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的圍場坐落在京城往西數十里地的地方,茂密的森林中圈出了一大片地方,專供皇家狩獵。
裡頭大多是白兔花鹿這些沒有什麼攻擊性的動物,縱然帝王總吹噓自己英明神武,騎馬射箭不在話下。但是終究是千金貴體,絲毫的損傷都要落下來不少人的腦袋,故而這負責圍場的官員也是不敢怠慢,種種動物都是精挑細選了的,那些兇猛的類似於野豬棕熊之類的是從來不會放進來的。
但畢竟這森林大得很,又是地廣人稀,偶爾有個疏漏也是在所難免,故而有着一隊專門負責護衛皇族的侍衛貼身而行,領頭的便是董黎軒。
穆鳶這次沒有同柳賢妃一個車架。也沒有陪同高樂公主,而是自己乘了一架馬車,已經有了正式品級的冊封穆鳶完全可以享受這一切,並且這駕馬車要比柳賢妃的還要好些。單單看這頂蓋華麗模樣就知道必然是極細緻的工匠才能做得出的。
她略略擡了頭,伸手挑起簾子往外面看,一眼就瞧見了騎着馬在自己偏後方的董黎軒。
穆鳶臉上帶了幾分笑意,朝着董黎軒招招手。董黎軒本心是不想上前的,畢竟當初被這位公主扯下馬來的記憶太過深刻,若是這會兒穆鳶再出什麼幺蛾子自己可就要丟臉丟到隆鼎帝面前。穆鳶見他裝作看不到,頗爲不歡喜的嘟起了嘴,把手伸了出去,一隻玉臂對着董黎軒揮了揮。
董黎軒再裝作瞧不見便有些失了規矩,臉上的表情僵硬着打馬向前,手裡牢牢的攥住繮繩,到了穆鳶的車架旁拱手道:“公主有何吩咐?”
穆鳶的眉眼帶笑,也不回答董黎軒的問話,只管託着下巴瞧着董黎軒,而後道:“再次見到大人果然是緣分,不知道大人近來可好?”
董黎軒眼睛左顧右盼,就是不去正眼瞧着穆鳶。嘴裡只管道:“回公主的話,臣只爲陛下盡忠,無所謂好不好。”
穆鳶眨眨眼睛,露出了個笑,蔥白的指尖在臉頰上點了點:“那便是不好,莫非董大人還在想着那個什麼畫皮鬼怪麼。”
一提起這件事情。董黎軒就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從來董黎軒都是爲了蕭宇承盡心盡力,從未有所懈怠,而蕭宇承無論對錯都會對他的諫言多做考量,而這次被一口否決倒還是頭一遭。
細想來。說一個大活人是畫皮鬼怪着實是有些荒謬,但蕭宇承話裡話外對於宋婉言的迴護也頗讓董黎軒驚訝。豆爪司號。
董大人自小學習的便是家國天下,一心繫着的也就是權勢謀略,那些男歡女愛的事情着實是不曾涉獵過的。如此也就不大懂得爲何蕭宇承寧願頂撞了隆鼎帝也要把那個女人迎回府中,一絲懷疑都不曾有過。
穆鳶看他這副表情就知道董大人又在蕭宇承那裡碰了壁,只笑笑也不多問,隨手從身邊的矮桌上拿了個精緻銀壺,順着窗戶丟到了董黎軒懷裡。
董黎軒伸手接了,瞧了瞧,這銀壺頗爲精緻,一看便知道並非凡品,壺壁極薄,入手溫潤,上面的花紋鏤空着,要知道銀器素來柔軟,能夠做成這般形狀必然是那些花紋支撐而起,也只有手藝精妙的工匠方能做成的。
這銀壺分量不輕,顯然是裡面滿當當的裝了東西的,董黎軒疑惑的看了眼穆鳶,便看到穆鳶那雙笑盈盈的眼睛:“董大人必然是一路勞苦的很,這是我宮中人閒時用餘下的葡萄釀出來的,頗爲好喝,拿來給董大人解渴倒也不錯。”
本以爲會受到穆鳶的刁難,哪兒知道卻得了這個小公主的好處。
董黎軒一愣,而後卻是瞧着穆鳶的臉,對上那雙帶笑的眉眼時便記起了她迴護過自己的模樣,這讓董黎軒的眉目間柔和了些,拱手道:“謝公主的好意。”
穆鳶笑着朝他擺擺手,笑着道:“若是謝我,便去瞧瞧瑞王,看看他是否也缺些喝的,我倒是能給他些的。”
董黎軒臉上的笑不由自主的就淡了些,略低了頭,應了一聲後就沒了聲音。
穆鳶只管笑,也不再說什麼便把手縮回了馬車中撂了簾子。
董黎軒卻是攥着那個銀壺,一時間沒有言語。
這車裡的公主馬上就要嫁爲人婦,貴爲王妃,哪裡是他能想的。
將銀壺放進了馬鞍旁邊的側袋中,不過想了想,就又伸手取撈出來放進懷中。蕭宇承略略拉了拉繮繩,讓馬兒的速度慢了些,便到了蕭宇承的車架前。
他的身子端正,看上去挺拔的很,但是眼睛卻是從那簾子幔帳微微飄起的窗子中望了進去,瞧見的便是側身坐着的蕭宇承,和依偎在他身邊的宋婉言。
蕭宇承已經封了親王,品階不比旁人,這車架便是僅次於隆鼎帝的華麗的。裡頭寬敞得很,板子上都鋪設着軟墊,分外細緻,而那個在半邊面頰上遮擋住了個桃紅色面紗的宋婉言瞧上去確實是美貌得很,若不去看那傷口,宋婉言確實是個難得的美人。蕭宇承執着女人的手,眉宇柔和。
此時,宋婉言不知道說了句什麼,蕭宇承便有了笑臉,素來冷漠的臉上分外柔和。
而獨自坐在角落裡的菱角則是神色平靜的縫着手上的紗織,那紗織的模樣細瞧上去卻是與宋婉言臉上的面紗模樣相似的。
董黎軒把目光收回來,望着遠處,但是眉間的褶皺卻愈來越深,他一直不明白一個破了面目的女子有什麼好留戀的,一切的緣由董黎軒也只能當做是那個畫皮鬼怪迷惑了瑞王爺,所以他才急匆匆的派人去了清涼山上請高僧來做法。但現在,他的憂慮裡又多了幾分以往不曾想過的。
他與蕭宇承關係非同一般,自然知道穆鳶早晚是要嫁入瑞王府的。若是他日爾雅公主進了瑞王府,瑞王爺如此寵愛一個侍儀,她可要如何立足呢?
董黎軒這個念頭剛一生出來就被他自己摁了下去,攥着那銀壺的手緊了緊,策馬向前,到了隊伍最前面,卻是誰人都不瞧的了。
穆鳶可不知道董黎軒的心思,她只管坐在馬車裡,倚靠着柔軟墊子,而後對着身邊的賽金笑道:“瞧,我這不就把那壺釀壞了的酒送出去了?快把另外一壺拿出來嚐嚐,好喝的話咱們分了,不好喝的話你們主子我接着拿去做人情。”
賽金臉上帶着笑,絲毫不覺得穆鳶做的有什麼不對勁的,倒是一旁的珠雲有些無奈的道:“主子,那壺怕是捂得久了有些壞,扔了便是,這般送給了董大人若是他喝出了什麼毛病可如何是好?”
穆鳶則是一面捏着桌上的細軟糕點一邊笑着道:“不會的,董大人乃是習武之人,身強體壯,那裡那麼容易壞了身子呢。”
珠雲也知道再勸也是沒有用的,總不能出去把酒壺拿回來,也就搖搖頭罷了。
咬了一口碟子上的桂花糕,穆鳶挑挑眉尖,着實是太甜了些。用舌尖舔掉了嘴角的桂花蜜,穆鳶只覺得那甜香的味道直接的衝擊着味蕾,分明該是好吃的,可是他此時卻有些無法接受的皺起眉尖。
她以前那段失掉了味覺的日子如今想想也不知道怎麼熬出來的,吃什麼都像是嚼蠟燭一般着實是有些可怕可憐,不過那也讓穆鳶現在的口味有些清淡,想要適應這般多的甜辣鹹香想來還需要段時候。
穆鳶擡眼瞧了瞧,便看到了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小狐狸,帶了個笑,直接把手裡咬了一口的桂花糕塞進了小狐狸的嘴巴里。
雪盞絲毫沒有猶豫的張嘴接了,而後鼓着腮幫子慢慢地用舌尖舔着糕點,甜絲絲的味道成功讓小狐狸笑彎了眼睛。
穆鳶捏了捏小狐狸頭上的雪白絨球,只覺得自己養着雪盞就好像是養着一隻寵物一般,縱容溺愛,現在居然還喜歡喂她東西吃了。那是種讓人上癮的感覺,好玩得很。
但就在這時,雪盞的耳朵突然動了動,微微偏頭往一旁看去。
現在尚是午後,陽光順着窗子上的幔帳透進來,在正對着窗戶的馬車壁上有着忽明忽暗的光影。本來只有穆鳶和雪盞兩個影子,可是如今卻又多出來了一個。
那是個側影嬌俏豔麗的女人,有着高挺的?樑和纖長的睫毛,從影子上只能看得出女人披散了頭髮,單單用一根長長的緞帶束住了髮尾。她似乎在掩脣而笑,那廣袖垂落而下,遮擋住了本來曼妙的身姿。露出來的腕子上有着一個圓圓的似乎是鐲子的東西,而那鐲子上垂着一串流蘇,搖搖晃晃,和她耳朵上帶着的流蘇耳墜一般的樣式。
不過最顯眼的卻是她背後微微搖動的八條尾巴,蓬鬆柔軟。好像是感覺到了雪盞的目光,女人背後的尾巴微微晃了晃,而後,一個聲音就鑽進了雪盞的耳朵。
柔媚入骨。
“好丫頭,百年不見,你如今怎麼還這般饞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