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章

“若我對你好,你是否也能這般全心全意。”

這話聽着竟有幾分熟悉,就像幼時的我問自己,若我變得像錦瑟那般活潑出色,娘和爹是否也能將我抱在他們的膝上,雖是訓斥卻帶寵溺的說:“你再這麼頑皮,小心我丟了你。”

現在想想,那時實在天真。

“不會。”我擡眼,淡淡的道。

他臉色如常,未見不悅,“爲什麼?”

“花開對主子自然更爲忠誠。”

“忠誠......”他眨了下眼,嘴角輕勾,“這麼說來,花開忠於我?”

“這是自然。”

他無聲的笑了下,悠悠的問,“若我要的不只是忠誠呢?”

我低眼,恭敬的說:“主子想要的東西,花開定當全力以赴去幫主子爭取。”

他沉默了一小會,輕哼一聲,“這樣開來,你當真忠誠的很。”說完回到椅邊坐下,不再看我。

這時卞紫進了門,步子有些遲疑,卻還是走到周卿言身前,“周公子。”她眼眶泛紅,柔柔的說:“你手受傷了,我替你上藥可好?”

周卿言卻不領情,禮貌的說:“多謝卞紫姑娘好意,只是怎麼好麻煩姑娘替我上藥。”他接過藥,眼也不擡的叫道:“花開。”

卞紫的視線瞬間如利刃般落在了我身上。

我雖不願當這替罪羔羊,但誰叫我只是個小小的護衛?只得認命的過去替他上藥,邊要承受卞紫敵視的目光。

這年頭當個護衛也是極不容易的。

正替周卿言上藥時,楊呈壁突然說起胡話,呼吸也越來越急促,似乎陷入了夢魘之中,我原以爲卞紫會去安撫下他,她卻久久沒有反應,似是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動靜。

也罷。

“主子,稍等。”我擱下藥,懶得再看卞紫一眼,直接走到牀邊看個究竟。牀上那人依舊緊閉着雙眼,豆大的汗水從額頭滾下,嘴裡迷迷糊糊嘟噥着什麼,卻無法聽清。

“楊呈壁。”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臉,聲音雖清脆,但並未用力,“醒醒。”

他朦朦朧朧的睜眼,“花,花開......”

“恩。”

“花開,快逃,快逃,火......”

“火已經滅了。”

“我......”

“你已經安全了。”

他鬆了口氣,眼神開始渙散,馬上又睡了過去。

我見他無礙後便繼續替周卿言上藥,此間無人說話,屋裡一時安靜了下來,上好藥正要將手收回時卻被周卿言一把抓住。他低垂着眼,食指輕觸我的手背,問:“疼嗎?”

我愣了下,隨即抽回手,淡淡的說:“擦傷而已,主子不用擔心。”

他笑笑,溫柔叮囑道:“下次注意些,不要再傷到自己了。”

這話聽着着實貼心,卻叫我莫名打了個冷顫,心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便聽卞紫冷冷的開口,“花開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被卞紫這樣的美人提出如此要求,我是否得先感謝一旁裝作無事,卻微微勾起脣角的周卿言?

“卞紫姑娘,請。”我沒有請示周卿言,畢竟這樣的局面由他一手造成,身爲一個稱職的下屬,我該照着他設定的劇情走,不是嗎。

卞紫在我身前細步細步的走着,纖細的背影挺得筆直。約莫半刻鐘後突然停下,什麼也不說,只安靜的站在那裡,長髮直直的垂在背後,在陽光的投射下微微泛光,像極一匹上等的黑色綢緞。

“花開姑娘。”她淡淡的開口,“有時候我真羨慕你。”

我不做聲,繼續聽她說下去。

“每次見到你,你總是站在周公子的身後,沒有多餘的表情,沒有多餘的話語,安靜的像是根本不存在。外人看來似乎平凡,其實姑娘活的自由自在,不用刻意討好身邊的人,更不用爲了生計笑臉迎人。”

我是否能將這番話理解成對我的誇獎?

“我卻不行。”她自嘲的笑了聲,“身在煙花之地,想要保住清白已經艱難至極,更別提什麼名聲了。說好聽點是個花魁,雖然風塵但仍是處子,說白了還不是乾乾淨淨的等着被賣個好價錢。對於我來說,沒有權利去選擇自己要什麼,只有被選擇。”

她轉身,認真的盯着我的臉,“說實話,花開姑娘長得不醜,好好打扮一番也是個清秀佳人。”

這句話......聽着也算是誇獎吧。“多謝卞紫姑娘誇獎。”

“或許這樣對姑娘有些不禮貌,但卞紫自認比姑娘生的貌美的多。”她伸手輕撫着自己的臉,半垂着眼瞼,有些悲傷,“只是這又有什麼用,我似乎樣樣比不上姑娘。”

她走近我,近到我可以看到她長長的睫毛正微微的顫動,似乎也在附和她臉上的悲傷,“我喜歡周公子,非常喜歡。”她笑了下,眼眶微微泛紅,“喜歡他的外貌也罷,喜歡他的身家也罷,反正就是喜歡,喜歡到不顧女子的矜持想要去接近他,喜歡到即使知道他不喜歡我,還是想去努力爭取他。”她眨了下眼,一顆淚珠順着臉頰緩緩流下,好不可憐。

她這幅楚楚可憐的模樣,換成任何一個人見到都會心生憐憫,只是我卻做不到。“卞紫姑娘。”我輕輕的問她:“楊呈壁對於你來說,到底算什麼?”

是的,楊呈壁那樣對她,對於她來說又算什麼?又或者即使他爲她做了那麼多,她眼裡心裡想的也只有周卿言,那個喜怒無常,無情冷漠的周卿言?

卞紫愣了愣,眼中似乎有着掙扎,但片刻後又恢復了堅定,“楊呈壁是個好人,非常好,但我不可能愛上他。”她深吸一口氣,說:“我愛的只有周公子一個人。”

不可能愛上他。

即使他對她那麼好,她也不可能愛上他。即使他對她那麼用情,她愛的也只有周卿言。好殘忍的答案,就像池鬱對錦瑟說的那句,花開再好,我卻只喜歡你。

我竟然有些淒涼的感覺,不知是爲了楊呈壁,還是爲了自己。

“花開姑娘,我知道楊呈壁很喜歡你,你們其實很合適。”她姿態極低的說:“所以,能請你別和我爭周公子嗎?”

爭?

“周卿言?”我一字一頓的問:“我和你爭周卿言?”

她遲疑了下,還是點頭,“我知道周公子對你很不同。”

我真想嗤笑,她到底是從哪裡看出周卿言對我與衆不同?莫非是那一次次用我來刺激她以滿足自己惡趣味的時候?

“我想姑娘多慮了。”我淡漠的說:“你們的事情和我無關,所以也不用求我做什麼,不過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要拜託姑娘。”

卞紫頷首,“姑娘請說。”

我盯着她,緩慢的說:“如果卞紫姑娘不喜歡楊呈壁,那就請離開他。”

她驚訝的張大眼睛,嘴脣顫抖卻吐不出一個字。

“如果楊呈壁不願意放開姑娘,我可以幫你。”我認真的說:“他雖然不如周卿言那般讓姑娘你青睞,但也不是個一無是處的傢伙,姑娘不能接受他就放他一條生路,或許錯過了姑娘他會遺憾一生,但總會遇到願意陪他一輩子的人。”

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沉默。

“至於周卿言,姑娘愛怎麼爭取便怎麼爭取。姑娘願意爲了一個無情的人無私付出,即使沒有回報也不在乎,這份心思是讓我極欽佩的。只是楊呈壁,請姑娘放他一條生路吧。”我轉過身,說了最後一句,“你總以爲自己沒有選擇權,一切的一切都是無奈之舉,卻忽略了自己可以做出最重要的決定,楊呈壁或周卿言,對於你來說誰更適合,你應該心裡清楚的很吧。”

她突然笑了起來,“這是你說話最多的一次,爲了楊呈壁。”

我沒有理會她,獨自回了房間。房內楊呈壁依舊熟睡,周卿言正單手支着下巴小憩。這兩個男子一個幼稚衝動卻待人真情真意,一個優雅成熟卻讓人着摸不透,都是優秀的人,卻是兩個極端。

如果我是卞紫,我會選誰?

我又想到了池鬱,溫文儒雅、喜歡錦瑟的池鬱。

或許我和卞紫並無兩樣,明知道那人不屬於自己,卻還是無法放下。

誰先動情,就註定了誰是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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