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已是黃昏,天邊晚霞燒的紅透,似一把烈火般將整個金陵罩進了一片昏黃之中,卻無半分暖意。
明日是立冬了呢。
不知不覺來到這裡已快半年,只是半年的時間還是不夠去了解這個熱鬧的地方,也不夠去了解身邊遇上的這些人。
“這樣瞧,不覺得刺眼嗎?”周卿言淡淡的開口,俊美的臉龐被夕陽蒙上一層淡淡的光,散發出一種溫暖的神情。
我撇開了眼,看向遠處的街道,“不會。”
他輕笑了聲,“果然是習武之人。”
送我們來的馬車還在萬府門口等着,駕車的大叔見我們安然無事也沒多問,似乎對這種情況駕輕就熟,只恭敬的請我們上車。等周卿言上車之後我對他說了句";謝謝";,他很驚訝,隨即憨厚一笑,意外的讓我心情愉悅了一些。
原來身邊也不盡是一羣捉摸不透之人。
馬車在寬敞的大道上平穩的前進,白日裡熱鬧的吆喝此時已經消失,除去車輪滾地發出的軲轆聲,車廂裡安靜的足夠讓我昏昏欲睡。
“花開。”
我緩慢的睜眼,看向出聲那人,“在。”
他躺在軟榻上,慵懶的吩咐:“天氣有些涼,幫我把毯子蓋上。”
我起身從矮櫃裡拿了毯子,仔細的替他蓋好,擡頭見他正面帶笑意的看着我。
“還有什麼事嗎?”
他半闔着眼,薄脣彎成一個極爲好看的弧度,“要加你銀子嗎?”
我配合的笑了笑,“能加自然是再好不過。”正欲回去坐下,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一個使勁就跌坐在了軟榻上。我沒有試着抽回手,淡淡的說:“主子有事請直說。”
他握着手腕的力道小了些,卻依舊不肯鬆手,“這句話該是我對你說的。”
我皺眉,“主子?”
他表情未變,眼裡卻多了幾分認真,“你是在生我氣嗎?”
我愣了愣,隨即搖頭,“此話從何說起。”
“從剛纔開始你就懶得看我一眼,莫非是我剛纔給你惹了麻煩?”他說的毫無心虛之色,顯然不覺得陷害我與卞紫談話有什麼錯。
我並不想糾纏在那件事上,也沒覺得他做錯了事,畢竟在我當他護衛之後這樣的情形已經見怪不怪。“主子想多了。”
“那是爲什麼?”他似乎很不能理解,非要追根究底,“你爲什麼生氣?”
“我沒有生氣。”
“你有。”
“我沒有。”
“你有。”
“我沒有。”
他抿了下脣,手上的勁不自覺的加重,“你有。”
我看了眼手腕,心底嘆了聲氣,低低的說:“鬆開,方纔包紮好的傷口又裂開了。”
周卿言怔了怔,鬆開了手掌,有些疑惑的盯着自己的手心,好一會後才擡起頭,問:“你是在氣我受傷了?”
他的瞳孔黑的看不出情緒,卻明顯能感覺到不可思議。至於在不可思議什麼,我實在是不知。
“不是。”
他眨了下眼,饒有趣味的問:“不是?”
唉。
“花開沒有在生主子的氣。”我淡淡的說:“真要生氣,也只氣自己無能。”
他挑眉,“嗯?”
“主子聘我當護衛,任何情況都該保護主子。”我平日裡對他確實有諸多不滿,只是這次的確是我失職。那個時候我想到了去救楊呈壁,想到了救萬寶森,獨獨將他置於危險之地。不論是不是他要求跟我進去,我想的做的都不夠周全。更何況原先那麼好看的一隻手,如今手心被燙的裂開,滿是密密麻麻的水泡......
一想到這些我就胸悶。
“我當你在氣些什麼,原來是覺得自己失職。”他低低的笑了起來,難掩愉悅,“我扣你半個月的銀子便罷,你不用再糾結於此事。”
半個月的銀子......二十五兩銀子......
我咬牙,認命的說:“好。”
他笑的愈加開懷,“以後務必請你保我周全。”
我悶悶的點頭,“好。”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公私分明之人。”他躺回榻上,閉眼說道。
我回到原先的位子坐好,繼續閉目養神,迷迷糊糊之時似乎聽他低低的說了一句:“怎麼辦,我竟開始有點羨慕楊呈壁了。”
周卿言身邊都是訓練有素之人,不提武功,而是情緒。
玉瓏平日對他噓寒問暖,所有的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條,不容出現一點差錯。可即使這樣,周卿言帶着燙傷回去時她也沒有責怪與我,只心疼的替他重新包紮和上藥。許久未見的路遙和馬力也重新出現,對此也沒有多大的反應。路遙原先便對我有意見,自然是多給了些臉色,但總歸來說並不出格。
約莫是對這主子太過遵從吧。
我原以爲依楊呈壁的性子,醒了之後會立刻來登門道謝,但這次卻遲遲沒有他的消息,一晃已有半月。
這半月裡梨映院一切正常,直到玉瓏來找我,請我和她一起出去幫周卿言抓藥以便她能有空再去採購一些東西。經過那件事情後玉瓏對我的態度絲毫沒有改變,仍是柔聲輕語,彷彿一點都不介懷周卿言的傷是怎麼來的。
老實說,我很好奇。
“你一點都不怪我嗎?”
玉瓏眨了眨眼,“你是指主子的傷?”
我點頭。
她掩脣笑了笑,一副是我多想了的神情,“主子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原因,好事也好,壞事也罷,輪不到我來起什麼情緒。”
平心而論,我不覺得這句話是種誇獎。
“我能做的,就是在主子需要我做事的時候安分的去做事而已。”她對我俏皮的眨了眨眼,“這點也是你我的不同。”
我不解,“嗯?”
“花開是個認真的姑娘。”她說:“即使身爲女兒身,也習得一身好功夫,絲毫不遜於路遙馬力。”
我笑笑,“我爹說我骨骼奇佳,是塊練武的料子。”
她卻搖頭,“世上骨骼奇佳之人必定不少,有你這身武功的卻不見得有幾個,光憑這點,我就十分佩服你。更何況即使跟在主子身邊,你也未曾動過其他的心思,只一門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實在難得。”
這話的意思是?
她輕咳了幾聲,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雖然知道他是主子,但偶爾還是會有些失神,不懂這世上怎麼會有長得如此好看的男子。”
我瞭然,不再多問。
“這樣說來,我倒也見過另一個同主子不相上下的公子。”玉瓏不知想到了誰,臉頰染上淡淡粉色,紅脣淺淺勾起,“這世上能與主子相提並論之人,恐怕只有他一個。”
我看她的樣子分明對那人有異樣的情愫,卻不打算點破,指了指前面的藥鋪,說:“藥鋪已經到了。”
她這纔回神,不好意思的笑笑,遞給我一張單子,“你去這邊抓藥,按着方子抓十副。待會再來這裡找我。”她指了指相隔不遠的一家布店,待我點頭之後轉身離去。
我拿着方子進了藥鋪,剛準備開口卻聽到有一道熟悉的聲音搶在我前面開了口。
“老闆!給我按着這方子抓五副藥,再把你店裡最好的人蔘拿出來!”齊揚大咧咧的從門口進來,囂張的似乎不把任何人瞧在眼裡。
“喲,醜丫頭你怎麼在這裡?”他驚訝的看着我,突然又變了神情,扭扭捏捏的對我說:“那個,那天啊,多謝你救了我家少爺。”又轉頭對老闆說:“這位是我們家少爺的救命恩人,你先替她抓藥吧。”
老闆點頭,示意我將方子遞給他。
我對齊揚笑了下,並未推託就將單子遞給了老闆,“十副。”
他見狀嘟噥了幾句,“還真先啊,一點都不客氣。”下一刻又神秘兮兮的說:“你不好奇我家少爺最近怎麼都沒去找你嗎?”
我搖頭,“不好奇。”楊呈壁又不是幾歲孩童,自然有其他的事情要處理。
“你還真是漠不關心,連問都不問一聲。”他大大的嘆了口氣,“我家少爺,慘了哦!”
我有些莞爾,他又怎麼知道我不想問?只是我知道即使我不問,他也會告訴我罷了。
“老爺最近發現了少爺將卞紫姑娘藏在了別院,發了好大的火。”他表情漸漸嚴肅了起來,“我聽老爺身邊的姐姐說,老爺正想促成少爺和國舅爺家的親事,所以讓少爺將卞紫姑娘送走,可少爺非說什麼要娶卞紫姑娘爲妻,惹得老爺大發雷霆。”他嘆了口氣,“少爺被打得好嚴重,別的地方不提,光肋骨就斷了兩三根,可即使這樣他還是不同意老爺處置卞紫姑娘。”
“那現在情況如何?”
“老爺同意不送走卞紫姑娘,但少爺想要娶卞紫姑娘的話就先從老爺的屍體上踏過。”他補了一句,“這是老爺的原話。”
這半個月裡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嗎......
“這位姑娘,你要抓的藥已經好了。”老闆將藥包紮好遞給了我,繼續替齊揚開始抓藥。“這位小哥,五副是嗎?”
“是,再給我拿些上好的人蔘來。”齊揚說:“有空你去看看少爺吧。”
我點頭,“好。”
出了藥鋪,天空亮的有些刺眼,我擡手遮了遮,往玉瓏說的那家布店走去。走到門口正準備擡步進去,卻在看到玉瓏身邊那人時猛地停住了步子。
店內玉瓏正微微踮腳,雙頰泛紅,滿臉愛慕的看着身邊的男子。而那男子一身白色鍛袍,清雋的臉龐微帶笑意,正如記憶裡那般俊雅至極。
我要咬緊牙關才能忍住不叫出那人的名字。
那人竟然是池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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