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反射性的別過臉,卻無意間掃到了他的脣,驚得我立刻往後一仰,將臉離他到安全距離後才屏息凝神地看向他。
他正神情發愣,修長食指撫上脣瓣,繼而愉悅地笑出聲,說:“你這樣主動,我會不好意思的。”
這人,這人,“無賴。”我恨恨地說。
他毫不在意,說:“你既然說我無賴,那就別怪我做更出格的事。”
我坐正身子,動了動手中長劍,面無表情地說:“儘管試試看。”
他忍俊不禁笑了一聲,說:“你今日穿成這樣還帶劍?”
我用眼尾瞥了他一眼,說:“你還沒告訴我要去哪裡。”
“待會就知道了。”他側首看着我,說:“玉瓏的眼光不錯,選的衣裳十分適合你。”
我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沒有接話,轉移話題問:“你昨晚幾點睡下?”他今日精神雖好,臉色卻有些蒼白,一看就是休息不夠的樣子。
“卯時吧,直接去上早朝。”他雲淡風輕地說。
我不禁側目,“你昨晚到現在都沒睡?”
“嗯。”
“不困嗎?”
“有些。”他半闔着眼,慵懶地說:“等這些天過去,空閒些就好了。”
“哦。”我問:“阿諾的事情你打算什麼時候辦?”
“也過些天吧,這幾日事情太多。”
“到時知會我一聲。”
“自然。”說着說着掩脣打了個哈欠,疲憊地說:“還有半個時辰才能到。”
“哦。”
“我能否靠在你肩上休息會?”
“不能。”
“我昨晚到現在都未曾合過眼。”
“不能。”
“其實我前日也只睡了兩個時辰。”
“不能。”
“大前日睡了一個時辰。”
“不能。”
“大大前日根本沒睡。”
“只靠一會就好。”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許了。”
“不許。”
他卻不理,顧自將頭靠在我肩上,閉起眼喊着:“別吵我,我睡了。”
我正欲扭肩擺脫他的頭,側首卻看到他眼窩微微發黑,明顯是多日睡眠不足的樣子,當下心底莫名一動,由着他靠着自己,閉眼小憩。
看在他可能是阿諾親生哥哥的份上吧。
轎子走得平穩緩慢,大約半個時辰後停下,轎外馬力恭敬喊道:“主子,到了。”
周卿言依舊靠在我肩上,並未做聲。
馬力見無人應答,又叫道:“主子,到了。”
他閉着眼,呼吸勻稱,未有轉醒的跡象。
我輕輕推了推,說:“周卿言。”
他長睫微顫,緩緩睜眼,迷濛地說:“嗯?”
“到了。”
“嗯。”他坐正身子,眼神逐漸變得清醒,“下去吧。”
他先下了轎子,待我出去時一手按住我手中長劍,說:“來這裡不用帶劍。”
我看了下眼前巍峨的府邸,緩緩看向他,“這裡是哪裡?”面前的府邸巍峨氣派,牌匾上寫着“鎮元府”。
他面色如常,淡笑說:“傅雲剛將軍封號爲鎮元將軍。”
這裡是將軍府?
我皺眉,“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進去後自然就知道了。”他從我手中拿過劍,放回轎中,“放心,我不會加害於你。”
將軍府前站着的家丁早已迎上,恭恭敬敬地彎身,說:“周丞相,裡面請。”
他微微一笑,“好。”
都已經到了門口,哪有不進去看個究竟的道理?至少得知道,他到底爲何帶我來這裡。
我本像以前那樣跟在他身後,他卻放慢了步子,與我一道行走,路上的奴僕見到我們紛紛側目,他卻泰然自若,似乎早已習慣注視。想想也是,不管是他的身份或者相貌,都理應得到注目。
走了大約一刻鐘,便到了一片梅花林前,枝上累累花瓣白或間粉,煞是好看。
領路家丁在一條通往梅林的小徑前停住步子,說:“將軍和夫人正在梅林亭中等着丞相。”
周卿言頷首,“好。”說罷給了我一個眼神,示意我跟他一起進去。
我與他並肩走在小徑上,不時有花瓣被風吹開掉落在肩上,輕輕一拂落地,不仔細看還以爲是地上落滿雪花。
“周卿言。”我突然站住,叫住他說:“慢着。”
他停住,回首看我,“怎麼?”
我有些不悅,冷冷地問:“爲什麼要帶我去見將軍和將軍夫人?”結合他今日叫我穿的這身衣裳,我隱隱約約也能猜出一些意思,只是他這種行爲叫我不是非常開心。
他見我冷下亦沉下臉,說:“我和你說過,將軍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知道。”
他眼神開始有些泛冷,“我不過想帶你見見他們。”
我說:“你想帶我見他們,但我爲何要見?”
他臉色一僵,眼中閃過一絲怒氣,緩緩地問:“沈花開,你爲何獨獨對我這般無情?”他走近,眼神緊迫地看着我,目不轉睛地說:“還是你以爲這樣的話我聽着根本無動於”
“停。”我打斷他的話,“首先,我與你只是主僕關係。”
他臉色愈加陰暗,似乎恨不得將我吞入口腹。
我卻顧不上這個,繼續說:“其次,你做這件事情前,起碼得先徵求我的意見,而不是一聲不說就帶我來這裡。”
他冷哼了一聲,“我若問你,你現在還會站在這裡嗎?”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我反問:“雖然我是你的護衛,你是主子,但你未免也太過不尊重我。”當我是他的玩具不成,想帶去見誰就見誰?況且還是對他意義如此特殊的人。
他頓了下,說:“我何時不尊重你了?”
“你這件事情有尊重我嗎?”
他臉色稍緩,說:“好,就算我一開始不對,沒有徵求你的意見。”
我糾正說:“不是‘就算’,而是‘就是’。”
他不知想到了什麼,怒容漸漸褪去,嘴邊噙上一抹笑容,“好,就是我不對,我下次不會再犯。那麼你現在可願陪我一起去見他們?”
“可以見,但你必須說清楚,我是你的護衛。”我重點強調“護衛”二字。
他點頭,“當然。”
“而且不能亂說話。”
“好。”
在他各種保證之下,我才心平氣和了些,再見他滿面笑容,比原來更要開心幾分,似乎方纔的陰沉怒火只是我的錯覺一般。
這人實在是喜怒不定。
接下來兩人繼續往前走,不多時便看到了一座亭子,亭中擺着一張木桌,桌邊坐着一男一女,想必就是赫赫有名的傅雲剛將軍與傅夫人。
走近後纔看清楚那兩人長相。
男子滿臉絡腮鬍,長相粗獷,滿臉笑容,見到周卿言時大笑一聲,親熱地說:“卿兒,快來坐着。”
我見到那女子時猛然停住腳步,眼睛再也無法移開。
女子年近中年卻風韻猶存,皮膚不如年輕女子那般飽滿卻也水嫩光潔,更不提一雙眼眸柔情似水,笑容更是溫柔和藹,叫人心生親近之意。
這些都不是叫我震驚的地方,我真正驚訝的是,這女子長相與那日我在戚夢瑤洞中夢到的女子有七分相似!
我正出神間,女子掩脣笑了聲,對周卿言說:“卿兒,這位姑娘是?”
周卿言的手從背後輕輕帶了我一下,讓我一同上前了幾步,笑說:“夫人,這位是我的護衛,名叫沈花開。”
傅夫人仔細端詳了下,笑說:“好個水靈的姑娘。”眼裡竟微微有些打趣,“將軍,這是卿兒第一次帶姑娘出現吧?”
傅將軍笑聲如雷,說:“先不提這護衛是名女子,哪裡有護衛會穿得這麼好看?而且還沒有佩劍。”
周卿言笑說:“將軍和夫人不要小看她,她可是力大如牛,完全不如面上這般斯文。”
“哦?”夫人感興趣地說:“那你以後......”
“夫人,莫要開玩笑。”周卿言面上帶笑,制止說:“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樣。”
傅將軍搖搖頭,說:“扭扭捏捏,一點也不乾脆,枉爲男子。”
傅夫人瞥他一眼,“將軍,你以爲人人都像你這般粗俗?卿兒這樣叫做矜持。”
周卿言看向我,“花開,還不跟將軍和夫人打招呼?”
我這才低頭,說:“花開見過將軍和夫人。”
傅夫人連忙起身,一手扶起我,說:“不用多禮,趕緊坐下。”
我由她拉着我坐下,再替我倒了茶水,說:“花開今年幾歲?”
我說:“十七。”
“十七了啊。”她想了想,看了眼周卿言,說:“不小了呢,可以趕緊定親了。”
“夫人。”周卿言無奈地喊了聲,說:“你該先操心雨沫的婚事。”
“誒,這事不用操心,”傅將軍搶着開口,說:“雨沫纔回來,得在我身邊待幾年再考慮出嫁的事情。”
傅夫人沒好氣地說:“你非得把沫兒留成大姑娘啊?”
傅將軍嘿嘿一笑,說:“難道夫人不想讓她多留在身邊一些日子嗎?”
傅夫人說:“兒女自有兒女福,犯不着你操心。”
他們一來一往聊得開心,我卻陷入深深的疑惑中。爲何這女子的相貌我曾在夢中見過?爲何他們口中的“雨沫”與我夢到的“沫兒”大同小異?爲何我從未見過的人,竟然出現在我的夢中?
正當我疑惑間,周卿言在桌下扯了扯我的袖子,丟來一個安撫的眼神,似乎在說:稍安勿躁。
然後便聽他說:“夫人,怎麼不見雨沫?”
傅夫人笑說:“靖遠侯今天來找她,兩個人估計在一起玩呢,我已經派人去叫他們了。”
正在這時,不遠處傳來少女銀鈴般的笑聲,接着粉衣少女與白衣男子出現在小徑處。
少女面容嬌俏,笑容如盛開的花朵般燦爛,彎眼勾脣清脆喊道:“爹,娘,我來了!”
而白衣男子跟在少女身旁,溫文爾雅,氣宇軒昂,一聲不語卻奪人目光。
傅夫人無奈卻寵溺地笑了笑,說:“沫兒,鬱兒,你們來了。”
我卻沒有看到所謂的靖遠侯與傅雨沫。
站在那裡的分明是我的妹妹錦瑟與三師兄,池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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