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美人封號爲嫺的事情,在傍晚時分便通曉六宮。
來甘露殿傳旨的太監到了的時候已經是夜色迷濛之時,他只是去了正殿通報柳賢妃,而未來偏殿之中。可穆鳶也還是瞧見了匆匆而過的傳旨太監,看他容貌分明是見過的。
穆鳶想了想。卻是沒想起來,只管朝着一旁道:“董路,你來。”
立在一旁的董路急忙上前。道:“公主。奴才在。”
穆鳶撂下了手上的銀針,指了指窗外那走過的太監身影道:“那人你可還記得是什麼名姓?”
董路擡了頭去看,他本就是記憶力過人的,眼睛也是十分精細,細細分辨了後道:“回主子,那是陛下身邊的陸節。”
穆鳶挑挑眉尖,這人他記得,若是沒有意外以後的一善堂便是他掌舵的。而現在的陸節還只是隆?帝身邊的傳旨太監。但這點點的信號卻也告訴了穆鳶他去尋柳賢妃是因爲帝王旨意。
這時候穆鳶就見到珠雲從外面進了門來,手上拿着一個笸籮。系土廳血。
她出門本來是爲了去找前殿的月娘尋點花樣子回來繡,珠雲是個會來事兒的,在宮裡呆的時間久了與誰都能說得上來,和月娘的關係也是不錯的。早早的就去找了月娘,可現在瞧着這笸籮裡卻只是描了一半兒的花樣子,卻是沒有做完的。
珠雲站在穆鳶身前,略略矮身行了一禮後方道:“主子,剛剛奴婢聽前面的人說,陛下下了旨意,爲木美人封號爲嫺。”
這倒是個新聞了,穆鳶眨眨眼睛,輕聲唸了句:“嫺,可是女閒?”
珠雲點了點頭。道:“回主子,是。”
穆鳶用指尖輕輕地瞧了瞧桌子,淡笑道:“着實是個好字。”
柔美文靜,妖冶嫺都,方謂之曰嫺。
隆?帝的後宮中,尚未有人得到過封號。從來都是直接晉封,而不會用有無封號來壓人一頭,畢竟本來妃嬪就不算多,連那些高位分的妃嬪都沒填滿,而如今木美人的封號也不過是個榮耀,既沒晉位又沒移宮,看上去是個可有可無的東西。
可偏偏就是這個似乎沒用的封號卻讓不少宮裡的妃嬪摔了東西剪了帕子。
後宮中的女人在這方正的宮裡活着,爭的無非就是寵愛名分,最嫉妒的便是獨一無二的東西,若非如此,柳賢妃何必要那麼重視兩盆牡丹,也不過就是因爲兩株“美人嬌”是帝王所賜,除了甘露殿外頭沒有罷了。
有着這份獨一無二,就意味着守着一份榮寵,自然不會被人看低了。
而如今,那個不聲不響的木美人被賞了封號,哪怕在她封爲夫人之前不會有人用她的封號替代姓氏,卻也讓一干人等紅了眼睛。
不過在那其中,顯然是不包括穆鳶的。
穆鳶自在的重新拿起了針線,神色淡然,珠雲上前兩步坐到了穆鳶身邊,道:“主子,各宮恐怕都是要送去禮物的,咱們可用送些東西?”
穆鳶卻是氣定神閒的很,一旁的搖扇扇出了清涼爽快的風來,穆鳶額角的髮絲微微被吹起,笑道:“算起來木美人是比我是長了一輩的,這等喜事自然是要祝賀一二。”穆鳶想了想,道,“賽金,去取了我從提亞帶來的臂釧送去竹韻軒。”
雖說穆鳶不聲不響的,但是上次卻也是的不少,只不過那些隆?帝或這個共奶奶給奶奶給送來的東西他卻不能拿出了借花獻佛的,便是那些從提亞帶來的東西合適了的。
絕對沒有大周的物件精巧,但是勝在了獨特。
宮中人,要的布就是那份兒獨特嗎。
賽金應了聲,提着宮燈便出了門去,一身提亞風情的纖薄衣衫隨風飄揚,頗爲動人。
等她離開時珠雲開口道:“主子,賽金跟您感情深厚,可是畢竟要在宮中行走的,這般依然不更換普通宮裝只怕太過惹眼了些。”
穆鳶宛然淺笑着將針尖兒扎進了錦緞之中,這衣衫已經有了模樣,現在只要收了口便成了,待珠雲聲音落了穆鳶方纔淡淡道:“她是我帶來的,我自然是願意她做自己歡喜的事情,等以後我離了這大周皇宮還是要帶他走的,到時候賽金還要換回去打扮也是麻煩。”
這是頭一次,穆鳶自己提起來以後離宮的事情,屋子裡除了依然歡歡喜喜的吃着點心的雪盞,珠雲和董路都是臉色微動,互相望了一眼卻誰都沒有言語。
穆鳶大抵能想到他們憂慮何事,硃紅的嘴脣略略勾起,淡淡道:“你們既然在我身邊當差,我也不會苛待了你們。只消日後我離了宮去,你們若是願意自然可以和我一起的,”說着,穆鳶對着她們漏出了抹笑意,“畢竟若是換了人,哪裡來的珠雲這麼好的手藝,又去哪裡找董路這般養眼的呢。”
一句話,成功讓珠雲展了歡顏,董路紅了臉頰,不過兩個人心裡卻是安定了許多的。
穆鳶用一旁的金剪子剪斷了絲線,舉起了衣裳來瞧,而後露出了個笑臉:“你們瞧,做的可好?”
珠雲上前兩步細細端詳了,而後笑道:“等以後在旁邊加了針,就能上身的。”這話顯然是說穆鳶做得好了。
穆鳶臉上越發得意了起來,那臉上的神情纔有了些合乎年紀的小姑娘模樣,起身道:“時候也不早了,你們歇息了便是,莫要熬得晚了,明兒個可是要早起呢。”
幾個人皆是行禮稱是,只有董路有些迷惑,他是記性是極好的,自然是記得早上的時候珠雲忙碌碌的收拾屋子,說是公主吩咐了,說是有客人要來,但是現在都入了夜卻還不見人,莫不是珠雲聽錯了?
董路眨眨眼睛,而後覺得領子一緊,回頭,就對上了夫焉的目光。
男人面容冷清,但瞧着董路的時候略略挑起了眉尖:“若是無事,便與我走兩套拳法。”
早就迷上練武的董路自然是應承了,先行出了門。夫焉卻是略略站定了身子,瞧了一旁的珠雲一眼。
珠雲慣常是規矩的,那張容顏端莊大氣,笑起來的時候卻好看得很,這會兒見夫焉瞧着自己,有些不解的回望過去,夫焉卻在與她四目相對之前轉開了眼神,出了門幾步走到了董路身邊,沒再回頭了。
珠雲有些迷糊的瞧着夫焉,似乎不明白這人大半夜的瞧自己作甚。
而一旁的雪盞則是沒看到這番交流,笑着走到了珠雲身邊拉了她的袖子道:“珠雲姐姐,我肚餓了。”
珠雲被這句話直接拉回了神智,而後就無奈的伸手摸了摸小狐狸的腦袋,輕聲道:“怎麼又餓了?不是已經吃了晚飯麼。”
雪盞笑嘻嘻的保住了珠雲的胳膊,似乎聽不出珠雲的無可奈何一般,昂着頭看她,那嬌俏容顏上盡然是討人喜歡的神情:“晚膳少得很,我吃不飽的。”
珠雲卻不聽她糊弄,眼睛看着桌上的空碟子,道:“一碟子點心也是進了你的肚子,雪盞,公主疼惜你,憐惜你長身子吃不飽故而給你端了點心來,可莫要任性,而且吃得太多會長胖的,你要是變成了個小胖姑娘可如何是好?”
雪盞其實並沒聽進去珠雲的勸,可她和珠雲相處時間很長,聽珠雲這口氣就知道事情不能成了,有些挫敗的低了低頭,不再提肚子餓的事情。
珠雲拉着她離開了前廳,往後面的廂房走去,回去的路上,雪盞看着頭上的月亮,明亮,似滿非滿的一團滾圓。
珠雲眨眨眼睛,問了句:“珠雲姐姐,今兒個是什麼日子?”
珠雲想也不想就隨口答道:“今兒七月十三,怎麼了?”
雪盞搖搖頭,沒說話,但腦袋卻是低了下去了。
她伸手捂着自己的肚子,略揉了揉。怪不得這麼餓,原來是要到十五了呢。到了十五就是滿月,月光最亮的時候,用來修煉時最適合不過的,只是每到了十五她總是要虛弱些的,這也就是越來越餓的緣由。
不少妖精都趁着這個日子出來捉人吃,但是雪盞是銀狐,最爲精靈不過的,平時也就是吸收日月精華罷了,臨近的日子只是胃口大開而已。可是讓她擔憂的卻是到了十五是要顯出原形來的,往常都搪塞過去,消失一整天,太妃也不管她,那這次是要怎麼辦呢?
***
同樣的十五,穆鳶需要擔憂的卻是另一樁事情,但她現在卻還是不清楚的。
將衣衫平鋪在牀榻之上,蔥白的手掌輕輕地撫摸過了上面的細密針腳,穆鳶小心的將那衣衫袖口轉了個一邊,就看到裡面繡着的一個小小的圖案。
那是一朵五瓣的小花,用銀線縫在錦白色的袍子裡,十分的不顯眼,只有用手去摸才能感覺到微微的凸起。
穆鳶拖着下巴看着那衣衫,倒不是她不想繡個更好看的,着實是繡藝不精,做不出來太複雜的圖案和針腳,便就用這麼個簡單形狀做了標記。
既然是我縫的衣衫,自然是要證明一下的,省得以後扯了壞了玄逸用別的衣服來糊弄我。
穆鳶託着下巴看,而後嘴角不自覺的就笑起來。
正準備再拿起來瞧瞧,穆鳶卻想是想到了另一樁事情。
今晚註定不安定,呆在屋子裡穆鳶也覺得不安穩,總歸是要有人在外面守着纔好。可是他不能把手底下的幾個人叫來,人鬼殊途,有些事情若是被他們瞧見了只怕只能殺了了事,穆鳶也是不忍心的。
那邊做雙眼睛替自己看。
穆鳶抿抿脣角,有了個大膽的主意。起身走到了桌前,拿起了裝着剪子和碎步的笸籮,穆鳶在裡面翻翻找找,最後,索性把所有的布料都倒了出來。
那細細碎碎的碎布,顏色不同,裡面還有細小的線頭。
穆鳶瞧着,而後眯了眯眼睛,伸出了手臂去,指尖上面升騰而起的一團黑霧,而後那團黑霧籠罩住了碎步,似乎有無形的手在操縱者一般,那些布條慢慢地動起來,揉在了一處,越聚越多,最後等黑霧散去的時候,留下的卻是兩個由碎步團成的布偶娃娃。
兩個娃娃的頭都是很大的,身子卻是細細小小的,破有些頭重腳輕的感覺。他們是趴在桌上的,穆鳶用手指戳了戳,那兩個玩偶顫巍巍的動了動手腳,而後艱難的支撐起來身子,但是或許是頭太重了導致他們根本站不起來,故而連個小人兒動作一致的雙手捧住了腦袋,纔算是勉強站起來,晃了晃,堪堪穩住了身子。
穆鳶瞧着他們,笑得眯起眼睛。
本來只是想要試試看的,哪裡知道卻是真的成功了,兩個布偶看不出臉面,卻還是能分辨出不同的。一個小腦袋光光的,跟個小和尚一樣,而另一個則是頭上?起了兩個包包,似乎是髮髻一般的模樣,顯然是個小姑娘。
穆鳶瞧着他們,淡淡道:“你們能聽懂我說話嗎?”
兩個布偶點點頭,而後又是失去了平衡,慌忙的捧住自己的大腦袋纔算是又站穩當了不至於摔倒。可是這般反應卻是讓穆鳶笑了出來,本想着按着前世喜歡的娃娃捏兩個出來,哪裡知道他們居然會撐不穩當。
伸了手出去,微微一擡,兩個布偶便騰空而起,懸在了半空中。布偶低頭看了看,而後動了動手腳,居然就這麼繞這穆鳶飛了好幾圈,似乎是極其歡喜的模樣。
穆鳶一手一個的把他們捉在手裡,舉在眼前,左看看右看看,而後道:“今晚我有事情要給你們,出去守着,若是由誰靠近要回來告訴我,可知道?”
布偶連連點頭,在穆鳶鬆手後就迅速的飛身從窗子離開。
穆鳶眯了眯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捏的這兩個看上去傻乎乎的小東西有什麼用,但是現在終歸是能安心些的。
回了身,想要繼續去看那衣衫,可穆鳶剛伸手便是愣住了。
穆鳶的雙眼緊緊的盯着自己伸出來的那隻手,看到的是上面皮肉褶皺,好像是緩慢的被抽乾了血液一般,乾瘦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