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院。
斜臥在貴妃榻上,一身月牙白裡衣的江氏,久久收不到消息,突然眼皮跳動,心生不安。
“春桃,去看看周嬤嬤回來了沒有?”
“是,夫人。”
不過半盞茶功夫,院子裡響起紛沓的腳步聲,看來是周嬤嬤回來了。
江氏心一喜,坐起身子。
“春桃,你先下去吧,今晚夫人由我來侍候。”
果然是周嬤嬤,只是聲音過於沉重,似乎有點不對。
“是,周嬤嬤。”在海堂院,除了江氏外,最大的就是周嬤嬤。
門推開,周嬤嬤腳剛邁進來,江氏迫不急待問,“嬤嬤,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周嬤嬤隨手掩上門,走到江氏面前,跪下,愧疚道:“對不起夫人,奴婢負您所託。”
看來是失敗了!怎麼會失敗呢?
江氏沉下臉,“仔細說來聽聽。”
周嬤嬤沒有隱瞞,將今晚所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稟告給江氏。
江氏聽完後,面色暗如夜,半晌後似想到什麼,很快釋然。
她扶起周嬤嬤,溫和道:“這事不怪你,是我思慮不周。”
周嬤嬤順勢站起,憂心道:“夫人,少夫人好像變了。”
江氏不以爲然,“當日侯爺氣極,送她去莊子時,她曾哀求我,讓我跟侯爺求情,被我拒絕了。
以她的心性,想必那時起,便對我記恨在心,所以今晚之事,只是一時湊巧罷了。”
“那夫人,接下來咱們怎麼辦?”周嬤嬤並沒有江氏這麼樂觀,畢竟她親自跟陸心顏過過招,知道她並不是江氏所以爲的一時湊巧。
但江氏素來傲氣,只能順着她的意。
“不用擔心,我早就布好後招。”
江氏說完,雙眼望着桌上忽明忽暗的油燈,有寒光在其中躍動。
“明兒個一早,你親自去將李大夫請到府中,就說壽宴人多嘈雜,防老夫人有個萬一。”
差點將這事忘了!周嬤嬤一個激靈,“是,夫人!”
——
福壽院。
院外檐下掛着兩盞大紅宮燈,透過窗上的茜色薄紗照進去,屋裡隱約可見一點微弱的紅光,在這寂靜夜裡,顯出兩分詭異。
紅木雕花架子牀邊,坐着一個藕色衣裙的丫鬟,左手撐着頭,雙眼緊閉,頭像小雞啄米似的不停點。
原本右手裡拿着的蒲扇,不知何時已經掉到地上。
牀邊矮凳上,擺着一個青花纏枝香爐,爐裡點着香,繚繚繞繞的。
那香氣似蘭非蘭,很是好聞,偶爾不知哪來的一點點微風,那輕煙便飄向海棠色紗帳裡。
牀上的封氏眉心緊蹙,一臉大汗,呼吸急促如牛喘,張開的嘴一翕一合,像浮到水面的魚兒在大力吸着氣。
她的手緊緊抓着身上單薄的錦被,蒼老的手背青筋直暴,似被陷在某種噩夢裡。
她確實正在做夢。
她夢見從莊子上回來的珠珠,在離京城二十里開外的地方,遇到一羣野狼。
那羣野狼張着綠油油兇狠的眼,露出鋒利的白牙,嘶吼着衝向珠珠。
珠珠驚恐得只來及發出兩聲慘叫,瞬間便被撕個粉碎,鮮血滿地,腸子露出肚外。
夢裡珠珠一雙大眼瞪出眼眶,露着極其恐怖的神情,死不瞑目。
緊接着畫面一轉,珠珠的外祖母、母親,已去世的林老夫人和前安康伯夫人,含淚控訴她,爲何沒有好好照顧珠珠。
她在夢裡拼命解釋,想懇求她們的原諒,可兩人不聽,道從此與她恩斷義絕,絕塵離去。
她拼命追趕,卻發現自己的腳似被某物纏動,怎麼也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兩人含恨而去…
牀上的封氏猛地睜開眼,吐出一口濁氣,渾身衣衫已溼透,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
夢裡珠珠臨死前的慘叫聲,還有野狼噬咬撕扯時的咔咔聲,一直在她耳邊回放。
林老夫人和前安康伯夫人,臨走前傷心欲絕的悲憤神情,在她眼前一一閃過。
封氏想張嘴喚人,聲音卻卡在喉嚨裡。
她就這樣睜着眼,感覺身體時冷時熱,時輕時重,直到快天明的時候,才緩緩閉上眼。
——
第二天大清早,石榴院。
“你個小賊,爲什麼偷我們府裡的棗子?”小荷怒氣衝衝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驚醒了睡夢中的陸心顏。
“我哪有偷?我摘的是我們府裡的棗子!”一道處在變聲期的少年聲音傳來,像公雞似的難聽。
小荷義憤填膺,“什麼你們府裡?這棵棗樹明明是我們府裡的!”
“它的枝葉伸到了我們府裡,那部分就是我們府的!”少年狡辯道。
“你…你不講理!”小荷快被他氣哭了。
“就不講理怎麼啦?有本事你來打我啊!嚕嚕嚕…。”少年似衝她做了幾個鬼臉。
小荷哇的一聲,“小姐,有人欺負我,你快來幫我教訓他!”
陸心顏懶洋洋坐起身,正要開口,一道她永生難忘、恨之入骨、清冽動聽到要死的男子聲音,在此時慢悠悠響起。
“小猴子,回來。”
那聲音冷冷淡淡無波無瀾,似天山白雪化成的泉水,聽者無不沁涼入骨。
少年似乎離開了,只剩下小荷得意洋洋的聲音,“小賊,你要是再偷我們的棗子,我一定讓小姐打得你皮開肉綻!”
若是平時聽了,陸心顏定會撫額嘆息,這小丫頭把她當什麼了,窮兇惡極的潑皮打手?
她有那麼兇嗎?她哪有那麼兇,她又不會功夫,最多吩咐青桐動手而已!
至於青桐力氣那麼大,不小心傷了對方哪裡,跟她有關係嗎?
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但此時,她滿腦子裡只有剛剛那道冷冽動聽、疏離寡淡的聲音。
真是冤家路窄,沒想到她一直心心念唸的“仇人”,居然住在隔壁!
還只一牆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