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採瑤又做夢了。
這個夢, 跟她成親前做的夢一模一樣。
搖曳的燭火,憤怒的殿下,還有撥弄薰香爐的明玖珠, 一切都是夢境重現。
“是王爺害了宸王殿下嗎?”
“是誰害了宸王?!”
“是你, 還是寧妃娘娘, 或者是……已被貶爲庶人的懷王?”
“你想殺了本王?”
從睡夢中驚醒, 孫採瑤聽到窗外的雨聲, 起身哆嗦着手,倒了一杯涼透的茶,仰頭灌下。
她手抖得厲害, 一杯茶有半杯都灑在了外面。
“皇子妃,你怎麼了?”伺候的宮女被聽到動靜, 推門進來, 見孫採瑤面色慘白坐在桌邊:“您是不是做噩夢了, 奴婢這就叫殿下來。”
“站住。”孫採瑤雙眼灼灼地看着她:“我沒事,不能去打擾殿下。”
“可是……”
“我說的話不管用?”孫採瑤肩膀微微顫抖, 眼神卻格外亮。
宮女被她的樣子嚇了一大跳,取了外袍給她披上:“皇子妃,外面冷,你去牀上歇着吧。”
孫採瑤沒有理她,推開窗戶, 聽着外面的雨聲, 她腦子裡亂作一團。
皇家馬場的事, 真的只是殿下生母個人所爲, 殿下全然不知?
“皇子妃, 奴婢……去給您換一壺熱茶吧?”
“不用。”孫採瑤轉過頭,對宮女笑了笑:“我只是驚了夢, 沒什麼事,休息一會兒就好。”
等宮女退出去,她勉強打起精神,坐在窗邊聽了一夜的雨聲,直到天亮。
“皇子妃。”白芍走進孫採瑤的屋子,伺候她洗漱,發現她已經穿戴整齊坐在屋子裡:“奴婢起晚了,請皇子妃恕罪。”
“你沒有起晚,是我醒得太早。”孫採瑤站起身:“外面雨下了一夜,肯定是滿地落花,你陪我出去走走。”
“請皇子妃等等,奴婢去取傘來。”做了這麼多年的奴婢,她養成了主子要做什麼事,絕不多問的習慣。
孫採瑤點了點頭。
她站起身,有些酥麻的腿晃了晃,在臉上抹了一層胭脂,讓自己臉色看起來正常一些。
白芍跟在孫採瑤身後慢慢走,越走心裡疑慮越大:“皇子妃,這邊是去麒麟宮的路。”
“是嗎?”孫採瑤笑了笑:“我聽說麒麟宮外面,有一片很漂亮的杏花林,不知雨後景色是什麼樣子。你在母妃身邊伺候這麼多年,對後宮一定很熟悉,對嗎?”
白芍屈了屈膝:“皇子妃,奴婢只是宮女,若是沒有主子的命令,是不能在後宮中行走的。”
穿過一片假山,孫採瑤站在杏花林外,看着滿地如雪的杏花:“可惜了這麼漂亮的花,落入滿地泥濘之中。”
“太好了,再過幾個月,樹上肯定能結滿杏子,就是不知宮裡的杏子,是酸還是甜。”
“王妃,奴婢偷偷嘗過,這杏子甜得很,待杏子成熟了,奴婢們摘來給您嚐嚐。”
“噓,你小聲些,別被管事姑姑聽見了。”
“沒事,聽見了就說是我想吃。”玖珠提着裙襬,踩在青石路上,聞着滿園的杏花香味,她心情格外好。
宮女們嘻嘻哈哈跟在她身後,卻也不忘爲她撐傘提裙襬,然後看着她發間的落花偷偷笑。
“王妃。”春分小聲在玖珠耳邊道:“前面好像有人。”
玖珠停下腳步,嬉笑的宮女也都規規矩矩在玖珠身後站好,彷彿方纔的笑鬧從未存在過。
“五弟妹。”孫採瑤穿過花海,走到玖珠面前:“是我。”
“四嫂。”玖珠向孫採瑤福身,孫採瑤扶住她的手,屈膝回了一禮:“五弟妹,也來此處賞花?”
“聽宮裡的姐姐們說園子裡杏花落了一地,十分好看,我就過來瞧瞧。”玖珠看出孫採瑤眉宇間有些許憔悴,“四嫂平日要多注意休息。”
“多謝五弟妹關心。”孫採瑤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難得在此處巧遇,弟妹與我一起走走吧。”
玖珠笑:“四嫂請。”
滿地落花,一些嫩綠的草芽已從泥裡鑽了出來,格外青翠可人。
兩人並肩同行了一段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玖珠向來是別人尷尬,自己也不會尷尬的性子,半路上還不忘撿了一支不知誰扔在地上的花枝。
“弟妹。”孫採瑤停下腳步,看着玖珠手裡的殘花敗枝:“你與宸王殿下的感情,真好。”
玖珠詫異地看她一眼:“難道你與四皇子的感情不好?”
孫採瑤笑了笑:“當然也是好的。”
“每個人生來都會有自己的緣分,與其凝視他人,不如多關心自己。”玖珠終於知道,她爲什麼會覺得孫採瑤怪異了。
因爲她總是在凝視她,用一種複雜的,不知道期盼着什麼發生的眼神凝視她。
“緣分是上天註定的?”孫採瑤忍不住問:“難道沒有意外?”
“四嫂以爲,緣分是註定的?”玖珠搖頭:“我理解的緣分,並不是一塊立在原地不動的石頭,無論你往何方走,都能與它相遇。”
“緣分是,你往東走,會遇到一片桃林,被它的美所驚豔。你往西走,會遇到一片梨花園,同樣會被它的美征服。這一份緣,不是桃林,不是梨花林,而是那份美。”玖珠笑:“你來到梨花林,想要桃花。來到桃花林,想要梨花,就不是緣分,而是強求。”
孫採瑤怔怔地看着她:“對你來說,宸王是桃花,還是梨花?”
“殿下他是我眼裡的美景。”玖珠笑:“桃花可以是他,梨花可以是他,一年四季的美景都可以是他。”
孫採瑤突然明白,如果夢裡宸王之死,真的與殿下有關,明玖珠會選擇殺他報仇了。
只是她仍舊不明白,夢裡的明玖珠從未見過宸王,爲何會視他如性命?
一個女人,會喜歡上一個從未見過的男人嗎?
“四嫂。”玖珠看着她:“我不知道你心裡藏着什麼事,但我交淺言深地勸你一句,世上很多事,都可以試圖放下,與自己和解。”
“若是有支世間僅有的髮釵,它原本屬於你,可你不知道它的存在,於是有人捷足先登了,你可會怨這個人?”
“我不知道的東西,被人捷足先登,就說明它原本也不屬於我,爲何要怨。”玖珠笑出聲:“更何況只是一支釵而已,沒有這一支,還會有更適合我的釵。”
“如果是人呢?”孫採瑤繼續追問,神情間滿是試圖得到答案的迫切:“比如說……比如說宸王殿下?”
玖珠微微一愣,她仰頭看着樹梢的杏花,仔細思索片刻:“如果是殿下的話,若是得到他的人,對他很好很好,殿下也很喜歡她,我也不會怨。”
因爲一開始,她從未想過得到殿下。
“我明白了。”良久後,孫採瑤悠悠嘆息一聲:“明玖珠,我不如你。”
“四嫂這是怎麼了?”玖珠越發覺得孫採瑤不對勁:“要不要我叫人幫你請御醫?”
“沒事。”孫採瑤勉強笑了笑:“只是羨慕你與五弟之間的情意。”
玖珠看了看她,小聲補充道:“你剛纔問的問題是,殿下與其他人兩情相悅的情況下。如果是現在,我肯定是不願意別人搶走殿下的。”
此一時,彼一時。
花開分支,話分兩頭說嘛。
“誰會搶走我?”宸王從林子外走了進來,彎腰牽起玖珠的手,似笑非笑地看了孫採瑤一眼:“四嫂與四哥若是有了什麼矛盾,請你們夫妻二人關上門慢慢溝通,莫要問我家王妃。”
“璋六宮離麒麟宮挺遠,走這麼久的路,小心別摔了腿。”宸王擡了擡下巴:“楊一多,送四皇子妃回去。”
孫採瑤面色一白:“五弟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們妯娌之間說幾句話,五弟用不着防備至此。”
玖珠察覺到孫採瑤神情間有幾分心虛,她不想再跟孫採瑤談下去,於是拉了拉宸王的袖子:“殿下,我們走吧。”
“五弟妹……”
“四嫂,夫妻是一體。”玖珠毫不掩飾道:“你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希望我幫你說話吧?”
在她看過來的瞬間,孫採瑤想到了夢裡那個眼神。
平靜,冷淡,不留半點餘地。
她沉默地往後退了一步,眼睜睜看着宸王與明玖珠手牽手離開。
“皇子妃。”白芍把傘往孫採瑤頭頂移了移:“雨大了,我們回去吧。”
“白芍。”孫採瑤問:“你覺得,明玖珠是什麼樣的人?”
白芍低着頭:“奴婢不敢。”
孫採瑤瞥了她一眼:“恕你無罪,說。”
“宸王妃性格很是純善,應該……是個很不錯的人。”
“不錯的人?”孫採瑤意味不明地諷笑一聲:“我倒覺得,這樣的人,不能逼急了她。”
純粹到極致的人,本身就是一種可怕。
“殿下,你出門怎麼不帶傘?”玖珠把自己的傘,移了一半到宸王頭頂:“頭髮都溼透了。”
“沒事。”宸王用手帕隨意擦了擦:“方纔父皇讓我帶了一堆禮回來,說是陪媳婦回門,做女婿的不能空手上門。”
“等等。”玖珠拿過他手裡的帕子,擦乾淨他的額頭與鼻樑:“回門還有這麼多規矩?”
“那當然。”宸王拿過傘,穩穩地撐好:“明天早上,我們早點起牀,晚上再回。”
那樣能在明家多待一會。
“唉。”天色剛亮,明寄遠就趴在牆頭:“按照尋常人家出嫁的規矩,今天應該是玖珠回門的日子。”
“三哥。”明存甫差點哭出聲:“天色剛亮,你把我叫醒,就爲了說這個?”
明寄遠不搭理他,繼續唸叨:“要是這個時候有人跟我說,玖珠回來了該有多好?”
“大公子!”管事邊跑邊喊:“小姐回來了!”
“妹妹回來了?”明存甫頓時睏意全消,擡起頭就看到三堂哥已經飛奔着跑遠。
他艱難地爬過圍牆,顫顫巍巍地從圍牆上跳下來:“三哥,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