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月明,滿地清霜。
山間響起了幽幽的壎聲,這壎樂之聲很久沒有出現過了,今晚忽然響起,由不得大家都側耳傾聽:“太子殿下又吹壎了,好悲涼的曲調。”
真的很悲涼,陸凝香睡在屋子裡,靜靜的坐在牀邊聽着那曲子,竟然想要落淚。那曲調就如一隻失去伴侶的孤雁,正在哀哀鳴啼。它在回憶着他們美好的過往,又在訴說着此刻他的孤單寂寞,那壎聲忽高忽低,纏纏綿綿的將人籠罩在它的曲調裡,就如一個囚心的牢籠,怎麼也掙脫不開來。
陸凝香張開自己的手,裡邊握着幾截斷裂的翡翠手鐲,她靜靜的望着那手鐲發出的微光,心裡不住的想着心事。
皇后娘娘賜下的手鐲被摔斷了,那是不是一個預兆,自己與燕昊的親事是不能成了?這難道就是上天的旨意?她握着那手鐲呆呆的坐在那裡,心中充滿了一種惶恐。那慕二小姐已經嫁人了,難道,太子殿下就打算一輩子不娶,孤老終身?
外邊傳來腳步聲,陸凝香趕緊將翡翠手鐲藏在手心,眼睛望向了門外。李媽媽挪着肥胖的身子走了進來,臉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陸小姐,有些人可真是賤,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趕着往上頭送!”
“媽媽,你這是怎麼了?”陸凝香有幾分奇怪,站起身來拉着李媽媽坐下:“爲何這般憤憤不平?”
“陸小姐,你可是正牌的太子妃,那青蓮只不過是一個宮女,即便皇后娘娘說要她做太子殿下的侍妾,可太子殿下已經將她賜給了御統領,她就該斷了念想!”李媽媽說得唾沫橫飛,很是不快:“怎麼說,要送東西也該是陸小姐你過去送不是?她倒好,到廚房裡蒸了些糕點,笑嘻嘻的端着往太子殿下那邊去了!”
陸凝香心中一沉,青蓮對燕昊有肖想,這是明明白白的事情,即便她現在已經是御風統領的人,可她還是在設法朝燕昊靠近,真是如李媽媽說的,很是不要臉。陸凝香有幾分氣憤,眼中露出一絲不高興的神色來:“她也實在太無恥了些。”
“可不是!”李媽媽重重的啐了一口:“一邊走還一邊扭着腰,跟條蛇似的,我看太子殿下保準會將她扔出來!”
壎樂之聲停了下來,李媽媽與陸凝香對望了一眼,站起身來飛奔着走了出去,李媽媽跑得很快,那速度簡直無法與她肥胖的身子聯繫到一處。兩人站在走廊上,就見燕昊那扇房門看着,門口站着青蓮,妖妖嬈嬈。
“太子殿下竟然沒有將她扔出來?”李媽媽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青蓮已經笑嘻嘻的扭着身子走了出來,她的手裡空空的,那碟子糕點沒有帶回來,該是被燕昊收下來。走到陸凝香面前,青蓮朝她笑了笑:“陸小姐,太子殿下將我做的糕點收下了!我見他素日裡不吃你送過去的東西,心裡還在犯嘀咕,以爲他不會收我做的糕點,沒想到他竟然收下了!”她的兩道眉毛歡快的飛舞了起來,直直要插入鬢邊,她抿嘴低聲一笑:“原來太子殿下只是不喜歡吃你親手做的東西。”
“青蓮,你夠了,你難道不記得你只是一個低賤的奴婢?”陸凝香端着臉站在那裡,滿臉冰霜:“你只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宮女,又被太子殿下賜了給御統領,你這樣的身份還敢來譏諷我?快些滾回你的屋子去罷!”
“陸小姐,不不不,我該叫你太子妃?”青蓮的一張臉忽然便扭曲了起來,她恨恨的望着陸凝香:“即便皇后娘娘指了你做太子妃又怎麼樣?太子殿下喜歡的人不是你!我也是皇后娘娘指了給太子殿下做侍妾的,可他還不是一樣轉手就將我送給了御統領?我們兩人都是一樣的,五十步笑百步罷了,你就別到我面前耍威風了。更何況……”青蓮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快活的笑容來:“太子殿下接下了我做的糕點,那便說明他開始慢慢接受我,以後指不定會將我從御統領那裡要回去呢!”
一邊說着,一邊得意的笑了起來,倒映在地面上那瘦長的身影不住的在顫抖着,青蓮掩着嘴笑了起來,笑得很肆意,那尖銳的聲音不住的扎着陸凝香的心,讓她生出了一絲絲的疼痛來。
“呸呸呸,還不快些走,得了便宜還賣乖!”李媽媽上前一步將青蓮推到一旁,她很有些力氣,才一出手,青蓮便歪歪斜斜的倒向了走廊柱子,她伸出手來,才穩住了身形。朝陸凝香與李媽媽恨恨的看了一眼,青蓮扭着身子走開了:“陸小姐,你再發脾氣,太子殿下喜歡的也不是你!”
看着青蓮的背影,陸凝香的眼淚珠子忍不住掉了下來,燕昊爲何收下了青蓮送的東西,卻對自己送的東西不屑一顧,難道自己真的那般不受他喜愛?她怔怔的站在那裡,望着燕昊的屋子,門半開着,有一線燈光漏了出來,一點點的暖黃顏色。
“陸小姐,你快些進去,這都是秋天了,山裡頭風大。”李媽媽推了推她:“別跟她這種人一般見識,慪氣只會傷了自己的身體。”
陸凝香點了點頭,慢慢的走進了屋子裡邊,這個晚上她沒有睡得很好,眼前不住得出現了燕昊的面容,還有青蓮那尖尖的臉孔。看來燕昊真的是不在意自己,她抓住了薄薄的被子,眼睛盯住了黑漆漆的屋頂,既然他這般不喜歡自己,自己何必又要去強迫他?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即便是燕昊奉了蕭皇后的遺願娶了自己,他也不會開心。
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她翻身從牀上坐起,摸索着將梳妝匣子抱過來,她將那幾截翡翠手鐲拿了出來,用一個香囊包好,拎起了一把小花鋤,悄悄的走了出去。
月光就如白色的輕紗,將整個大地都籠罩在一片柔和的氛圍裡,有小蟲子蟄伏在草叢間,見着人過來,猛然的一跳,便躍到草叢那邊去了。陸凝香慢慢的在山間走着,來到龍椅塊平地上,那是她素日最喜歡的地方。
那裡有溪流,有茶樹,還有一叢秋芙蓉,現在正是當季的時候,嬌豔的花朵點綴在枝頭,粉嫩的紅色就如美人的嘴脣,正在輕輕吐露着芬芳。陸凝香蹲了下來,拿着花鋤在秋芙蓉下邊挖了一個洞,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她拿起了那個香囊看了看,有些不捨的將那幾截翡翠又拿了出來。
月光下,翡翠手鐲裡邊如有流水閃動,她眷戀的看着那幾截手鐲,良久才嘆了一口氣,將手鐲重新裝進了香囊裡邊。
“燕昊,你有什麼了不起的?你不喜歡我,我也不要喜歡你!”陸凝香將那香囊丟到了剛剛挖出來的洞裡,恨恨的看了那香囊一眼,開始用花鋤填土。最開始幾下,她還是慢悠悠的填着,彷彿很捨不得,每一下都非常謹慎,可到了後來她的動作越來越快,不住的將土填到洞裡,不一會兒便將那洞填平了。
伸出腳在土上踩了幾腳,將那地方踩得平平,陸凝香看了那黑色得土壤一眼,默默的說了一聲再會。秋芙蓉不住的搖曳着身子,花瓣偶爾從枝頭墜落,一片片的在她的腳邊飄零,就如此時她飄零的心。
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傻乎乎的,陸凝香無言的看着那塊泥土,此時好像已經與旁邊的土地成了一種顏色,再也看不出有挖動過的痕跡。陸凝香凝望了一陣,終於拖着花鋤轉身,一道細細的痕跡在落葉上劃過,一陣風吹來,落葉飄起,便再也不見了那痕跡。
“太子殿下,陸小姐將皇后娘娘賜的翡翠手鐲給埋了。”御風站在燕昊面前,向他稟報方纔看到的一切:“要不要將那手鐲挖出來?畢竟是皇后娘娘留下來的東西。”
燕昊點了點頭,一雙眼睛裡流露出難過的神色來:“肯定要挖出來,我不會讓母后的東西被埋在這深山裡邊。”
“是。”御風答應了一聲,輕輕走了出去,燕昊走到了屋子門口,擡頭望了望天邊那已經殘缺了一半的月亮,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今晚他讓御風去暗示青蓮給他送吃的東西過來,就是爲了讓陸凝香看到自己對她沒有半分情意,寧可接受青蓮送來的食物,也不願意享用她做的。他想看看陸凝香的反應,若她還是以前他認識的陸凝香,可能以後就不會再糾纏他。
在山腳下與她說了那番話,見她低頭思考,彷彿有所動容,現在再添上一把柴火,說不定她就會自己想通了。燕昊瞥了那進屋子一眼,一切都很安靜,彷彿什麼都未曾發生過,陸凝香走出來去埋鐲子,似乎只是一個夢裡發生的故事。
“微兒,你現在過得可好?我多麼希望母后這隻鐲子是戴在你手上。”燕昊望着那半個月亮,一陣心傷,那憂愁又一點點的涌了上來,幾乎將他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