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亞做過什麼，穆鳶並不知曉，但是提亞現在是穆鳶立足大周的倚仗，單單憑此她也不會任由提亞覆國而亡。
本以爲高樂公主來了大周頗有些多此一舉，但是如今看來。高樂公主來的卻好似恰到好處一般。瞧着杜雋這幅架勢，便是對於提亞、龜茲與樓蘭三個國度不滿頗多，他是個位高權重的，只消動動手指，便能傾覆一國。高樂公主此番前來求援，也能打消了杜雋趁亂打擊三國的意圖，這麼想來着實是功高至偉。
臉上依然帶着笑，穆鳶往前走了兩步，到了杜雋眼前。
杜雋略略低頭瞧着這位公主精緻的容顏。絲毫不爲所動，只是聲音平緩淡然的道：“公主有話直說，撩撥了本官對你可並無好處。”
剛剛穆鳶用撩撥二次來說他，如今杜雋便說了回去，倒是讓穆鳶頗有些覺得有趣：“杜大人這般記仇可是不好呢，若是旁人聽到了，還以爲我與你有什麼齟齬。到時候只怕我就只能委屈了自己擡進丞相府，卻不知道杜大人願不願意收？”
這話說的玩笑，杜雋與穆鳶心裡都清楚這根本不可能。且不論穆鳶已經於蕭宇承定了終身，單單說杜雋此時的身份也不會讓他娶了公主。
大周的駙馬那可都是虛職，一旦迎娶公主，那麼便是沒有任何實權，只能封了個類似於朝議郎這般的閒散文職，全然是沒有了任何權勢。
只不過雖然是玩笑，但是杜雋卻依然是皺起眉頭，似乎頗爲不喜歡穆鳶這話。
穆鳶瞧着他的神情倒是起了玩鬧的心思，笑着道：“怎麼，杜大人不樂意？你這般可不好，如今與你親近的不過是顧老闆一人，我知道顧老闆姿容妍麗得很。與你也投緣，但是畢竟是男兒身，你若是真與他過到了一處便是斷袖分桃，與名聲可是有礙。”
杜雋眉頭一跳，這個時候能用旁人的取向開玩笑的女子，穆鳶是頭一個。一時間也是讓杜雋沒了回答的話。與穿越而來的穆鳶相比，杜雋雖然智多近妖且穩重有謀，但是這方面的嘴皮子顯然是耍不過穆鳶的，便是直接轉開了話題：“公主問本官究竟所爲何事？”
穆鳶便也不同他繞圈子。笑着眯了眯眼睛，輕聲道：“如今我父王只有阿孃一個王后，並無旁人，我的親弟出生後便是提亞唯一的王子，未來勢必是要繼承大統的，而我阿孃，也從來不是個能夠安享晚年之人。”叼吐投血。
一句話，讓杜雋微微蹙眉，而後略略思量之後便是眉目舒朗，瞧着穆鳶的神色也是頗有不同。
帝王衰老，王后康健，王子年幼。
這三種因素重疊起來的結果並不難猜。
杜雋瞧着穆鳶，輕聲問了句：“高樂公主可有垂簾聽政之意？”
穆鳶聞言卻是隻管掩脣而笑，手上繡着精緻牡丹的素白錦帕被她裹在纖細指尖，而那之間豆蔻在錦帕的映襯下顯得越發鮮豔起來。她瞧了瞧杜雋，聲音清脆：“什麼叫垂簾聽政？這可都是杜大人自己個兒說的，我可不知道，我從提亞來大周時間不長，漢語不好，可是不明白你說的意思。”
杜雋聞言臉上卻是有了笑臉，這爾雅公主裡面住的是個鬼怪，兩人都知道，如今他要的並不是穆鳶的點頭，而只是要一個不否認的結果，那便好了。
高樂公主若是可以垂簾聽政，那麼提亞便是捏在了大周的手裡一個幼小的提亞王，杜雋有千百種辦法攏住了他去。
故而杜雋臉上有了笑意，但是那笑容雲淡風輕，不帶絲毫煙火氣，便聽他道：“公主高義，只是不知要我做什麼？”
穆鳶笑了笑，她喜歡和聰明人講話。事實上這些事情輕重都是關乎兩國機密，尋常不能出口，若是被第三人知道便是抄家滅族的罪責，穆鳶確實可以輕輕鬆鬆的告訴杜雋知道，爲的便是要有一個交換。
“不瞞杜大人，阿孃若是想要在提亞站穩腳跟，這朝中也必然是要有個人幫提亞說話纔是。”穆鳶笑着，伸出了一根手指輕輕地在空中劃了一下，便是隔開了道屏障，靖姑娘與遠處的杜嫣然均是看不到那道黑煙，但是她們卻也就此聽不到了兩人談話，便聽穆鳶接着道，“我敬重杜大人，也知道杜大人手眼通天的本事，故而我想找杜大人要個人情。”
杜雋微微挑眉：“你瞧中了誰？”
穆鳶淡淡一笑，輕聲道：“董黎軒董大人。”
杜雋聞言有些意外，卻也覺得頗爲順理成章。這董黎軒所忠何人杜雋是知道的，這是個與蕭宇承一條船上的人，故而對於董黎軒文官武職的事情杜雋從來不曾做出調整，便是因爲他沒有必要去幫着蕭宇承。不過如今這爾雅公主是要嫁入瑞王府，雖然是鬼身，但是可能也有些傾心於蕭宇承，故而要幫了他一把，這才讓自己提攜了董黎軒。
這番心思若是被穆鳶知道了只怕是要笑出聲來的。
傾心？若是那個男人真的可以把心挖出來給她，穆鳶或許還能笑一笑好好地收下來餵給雪盞。
她選中董黎軒的緣由根本沒有那麼複雜，只是很簡單的。
這滿朝文武，她能控制的只有董黎軒一人而已。
雖然本心不同，但好歹殊途同歸，穆鳶笑着看着杜雋，在見到男人略略點頭以後，畫皮鬼的一雙精緻描畫過的眼睛笑着彎起，新月一般好看。
再沒了什麼好說道的，穆鳶收了屏障，走到了靖姑娘面前帶了她離開。靖姑娘又看了眼杜雋，似乎要把他的面目印在腦袋裡，而後才扶着劍跟着穆鳶順着竹林的小徑離去了。
杜雋瞧着穆鳶走遠的背影微微的吐了一口氣，神色也就冷清了下來。
說起來他並不十分喜歡穆鳶，人鬼殊途，已經成了鬼怪卻不想着轉世投胎反倒是在這時間徘徊，終究是讓人覺得畏懼些的。杜雋倒是不怕她，似乎認識了顧珏那個蘭花妖精以後，這世間的妖魔鬼怪都嚇唬不了杜大人。
他只是覺得這穆鳶處處透着怪異，好像是一杯甜酒，裡面到底是美酒還是鴆毒，他也是拿捏不準。
現在穆鳶的存在對於杜雋而言是十分好的，畢竟穆鳶帶來了不少東西與消息都是杜雋所需要的，但是杜雋心中也是防備着穆鳶，他關注穆鳶的一舉一動甚至於有心思要尋人跟了她，若不是那甘露殿戒備森嚴，只怕杜雋已經成功的插了釘子進去。
若是以後這畫皮鬼危害江山社稷，自己如今做的事情卻是不知道是否是造孽了。
這時候，身後傳來了動靜。杜雋回了頭，便看到裹着披風的杜嫣然一步步走了出來。
無論在外人面前如何，杜雋對杜嫣然從來都是疼寵非常。杜嫣然的母親很早就去了，杜雋一手將杜嫣然帶大，這麼個嬌滴滴又漂亮可愛的女兒自然是很得杜雋歡喜的，故而他處處順遂樣樣指點，幸而杜嫣然本身定力足夠，在杜雋這般蜜罐兒一般的教養下並沒有長成了驕縱蠻橫的脾氣，反倒是頗有雍容氣度。
這會兒見了杜嫣然，杜雋才記起來自己到這片林子的最開始的目的，便擡了步子迎着杜嫣然走過去，在女兒面前三步的地方站定，而後道：“嫣然，你到了多久時候？”
杜嫣然並不隱瞞，開口道：“似乎從爹爹你與爾雅公主剛開始說話我便瞧着了。”
杜雋點點頭，並不覺得有什麼，左右剛剛他們說話的時候聲音不高，而且想來穆鳶那隻鬼也有自己的法子做屏障，杜雋並不擔憂自己的乖女兒會聽了什麼去。
可杜嫣然擔憂的卻不是他們剛剛說的那些，她瞧了眼杜雋，輕聲道：“爹爹與爾雅公主倒是熟識。”
這話沒頭沒尾的，聽在杜雋耳朵裡卻有了別的意思。
怪不得剛剛穆鳶所作所爲均是反常得很，原來是故意給我找麻煩的。
杜雋心裡搖了搖頭，但是臉上卻是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不過是相交爾爾罷了，如今我想的卻都是嫣然未來的親事，至於旁的倒是沒那個閒情雅緻去關切了。”
提到這個，杜嫣然臉上難免多了些許羞意，她是個能看得開的，既然蕭宇承沒了指望杜嫣然也不會留戀，理智回籠以後女人往往最是明白取捨的。
不過畢竟是未來之事，杜嫣然倒是不爲此事着急，而是道：“爹爹，女兒婚事全憑爹爹做主便是，只是我近來在宮中遇到一位秀女，是蘇家家主的小女兒，名喚蘇依蘭的。她待女兒頗多善意，卻是不知爲何？”
杜雋對小女兒家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但是基本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並沒多想便有了結論，杜雋輕輕的摸了摸自己愛女的如緞長髮，道：“任何人的示好不過是有所求或是有所圖，嫣然你在那些庸脂俗粉中着實是扎眼的很，倒是不必管她，事事小心爲上便是。”
杜嫣然對於杜雋說出“庸脂俗粉”四個字並不意外，反倒有些歡喜。
她剛纔擔憂的便是自己的父親會不會給自己領會個後母來，雖說有個女子照料爹爹也是能讓杜嫣然寬心，但是情感上畢竟是不願意的，這會兒瞧着杜雋對女子依然毫無所動，杜嫣然自然是歡喜，便道：“爹爹放心，我有分寸的。”
杜雋點點頭，從懷裡拿出了一個錦盒。
杜嫣然接過去打開了蓋子，先聞到的便是馨香一片。想也不想，她便看着杜雋笑道：“顧叔叔做的嗎？”
杜雋笑着點頭，便是對杜嫣然輕聲耳語。
杜嫣然一愣，握着那錦盒的手緊了緊，眼睛也是帶了些混合着驚訝與感激的神情，但她卻是一直是安靜的，只聽着杜雋的聲音好似金玉一般進了耳朵。
她聽到杜雋話，每個字都似乎砸在心上。語調平緩，聲音中正，就好似在討論今日天氣一般的稀鬆平常。
“官家有意將你許給八皇子，你若不願，這胭脂能助你假死，其他的爲父自有定奪。”
杜嫣然擡頭看了眼杜雋，卻是沒有說話，而是張開了手臂，輕輕的抱住了杜雋的身子。
自從杜嫣然長大以後就很少有過這般待遇的杜雋先是一愣，而後笑着環住了懷中這個柔軟的小姑娘。
好似一切努力，這一刻都有了回報。
乃爲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