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文宗青嗎?”
“對,就是他。”
“清塵,祖制規定後宮不可干預朝政,如果不是這樣,由你來代爲理政,應該是不錯的選擇。”他笑着道,臉上卻全然沒有玩笑的意味,幽深的眸子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笑意。
“臣妾對國事沒興趣。”我小聲的道,慢慢低下頭去,眸光也隨之黯淡下來。
他在試探,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只是我們何償不是同一類人,他試探,我也在試探,他懂得我,我也剛剛懂了他。
“可是如果是你的話,你一定比他們做的都好。”他還在試圖說下去,我輕輕打了個哈欠,打斷他道:“皇上,我們不要再說這些了,早點睡罷,明天你養足了精神,韋大人還要過來和您商量國事呢?”
我爲他掖掖被角。
他輕輕捉住我的手,當手腕傳來他的體溫,我掖被的動作也嘎然停止,只能擡頭望着他。
“今晚,在這個牀上睡罷?”他用詢問目光看着我,語氣卻分明就是聖旨,我抗拒不得。
“好。”我笑了笑,點頭答應。
“明天早上,你親自傳朕的旨意去朝上,讓文相一起幫着韋大人理政,朕想好好休息。”
他隨之而來的話,讓我覺得自己無意識間,又跟他做了一筆交易,代價就是睡在他的枕邊,而他讓我名正言順的登了朝堂。
夜晚的風透過窗戶吹進來,和着玉芙蓉的香味,我看着他,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個男人是自私的,他自私的將我囚禁在他身邊。
他也是殘忍的,殘忍的對他,對我,對他自己。
我恨他嗎?今天以前問這個問題的話,我也許會猶豫,可是現在,我會毫不猶豫的說恨。
我平靜的對上他的目光,暗藏在眸底的,是無邊無際的恨意……
可憐與恨,是種矛盾的混合體,無法逃避彼此,所以千百年來,人們都爲它糾結萬分。
在他淒涼的目光下,在他用自殘以求解脫罪孽的情況下,我又開始有點可憐他。
或許,我們是可以放彼此一條生路的。
夜晚,彎彎的冷月懸掛天際,冰冷中透着峰利。
我靜靜偎在他懷裡,聞着他身上淡淡的清苦藥味,這感覺,有一點熟悉,正因爲這點熟悉,又讓我感到不安。
恐懼慚慚復甦,知覺逃避與沉溺間,我已分不清此刻自己身在何處,我身上,揹負着關於一個江山的使命,那個男人,他用自己的方式帶着我成長,讓我由一個膚淺女子成爲刻畫江山的女人,他萬事周全,將我以後的路鋪得完好無缺,他要他的孩子健康成長,他能答應我的,只是給我一個港彎,讓我坐於萬人之顛,從此,再不被人欺負。
而我給他的許諾,只是一句不恨你。
不恨,是因爲我深深愛着他,他神秘黑暗的氣質,如幽暗空瞑中一點深淵,越往前進,越想看清,就越是沉溺,漸漸的,一點一點,我落進了他佈滿陰霾的圈套裡,愛上他,懷念他……我甚至覺得自己是瘋了,整個心,都分不清方向,甘願沉溺在他的妖邪得讓我嘆息的
絕代風華里,黑暗的餘韻裡,他眸光如夜瀾中螢螢星子,朗朗照進我冰封的心。
時間過去了太久,原以爲自己已經忘記了他的模樣,可是,當看清眼前這個男人,我的腦子還是忍不住閃過了一道光,狠狠的將我從混沌中擊醒。
眼角,不知何時已經流下了淚水,我擡手,輕輕擦去眼淚,在觸碰到它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我連淚都是冰涼的。
黑暗中,他手指憐柔的撫摸着我的身體,一寸一寸,似乎要刻畫出我骨骼的形狀。
“皇上……”我輕輕叫了一聲,截斷他不停往下伸去的手。
他在黑暗中笑了一聲,低沉的聲音猶如樂曲,演奏着淒涼的調子,“清塵,是不是死了就能讓你深深的記住朕。”
“不是。”
“可你牢牢記住他。”
他,第一次,他在提到“他”時這麼平靜,語氣裡沒有一絲情緒,彷彿只把“他”當成了平常人,這讓我有點意外。
他好像已經調整好了心態,全部全部。
我不語,卻微笑起來。
“你笑什麼?”他問,低語在我耳畔,帶來酥麻的感覺。
我輕笑着搖搖頭,“沒什麼?”
他用懷疑的眼神看着我,於黑暗中彷彿就能洞穿我。
我輕輕低下頭,笑容變得越來越澀。
我不過是想起初見時,那人曾用冰冷的語聲在我耳邊說,“你要牢牢記住朕的名字——夏侯君曜。”
浮華過後,剩下的只有苦澀。他帶我上天堂,讓我體會飛翔的美妙感覺,我們愛,在欲孽糾纏與夢魘撩亂間。他推我下地獄,讓我體會撕心裂肺般的痛楚,我踏着滿地落櫻,廝殺,獨自承受着生死兩重天的怨恨。
易子昭看着我,霸道又堅決的擡起我的下巴,印上冰冷的脣,“清塵,你要的,我都給你。”
他在我耳邊低喃,用柔軟溼潤的舌描繪着我脣。
這是許諾嗎?怎麼我卻聞到了告別的味道。
“臣妾什麼都不要。”我嘶聲道,企圖後退,卻被他抱得更緊,他手臂的力量絲毫不減,讓我懷疑他是否病中。
他的吻,隨着我的逃避而愈演愈烈,我幾乎償到了血腥的味道,脣畔傳來的痛楚讓我不禁皺了眉。
“都給你,你能不能永遠記住朕。”情到濃時,他低沉的男性嗓音顯得有些嘶啞,寸寸舐咬着我的脖頸,引起我更多戰慄。
原來,這就是他的要求,他讓我像記住夏侯君曜一樣牢牢記住他。
這個要求多麼簡單,可是我卻不能答應他,記住他,是潛意識裡的一種愛。
我所有謊都能撒,就是不能給他愛的許諾,這種許諾有時候是殘忍的,會讓人喪命。
“說話,我要聽你的回答。”他從我頸間擡起頭,緊緊帖着我的臉,將溫熱的氣息撲到我臉上,一片焦灼。
“好好的,幹嘛說些不吉利的話。”我笑着道,下意識的迴避他的目光。
他固執又堅決的轉過我的臉,目光直視,“回答朕。”
我躲避不了,只能迎上去,“會……我會記住皇上。
”
我成全了他,他卻搖頭,“不……,朕要你記住的是易子昭。”
易子昭,徒然提起,竟讓我有點陌生,這個名字,彷彿已經淡化了很久了,我記住的只有那個冰冷無情的帝王,他強暴我,用他自己的方式讓我愛她,寵我,又傷我……
而易子昭,早在宮傾之日的某個夜晚,就化成了清風,抽離了我的記憶。
我的眼中,只有仇恨二字,恩情早已不復存在,那些往日溫存的瞬間也如泡影般消逝。
“皇上,不就是易子昭嗎?”我笑着道,仰頭看向他。
他亦直視我,明亮的眸子在深夜裡熠熠生輝,直射出冰冷的光,深深刺到我心上,他恨我,又愛我。
他不再說話,低頭吻下來,用行動來表達內心掙扎與憤怒。
他存心想要懲罰我,用一個男人的方式凌架於我之上,忘了降落在身的病,忘了我們之間的恩怨,或許,他也是想逃避的。
欲與孽,恩與怨,過與懲,都在他挺身而入的那一刻,更加鮮明,讓我無法忽視的凌利與冰冷,足以在心上劃出深邃而刺目的裂紋,分明瞭彼此對立的狀態。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朕一定不會靠近你。”他低沉的嗓音,醇厚好聽,摻雜着因碰觸而引發的喘息,斷斷續續。
我微笑,靈魂在那一刻漂泊無依,“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進宮。”
……
激情餘韻瞬間退卻,我冷笑又苦笑,這個邪惡的男人。
翌日一早,我按品大裝,着五彩翟紋禕衣,硃色羅鳳緣袖,手執皇上聖旨,由兩名宮人摻扶着,緩緩登上一頂曲櫞九鳳朝聖無屏羅帷。
“起轎……”隨着內侍一聲高呼,轎子穩穩擡起。
明黃升龍幡,山河五色幟,御前侍衛執仗而立,當先開道,隨侍宮人斂襟頷首,侍輦而行,浩浩蕩蕩隊伍從廣濪宮出發,往紫金鑾殿駛去。
我坐在轎子裡,頭一次體會到了萬人之上的的優越,所有人都對我俯首,所有人都敬畏我,而這潢潢儀仗,分明就是聖架,我——鬱清塵,一個庶出的女兒,一個小小的后妃,居然登了上朝堂,代表着皇上傳旨,這一切聽來是多麼的另人匪夷所思,可偏偏就是事實。
一道聖旨,內侍可傳,別人可傳,在明令禁止後宮攝政的情況下,他還是選擇了讓我來傳這首旨,事情不大,但卻足以讓我的地位從後位蔓延至朝堂之上。
冥冥之中,是誰清醒了知覺,又是誰犯了次傻,都無從追究。
涼風吹來,阻斷了思緒,我深深呼了口氣,等待着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來,清晨的的空氣另人心曠神怡,我不禁閉了眸。
到了正殿,轎子緩緩落下,我由宮人左右摻扶着進了殿,手裡高擎皇上聖旨,衆人看到皇上轎子,以爲皇上今日上朝,都期盼着朝外望着,見到我,都驚訝得睜大了眼睛,四下議論聲起,我踩着這些人的低語,臉上神色不驚,緩緩步上臺階。
文武百官一時愣在那裡,直到內侍高呼“聖旨到——衆臣聽旨時!”他們才恍然回過神來,屈身跪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