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斑騅只系楊柳岸

在毓秀心裡,也許沒有什麼地方能比得上十三歲那年的京郊圍場.

那一日陽光那樣的柔和溫暖 ,天空似一塊藍綢,微微的風撫着臉頰,涼爽宜人.皇上邀朝臣郊遊,董顎大人一家在受邀之列, 但夫人不願意帶毓秀去,一是怕她闖禍,觸怒龍顏,二是認定她會搶了自己女兒的風頭 ,便藉口要她學規矩,留在府中看家.古靈精怪的毓秀便扮成小廝模樣,混在隨從裡,偷偷跟去.讓小丫鬟在家裡換成她的衣裳糊弄人。

府裡跟從的小斯們雖然知道小格格已不像從前那樣得臉,可這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小主子怎樣胡鬧,都是不敢向福晉回稟的。

大家都在圍着皇上老爺子轉,看阿哥王公們騎射表演,毓秀溜到人不多的地方偷偷的看,一個看着和自己年紀彷彿的少年,精於騎射,發必命中,長相有點像那日的吹簫公子。還有一個穿藍色鎧甲的,年紀比剛剛那個長些,騎射俱佳,布庫也打的極好,簡直是獨領風騷,在毓秀眼裡,他比草原上的巴圖魯厲害多了,不禁也爲他叫好鼓掌。

忽的看到附近山崗上閒着一匹馬,雖然離的遠,上去一看,好生漂亮的斑騅。

“馬兒馬兒,你主人去哪裡了。”馬鞍裝飾以金玉,它的主人非富即貴,驕奢淫逸啊。

毓秀好久沒馴馬了,想過過癮.然後輕輕撫摩着斑騅的鬃毛,一躍而上,那斑騅真是烈性子,跟毓秀戰了十幾個回合才服貼,郊外雖然比不上草原,但總能無拘無束的騎馬馳騁了,毓秀的馬術,英姿颯爽,馬踏飛燕,盡興處,張開雙臂,雙眼微閉,天人合一。

欣喜的毓秀,唱起了蒙古牧歌,悠揚的歌聲沒有引來百鳥相和, 倒是引來一聲喝,“大膽,”回頭一看一個太監模樣的人揮着鞭子朝毓秀身上抽來, “呼……”鞭子似利器劃過空氣。

毓秀往後一仰一閃,鞭子撲了個空,馬兒受了驚,毓秀順勢起身抓繮繩,未果,從那匹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馬上跌了下來, 當她感覺自己得和大地親密接觸的時候,一條溫熱有力的胳膊攔腰截住了她,抓着她的右臂,借勢一拽,力的作用下,迅速轉了幾圈,將她攬在懷中。毓秀忽的擡頭,帽子掉落,露出了齊刷刷的劉海和長長的麻花辮,髮絲散發着淡淡的梨花香,沒有半點妝容雕琢的毓秀看起來像一朵出水芙蓉 ,“婉兮清揚”,那少年呢喃着,毓秀下意識抓着那人的鎧甲,對上一張俊美傲氣的臉,不濃不淡的劍眉,狹長的丹鳳眼,挺拔的鼻子,微微上揚的嘴角,露出一絲陰柔的和諧,四目相對之間,毓秀有一種電光火石的感覺,好像此時此刻,世間萬物都已化爲虛無,心裡泛起一片片漣漪。

而那種坦然平等的直視,那樣湖水般清澈的眼眸,少年也愣住了。

“主子。”小太監一聲叫,少年回過神來,心一驚,手一抖, 毓秀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上。

“沒事吧,”少年伸出隻手遞給坐在地上哎呦的毓秀,看那雙結着繭子的大手 ,那人定是勤於騎射,而且是能文能武那種,再仰頭看着他,在陽光的照耀下,那少年顯得高傲貴氣。毓秀看着他身上的藍色盔甲,難不成他是那位巴圖魯,毓秀打掉他的手,拍拍土自己站起來,抱怨道,“哪有把鞭子打到別人身上的。”

“順子,還不跟姑娘道歉。”

“小太監聽命跟毓秀作揖。”

毓秀頭一昂,“哼,你小跟班這樣沒規矩,你這做主子的也好不到哪去。”

小太監不忿要說些什麼,被少年一個眼神止住,退後。

“你偷騎我的馬。”

“這麼小氣,是不是男人啊 。”

“呵呵,你是第二個跟我張狂的姑娘。”少年邊說邊坐在地上。

“第一個是誰?”毓秀也坐在少年旁邊,雙手向後撐着地,雙腿直放,兩隻腳左右的晃着,顯得神清骨秀,氣質爽朗。

少年一笑,“你是哪家的,怎麼穿成這樣?”

“要你管。”邊說邊整理頭髮,帶上帽子。

“這麼兇啊,你是蒙古姑娘。”

“我是滿洲姑娘。”

“你和她還真像。”

“像什麼像,我呢,是獨一無二的,世間只有一個我,不是別人的倒膜。”小姑娘的眼裡透着倔強,看來這理論是她引以爲傲的。

“你多大了。”

“十三。”

“要選秀?”

“恩。”

“你選不上。”

“如此最好。”

“進宮不是每個女子最大的願望嘛,飛上枝頭啊。”少年打趣毓秀。

“誰告訴你這天下間的好姑娘都要嫁給皇上家的兒子了?”

“就你這脾氣,選不上。太沖了!”

“我要不是要完成額麼格的心願,我纔不回來呢,我在科爾沁待的好好的,額麼格一句話就把我送回來了。”毓秀有點沮喪.

“既來之,則安之。”

“恩.大哥哥,剛剛圍場上箭無虛發的巴圖魯是你嗎 ?”

“恩,”毓秀心裡真欣喜若狂.

“大哥哥,你一定是侍衛吧?”

“你從哪看出來的?”

“你功夫那麼好,當然是侍衛了,皇子什麼的,養尊處優,哪有你這樣的身手。”

“哈哈,你真聰明。”少年忍俊不禁。

“那當然。”

“你怎麼一點都不知道謙遜。”

“謙遜,多虛僞啊,額麼格從小就教導我,待人要真誠。”

“這個給你,少年遞給毓秀一個草編的小兔子。”

“幹嘛送我這個?”

“叫你拿着就拿着,等你入宮了,拿這個找我。”

“大哥哥你真好。”毓秀笑的燦爛極了

“你唱歌真好聽,可以再唱一首嗎?”

好啊,毓秀唱了一首草原上的情歌,她以爲少年應該聽不懂, 其實人家只是不說破..對崇拜那樣平靜.

“不會害羞的女孩子,還真是有趣。”少年心想。

“大哥哥我該走了.晚了額娘該罰我了。”

“一路小心。”

“大哥哥,如果我進了宮,一定會去找你的。毓秀和少年告別

“你叫什麼?”

“董鄂毓秀。”

“三福晉的母家?”

“算起來,她是我堂姐,但我在科爾沁好多年,也不知如今她長什麼樣兒了。”

“原來如此。”

“就此別過,”毓秀一抱拳,一路狂奔,揚塵而去。

少年饒有興致的叼着野草,呢喃着,“董鄂。。。。毓秀。”

“主子,宜妃娘娘等咱們呢。”

“恩。”

“少年站起來上馬,我說馬兒啊,你這性子這麼烈,怎麼一個小姑娘,就把你整治了。”

“順子。”

“奴才在。”

“額娘有說什麼事。”

“奴才不知。”

“恩,走吧。”

“喳。”

“主子,那丫頭是不是傻啊,連侍衛和阿哥主子都分出來。”順子彎着腰,小聲嘟囔着。

“關你什麼事,爺喜歡就成!”少年用手拍了下順子的頭。

“主子說的是。”順子撫着被打的腦袋瓜附和着。

圍場上,宜妃娘娘一眼看見鍾靈,覺得她端莊秀麗,溫婉識大體,叫兒子九阿哥過來也瞧瞧,欲成好事。鍾靈也是見識了九爺馬上的風采,心生仰慕。

“兒臣給額娘請安。”

“起來吧,這是你三嫂家的堂妹,鍾靈。”這宜妃生得一雙細長鳳眸,柳葉黛眉,如柳腰肢,光豔逼人,顧盼生輝,根本不像有兩個兒子的母親。

“九阿哥吉祥。”鍾靈規規矩矩的行禮,聲如嬌鶯初囀,音若微風振簫。九爺擡擡手,示意她起身,定睛打量着鍾靈,她害羞的把頭更往下低了。

“一點兒都不像,她唬我。”九阿哥心裡盤算着,然後徑自往她額娘身邊走,邊說着“額娘,剛剛兒子打了滿環,皇阿瑪還稱讚兒子呢。”,也不忘回頭看一眼鍾靈,只是這一眼,鍾靈便沉醉在這片刻如星辰般的目光裡,如同一道明晃晃的光,照進了她的生命,只緣感君一回顧,我願思君朝與暮。

另一邊廂,隨行隊伍馬上就啓程了,毓秀飛跑着,一個不小心,與來人撞了個滿懷,“啊,”毓秀驚呼,一個不穩又坐在了地上,這次她小心翼翼的護住了自己的帽子,也看見了那人寶藍色的蟒靴,自然垂落的黃帶子,教習嬤嬤講過,這是皇族親貴的標誌。

“大膽,竟敢對四阿哥無理!”又是尖利的太監腔調,毓秀忙軲轆着跪下,低着頭,“奴才該死。”心想雖說你是阿哥,明明是你不看路嘛。

“冒失鬼。”四阿哥淡淡的。

“四阿哥說的是。”毓秀佯裝粗壯的聲音。

“擡起頭來。”

“這次是死定了!”毓秀心裡呼喊着,“我該聽額孃的話。”慢慢擡頭,眨着眼睛,想着怎麼應付,生怕一個不小心又得罪了這位爺。這位爺呢,蕭疏軒舉,冷峻異常,似寒冬的冰霜般,也觀察不出他是生氣還是別的什麼。

四阿哥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毓秀的心都毛了,自我保護的又低下頭,“走吧。”

“謝四爺開恩!”阿哥發了話,毓秀更是一溜煙的跑了,可算趕上回程的隊伍,小命兒可保。

福晉回府後還是發現了毓秀偷跑圍場,板着臉斥責了她,罰她跪祠堂,還下了令,不讓人給她送吃的,否則就攆出府去。

福晉只是害怕,大人初見回京的毓秀,就不時的出神,想來毓秀應該極像她的母親,也就是很像故皇后,萬一在圍場上,被誰看見了,告訴給皇上,烈火烹油鮮花簇錦之時,離那家破人亡的日子也就近了。

帶着這樣一個秘密,怎麼能活的安穩,毓秀她擾了自己的安寧!

不過,自那日之後,毓秀倒是人人真真的學起規矩和女紅來,爲的是再見到圍場上那位巴圖魯大哥哥。

對毓秀的反常,董鄂大人既擔心又欣慰,福晉更加不安,鍾靈則覺得她定是要與自己爭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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