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沒有一絲風,夏日的午後,悶熱異常。
管事媽媽的額頭上流下了一行汗水,直直的落到了脖子裡邊,可她也顧不上擡衣袖擦一擦,低聲說道:“今年慕大司馬府接了皇上的聖旨。”
宇文老夫人輕輕的“咦”了一聲,皇上竟然會讓人去慕大司馬府傳旨?皇上與慕大司馬的關係,從表面上瞧着,十分客套生疏,還是多年前開始,皇上便對慕大司馬是一副敬而遠之的模樣,最近幾年對慕大司馬更是有幾分忌諱。旁人或許不知道,可她卻是明明白白,宇文太傅經常被皇上找了去,回來以後便有些面色沉沉。
“皇上……心不小。”宇文太傅的眉頭皺到了一起,臉色有些發僵:“只不過皇上擔心也是對的,誰不想要自己的江山世世代代的傳下去,還想一個外人來插手?”
宇文老夫人在旁邊聽着,心裡頭有幾分把握,自家老爺說的,該是皇上與慕大司馬之間的那點事兒。皇上以前年紀小,慕大司馬權大勢大,他也只能忍着。可現在的皇上已經不是當年的皇上了,皇上今年二十一,年輕氣盛,自然壓不下心中一口氣。誰不希望自己能放手放腳的去做想做的事情?旁邊若是有一頭老虎,還能睡得安穩?
可畢竟慕大司馬勢力強大,皇上想要一舉扳倒他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自然要找些朝臣來支持自己,很有可能便找上了太傅府。
“老爺,那你的意思?”宇文老夫人小心翼翼的問道:“咱們可要站對位置,不能一念之差將宇文府給葬送了。”
“我自然知道,咱們先不動,觀察着形勢再說。”宇文太傅摸了摸鬍鬚:“現在慕華寅也沒有什麼旁的舉動,他愛弄權,不就讓他弄去,只要沒有那謀逆的心思,皇上何必這般斤斤計較?”
可是一個權大勢大究竟是會被人猜忌,正所謂“功高震主”,目前皇上與慕大司馬之間正在進行着一場較量,就看這事態該怎麼發展了。宇文老夫人端坐在那裡,想着今日高太后找她說過的話,嘴脣間露出了一絲笑容來,這可真是螳螂撲蟬黃雀在後,以後這大虞的朝堂可真是有熱鬧看了。
只是一切都要慎重,無論如何宇文府也不能在這博弈中失手將自己撘進去。太后娘娘選瞭如眉給太原王做王妃,自然有她的私心,自己也得好好觀察着,這裡邊的得失利弊。宇文老夫人望了望那管事媽媽,見她骨篤着嘴站在那裡,不免有些疑惑:“皇上究竟爲了什麼事情去慕大司馬府宣旨?”
“老夫人,皇上是給太原王賜婚的。”管事媽媽沒得法子,只能將自己方纔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是慕府的門房傳出來的,肯定錯不了。”
“賜婚?”宇文老夫人忽然便想起今日皇上來了萬寧宮的事情,難道……她的臉色頓時黯淡了幾分,又想起在路上偶遇赫連毓的事情來:“皇上是給誰賜婚?”
“皇上賜婚慕二小姐,將她賜給太原王爲王妃。”那管事媽媽說得很是艱難,剛剛回府,見府裡喜氣洋洋,趕緊一打聽,說是太后指婚了,自家七小姐成了太原王妃,可她分明在街上聽說皇上給慕二小姐指婚了,也是指了給太原王做王妃,那自己七小姐到底是正妃還是側妃?
“什麼?”旁邊宇文大夫人再也按捺不住了,驚跳起來,嘴脣不住的在哆嗦:“太后娘娘指了我們家眉兒,皇上如何能再指婚那慕家二小姐!”
“老大媳婦,你且坐穩當了!”宇文老夫人橫了宇文大夫人一眼:“都這般年紀了,還這樣不淡定!皇上賜婚,那是皇上的事兒,你難道還能揪着去問皇上?”
旁邊宇文三夫人細聲細氣開口:“母親,皇上與太后娘娘都指了婚,那七侄女到底是正妃還是側妃?”
宇文老夫人的臉沉了下來,這可真是難辦,究竟誰纔會是正妃?皇上傳旨在前,皇上比太后娘娘要身份高貴……宇文老夫人愁得眉毛微微聚攏到一處,原來還想着自己最喜愛的嫡出孫女能嫁個好人家,沒想到卻攤上了這樣一個難題。
“我覺得,若是側妃,那這二兩銀子的月例也不必發了。”宇文二夫人在一旁開口,嘴角帶着一絲淺淺的笑意:“雖然說是側妃,名字好聽些,可放到大戶人家裡不過是個有臉面的侍妾罷了。”
宇文大夫人的手緊緊的抓住了椅子的扶手,朝對面的二夫人怒目而視,二夫人一直在覬覦着府中打理中饋的權,總是想要抓住她的錯處,又喜歡陰陽怪氣的與她作對,瞧着她那張臉孔心裡頭便不舒服。
“老二媳婦,現兒你就別來添亂了。”宇文老夫人有幾分不歡喜,都成這模樣了,家中還內亂鬥嘴,這老二媳婦實在不是大家風範,也難怪,她祖上不過是個殷實的商戶,捐了官慢慢才發達的,總有一股小家子氣。
見宇文老夫人開了口,宇文二夫人也怏怏的住了嘴,只是拿着眼睛瞅着宇文大夫人,臉上全是譏諷的笑,看得宇文大夫人一肚子火。
“派人去打聽打聽,看看慕府那邊有什麼動靜。”宇文老夫人只覺得頭疼,看起來自己孫女這個側妃是做定了,如何才能將那慕二小姐從正妃的位置上扳下去?她眼睛望了望亂哄哄的華碧堂,忽然想起太后娘娘的話來。
“皇上這般猜忌慕家,哀家身爲他的母后,看了也是急在心頭。可哀家畢竟只是個深宮婦人,還請宇文太傅多多體貼皇上,爲皇上分憂解難。”高太后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處,臉上有着一種說不出的悲傷:“慕家權勢滔天,被皇上猜忌,也是自找的。宇文老夫人,你說是不是?”
宇文老夫人揣度着高太后這話裡的意思,彷彿便是在說,要宇文太傅府站在皇上這邊來將慕華寅給扳倒。可是慕華寅倒與不倒,與高太后其實沒有太大關係,即便慕華寅真的篡位了,高太后只不過是會從皇宮裡搬出來罷了,畢竟皇上不是她的親生兒子,高太后這般說,其中應該還會有隱情。
太傅府現在穩穩的站在中盤位置,究竟是向皇上高太后靠攏,還是繼續佔在中間,這可是一件需要慎重選擇的事情,宇文老夫人自然不敢隨意開口答應高太后,她也沒這個權力代表宇文太傅發表自己的看法。笑着朝高太后道:“太后娘娘一心爲着皇上,大家都看在心裡,可這朝堂究竟是男人們的事情,我一個婦道人家,也只能在後院裡聽他回來說說朝堂形式罷了。”
“宇文老夫人果然是賢良淑德。”高太后點頭讚許:“可不正是這樣?咱們也沒有旁的法子,只能在聽聽就好。只不過,”高太后端起茶盞,閒閒的撇了宇文老夫人一眼:“老夫人在宇文太傅耳邊稍微提帶幾句也是可以的。”
宇文老夫人望着面前的茶盞,裡邊騰騰的升起白色的水霧來,高太后話裡話外的意思讓她有些吃不透,提帶幾句?提帶什麼?她腦子裡迅速的想着各種可能,瞧着高太后那副慈眉善目,忽然間化身成青面獠牙的魔鬼一般。
或許……宇文老夫人心頭一驚,旋即又拼命的安慰自己,不會的,高太后賢良淑德,如何會做這樣的事情?若是想這樣做,十多年前就可以做了,何必等到現在?她靜下心來,朝高太后微微頜首:“太后娘娘的吩咐,莫敢不從。”
含含糊糊的先應下來,不管高太后說什麼,暗指什麼,先一個雲手將它攬過來,然後慢慢的推出去,等着宇文太傅回府,再與他商量。
晚上宇文太傅回來,聽說了這間事情,眉毛也皺到了一處:“這事兒可真是難辦,爲什麼皇上與太后娘娘竟然意見相左,原來便沒商量過不成?”
這時旁邊已經沒了別人,宇文老夫人不必再端着臉裝出高深莫測的模樣,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可不是這樣?原本皇上就不管這賜婚的事情,爲何偏偏這時候下旨賜婚,真是讓人措手不及。”
宇文太傅坐了下來,接過宇文老夫人遞上的茶盞,慢慢喝了一口,眼睛亮了亮:“皇上怎麼可能給慕二小姐賜婚?他不是最痛恨慕華寅的,如何能讓慕府這門楣更光鮮?”
宇文老夫人點了點頭:“我也是這般想,可皇上賜婚卻是個不爭的事實,咱們眉丫頭嫁過去只能是側妃了,一想着這事,我心裡頭便難過。”
“難過什麼?”宇文太傅望了她一眼:“這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反正皇上賜婚絕不會那樣簡單,咱們且擦亮眼睛看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