,熬得剛剛好,忙點了點頭,“好吃。”
百里翼這才笑容滿面。
“你也別坐着不吃,就我一個人吃沒意思。”喬蓁看他笑得又忘乎一切,微微有點心疼,親自給他挾了塊新做的糕點。
年徹看了眼這便宜岳父,暗自搖了搖頭,女人果然最容易心軟。
百里翼忙一臉激動地吃起女兒挾過來的糕點,吃在嘴裡,比他一生吃過的任何東西都要美味,心裡頓時升起滿滿的滿足。一擡頭看到女兒那張與愛人神似的臉,他又滿肚子的惆悵,不知何時,才能真正一家三口吃個團圓飯?
這一頓早膳氣氛頗爲和諧,哪怕身爲岳父的百里翼與年徹這女婿的氣場不搭,有喬蓁在,倒也十分融洽。
大魏國的衛京進入盛夏,也是炎熱不已,這對於上了年紀的人來說是相當的不舒適。
年初晴這段時間都在給年老侯爺侍疾,也只有她這時候在老侯爺的牀前盡孝,說說笑話哄得老人家咧嘴大笑,她就功德圓滿了。
這日,肚子滾圓似球的盛寧郡主着人掀起那竹簾,由人扶着邁進年老侯爺養病的屋子,“公爹今兒個好些了嗎?”
年初晴一聽到母親的聲音,立即笑着跳過去扶着母親,“娘怎麼過來了?”
“怕你侍候不好祖父啊?”盛寧郡主笑着輕刮女兒的俏鼻樑。
“哪有?”年初晴皺皺鼻子反駁一句,眼神卻是看向一邊的侍女,着她們趕緊搬來舒適的椅子。
年老侯爺靠在牀柱上,看到兒媳挺着個大肚子進來,忙皺眉道:“我這屋子裡都是藥味,你現在身子重,就別過來了,有什麼事着人過來說一聲即可。”
盛寧郡主豪氣道:“不礙事的,一點點藥味還能衝撞了不成?沒這麼嬌氣。”
年老侯爺看她這個樣子也知道勸不了,如今四個兒媳婦裡面,就她還比較有孝心,老三新娶的那個倒也還行,只是到底還沒能懷上孩子有自己的親生子,在這府裡的地位頗爲尷尬,又怕表現得太過引得其他兩房人對她不滿,這新兒媳婦也就只能時而露露面,顧慮頗多,想來也就沒有意思。
一家子正說着話,年復到來的時候看到這天倫之樂,臉上的笑意更大了。
“匆匆而來,又這臉色,可有什麼喜事?”年老侯爺畢竟瞭解兒子,咳了數聲忙問道。
年初晴傾身給祖父拍拍背,再侍候他喝水,也好奇地看向心情大好的父親,許久沒有看到父親笑得如此開懷。
“有什麼喜事你倒是說啊?別讓人急死。”盛寧郡主急性子地催促。
從南融國皇子韓逸那兒借來了船,早就駛向了東陵國,這一路也有飛鴿傳書,在海上這船也迷失了幾次方向,到達東陵國海岸時都已進入了盛夏,本就是大海撈針,至今沒有確切的消息傳回來倒也正常。
她如今除了等待再無別的辦法。
年復少有地在父親面前攬上妻子的肩膀,將他今天收到的最新消息與親人分享,“找到徹兒與兒媳婦了,年家祖宗保佑,他們仍然活着。”
這消息一公佈,年老侯爺瞬間睜大眼睛,年初晴捧着的空碗差點失手跌落在地,盛寧郡主更乾脆,直接就伸手掐住丈夫手臂上的肉,年復少不得要呲一聲,她這手勁可不小。
“盛寧,我疼。”他忙做聲。
盛寧郡主一聽到他喊疼,忙更用力又掐了一下,“真疼?這就是說你沒在騙我?”
年復看着她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也不與她開玩笑,認真地道:“我何時騙過你?”
盛寧郡主頓時鬆開掐住丈夫的手,那顆擔着的心這才落到了實地,感覺到眼裡一片霧氣,再嚐到那鹹鹹的味道,她才知道她已經哭了出來,忙用帕子抹了抹淚水,起身道:“我先出去一會兒,你們都別跟來。”
她要出去痛快哭一場,這麼丟臉的事情可不能讓人看到,這有損她的威儀。
年復看着她挺了個大肚子走得飛快地掀簾子出去,像個孩子般毛躁,失笑的同時頗有幾分心疼。
年初晴想要追上去安慰母親,她知道她的心情。
年復伸手拉住女兒的手臂,“讓你娘自個兒靜一下,爲了你哥與嫂子,她這段時間一直強忍着不說。”
年初晴這才止住腳步,轉而兩手巴着父親,“爹,你說的是真的?”
“怎麼?你不信?”年復佯裝板着臉看女兒。
“信,哪會不信?”年初晴這會兒才真正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人沒死就好,“那哥與大嫂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年老侯爺傻樂了一會兒,聽到孫女問出聲,忙又看向兒子,“對呀,現在正值多事之秋,徹哥兒若能早點回來也是好事。”
年復看了眼父親,這會兒臉上的笑容收了收,“我們找到徹兒在東陵國典當的玉佩,據那當鋪的人描述,*不離十,這親自典當的人必是徹兒無疑,這才確定了他沒死,既然他能沒事,兒媳婦也就不用說了,必還活着。”
別人不瞭解,他可是明白得很,若是喬蓁在海上出事,年徹必不會再活着,他們這對失職的父母加在一起也不及喬蓁在他心裡的份量,再說他們夫妻一向感情好,要分開必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他又再道:“但我們目前還沒有找到他的人,按照我們遣去東陵國找徹兒與他媳婦的人回話來說,必是上東陵國都城去了,這不用問,必是找兒媳婦的親爹去了,不用我吩咐,他們已經往東陵國的都城追去,想來必有遇上的機會。”
聽到孫子孫媳還不能第一時間回來,年老侯爺有幾分失望,但想到能有這消息傳回來已經是上天庇佑,他還能再求什麼?“也好,你着他們要儘快找到徹哥兒,可別耽誤了。”
年復忙恭敬地稱“是”,與父親相商了一下國內發生的大事,心底到底記掛着妻子,着女兒好好侍候祖父,當即又挑簾子出去找妻子,身後傳來祖孫倆高興說話的聲音,臉上的笑容又更大了一些。
出來在外面的暖閣沒看到妻子的身影,又急忙到正廳去,同樣也沒發現,皺了皺眉,找侍女來問話,“郡主呢?”
侍女這纔將盛寧郡主所在的方位告知,年復得了確切的消息,急匆匆地往外走。
果然在小花園裡發現了妻子的身影,急忙過去坐在她身邊攬住她的肩膀,“哭完了?”
盛寧郡主睜着有些紅腫的眼睛看他,“別想來看我笑話。”
他從她的手中抽走那條巾帕,把她臉上的淚水輕輕地拭去,他很少見着她這一面,心裡微微有幾分心疼,“我什麼時候笑話你了?想來我們這兒子與兒媳也是大命得很,人還活着,就一定會回來。”
盛寧郡主輕“嗯”了一聲,忙追問一些細節。
年復也沒有瞞她,將對父親所說的話又一五一十地與她道來,當然都是揀好的來說,就怕她胡思亂想影響了腹中的胎兒,這纔不過七個來月,他就看着她的大肚子開始擔心,“你以前懷着徹兒與晴兒也是這樣的?”
盛寧郡主歪了歪頭想了想,“懷晴兒時辛苦些,那會兒沒少咒罵你。”說這話時,她斜睨他一眼,臉上的笑容很賊。
年復攬得她更緊,“嗯,是該罵,那會兒也沒想過關心你,以及我們的孩子。”
盛寧郡主其實很喜歡看這樣的年復,很是迷人。
夫妻倆正說着話,年復身邊的小廝就急忙找過來,說是章校尉已經到了。
年復這才起身,歉意地看着妻子,“我先去處理一下正事,待會兒陪你用膳。”
“那個章校尉好像是兒媳婦其中一個堂姐的夫君?”盛寧郡主記起喬蓁那會兒來跟她說堂姐有孕的事情,她是那天發現自己懷上這胎兒的,印象想不深刻都難。
“沒錯,就是他。”年復皺了皺眉道,“徹兒跟我提過他,這回江南那邊發生暴亂,皇上有幾分忌憚我們侯府,也不好派那些與我們關係密切的將領前去,所以我打算重用這個章校尉,官不大就不會顯眼,再說出去厲練一下於他的官途是大有裨益的。”
盛寧郡主想想也是這個道理,遂將喬蓁堂姐有孕的話嚥了回去,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現在她的心裡有丈夫有孩子,就更軟,若是換在以前,她是不會想得那麼多,身爲家族的一份子,無論如何是要爲這個家族盡心盡力的,男子更是如此。
年復抱了抱她,這才轉身離開。
一直等待的章京坐在那兒沒動,對於這間華麗的書房視而不見,身爲武將,他歷來對這些不太在行,也不太重視。
一旁的小廝與侍女也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這正襟危坐的武將,不過訓練有素的他們沒敢多言。
聽到身後有聲音傳來,他忙站起身,“見過侯爺。”
年復臉上微有詫色,這年輕人耳力不錯,居然能聽得出是他的腳步聲,看那正直的臉,不禁興起了幾分長輩對晚輩的喜愛。
“坐下吧,算來我們也是姻親。”年復揮手示意他坐下。
章京這纔再度正襟危坐,對於這位永定侯,他如雷貫耳,卻是沒有過多的交集,如今一見,倒也詫異於他頗爲年輕,與年徹不愧是父子,在長相上頗有幾分相像。
“我已經示意別人上摺子,薦你爲從五品的招討使,不日就要出京前往江南,你可有什麼異意?若有不便,我可以改薦他人。”年復說起公事,就會板着一張臉。
章京的內心頗有幾分掙扎,妻子懷胎已八個多月了,預產期估計還有一個月左右,這個時候他是萬分不想離開,只是男兒志在四方,建功立業是他響往的,更重要的是他想到了定波侯世子歐博,更是握緊了拳頭,無論如何要爲妻子掙一個誥命回來。
遂他又站起來,“沒有。”
年復示意他坐下,“沒有就好,好好表現,積累軍功,他日封侯也不在話下。”
“是。”
兩人就江南那邊的情勢展開了討論,章京也提了幾個有用的意見,年復對這年輕人更是滿意,兒子當初物色他的眼光不錯,遂拍拍他的肩,“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只要我能辦到的會盡量滿足你。”
章京沒有什麼需求,他有一雙手,可以憑自己開創美好的未來。
臨行前,年復才似醒起般道:“對了,這次與你一道去的還有定波侯世子歐博,到時候你們倆配合一下……”
章京的身子頓了頓,袖下的拳頭握緊,居然是歐博與他一道前去?
但這事由不得他作主,他也沒有提什麼異意。
喬茵挺着八個多月的肚子在做着小人衣服,一邊坐着同樣縫小衣服的春柔,這個侍女在半年前嫁了章家一個管事,已是梳起了婦人的裝束,如今更是升任章家內宅的女管家,在喬茵懷孕的這段時間,更是將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連想要挑刺的章榮氏也找不出什麼說辭來。
章榮氏一直盯着兒媳婦的肚子看,眉頭還越皺越緊,“我瞅着你這胎圓圓的,似是女兒。”
喬茵一聽這話,心裡就不太舒服,仍做着手上的活計,似漫不經心地道:“夫君說了,生女生男都無所謂,他一樣喜歡……”
“怎麼無所謂?”章榮氏睜大眼睛反駁,“我們老章家可不能無後,生個賠錢貨我可不依的,京兒也這把年紀了,你又霸道不給他納個妾或者安置幾個通房,這‘賢妻’當得真夠可以的,若膝下再無子豈不是惹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