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略有些煩,冷冷的道:“誰呀?”
“他說自己是娘娘的親戚。”碧月回道,上前摻扶着我。
親戚?我挑挑眉,想不到會是誰。
進了殿,卻看到一個面相很生的男子坐在那裡,見我進來,忙起身請安。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翻,心裡已猜到八九分。
讓香墨爲我去了裘衣,在鸞榻上坐下,“是舅舅罷?”
見到皇后鳳架,正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聽到我語氣和善,他也稍微平靜了一下,笑着道:“不敢當,小人沈珏,冒昧前來還請娘娘包涵。”
他自稱是小人,這讓我又是一笑,“聽娘說舅舅是連年秀才,怎稱起小人來了。”
聽我提醒,他才突然想起來,改口道:“學生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他屈身跪下,以額觸地,我輕輕擡了擡手,“平身罷,賜座。”
他惴惴在椅上坐了,不敢直視鳳顏,小聲的道:“聽說娘娘前些日子身子不好,家父特地備了些山參、靈芝讓學生送過來給娘娘補補身子。”
我目光掃了掃桌子上那幾樣東西,笑着道:“勞他老人家惦記着,已經大好了。”
他尷尬的笑笑,用帕子擦着額上涔出的汗水,“那就好,那就好……”
我坐着喝茶,並不接話,見氣氛沉悶,他欲言又止,想說,卻不敢說,怕說錯話。
香墨給他倒了一杯茶送過去,他接過來起身道謝。
香墨笑着道:“不客氣。”
我細細觀察着他,終於明白爲何連年落榜,守着一個做都督的姐夫卻不能給他找到份合適的差事,像這樣溫吞老實,連句話都不會說的人又怎麼適合做官呢?
但是沈氏既然求到我這裡,威逼利誘,將事情做絕了,那我說什麼也得好好“幫幫”這位舅舅,圓了他的做官的心願,也圓了沈氏光耀門楣的夢。
再僵持了一會,我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先開口說話的,於是放下杯子,笑着道:“舅舅的事,前天幾娘已經跟本宮說過了,只是不知道舅舅想做什麼官,是做京官?還是地方官?”
宮裡嬪妃爲自家新戚謀個官位在後宮已不是什麼稀罕事,我也沒必要避開宮人,直接問他。
沈珏有些驚駭,擡頭看着我,見我看他,忙又低下頭去,聲若蚊嚀的道:“學生沒有要求,全憑娘娘做主。”
罷了又道:“爹爹說,最好是京官。”
我心裡冷笑,臉上不透聲色,“京官?那是做文官還是武官?”
他笑得有些扭捏,吱唔着道:“自然是文官,學生自小體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更別說打仗了。”
我輕笑,這倒是實話。
我輕輕撐了額角,沉吟了片刻,喚來香墨,“前幾天讓你去打聽現在朝中空缺,可有什麼消息嗎?”
香墨上前回道:“打聽了,只有國子監學正一職正空着,其他的都是武職,不適合舅爺。”
我淡淡哦了一聲,轉頭看向沈珏,“你看……行嗎?”
國子監學正雖然只是一個正八品的小官,但卻是很多人
花錢都買不來的肥缺,文人騷客誰不以進入翰林院爲榮,何況他!
聽到此,沈覺已經高興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了,連忙跪在地上謝恩,“學生謝娘娘提撥,學生一定好好做,學生雖也有點才華,但無論怎麼說,外人面一定覺得學生只是靠着娘娘的關係才進得了翰林院,學生一定不會給娘娘丟人。”
我心下冷冷一哂,好個不會說話的“學生”,還沒當上官就開始怡然自得起來。
我也懶得再與他多說,揮手道:“行了,跪安罷!”
他又連謝了三遍纔算離去。
我讓碧月將他送到宮門口,說是送,實際上是監察,這樣一個不知天高地高的人,等下若碰到人,還不知會說出什麼過分的話呢!讓碧月跟着也好以防萬一,省得他給我惹麻煩。
我脫了鞋,側身躺在榻上休息,香墨將一條用蘭香薰過的裘被爲我蓋上,小聲道:“娘娘,翰林院掌院學士是蕭貴妃的父親,你把舅爺安排在那裡,怕不妥罷?”
我冷笑不語,良久才道:“正好,沒什麼不妥。”
我臉上笑容華美、陰霾……跟我時間長了,她也看出個八九分,沒再說什麼,識趣得退到一邊。
小睡了一會,就到了練琴的時間,現在,我已經不去“樂府”了,直接將易子昭召到宮裡來教授,他也沒再爲難我,兩人算是相安無事。
王良人在冷宮瘋顛的事也很快傳遍後宮,太后娘娘得知後,不知是出於什麼目的,她竟將我召過去。
我乘轎趕去長生殿,進了門正要請安,太后就迎過來道:“都是自家人,哪來那麼多禮數。”
我笑了笑,跟着她來到榻上坐下,“母后召臣妾來有什麼吩咐嗎?”
她看着我,卻沒有直接說,而是揮手屏退了宮人後,才語重心長的道:“皇后,你可聽說了嗎?王良人瘋了……”
我垂着眸,小聲的道:“聽說了。”
她微微有些驚訝的看着我道:“你知道了?可還這麼冷靜?難道你不怕嗎?”
我輕聲一笑,搖了搖頭,“怕什麼?她只是一介凡人,還是個瘋子,隨隨便便叫罵兩句都能應驗的話?那豈不成神了?”
韋太后笑着點點頭,也放鬆下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哀家是怕對你不利,自從你進宮以來,把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你也知道,皇上現在離不開你,哀家也離不開你,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的,那可怎麼是好。”
我感動的紅了眼眶,靠在她懷裡惶惶叫了一聲,“母后,有母后這樣關心,臣妾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她微笑着撫摸着我的頭,“傻孩子。”
這畫面太過溫馨,讓人生出懷疑,當事人心如明鏡,卻各有各的安排,她既然這樣對我,自然有所目的,而我只要不動聲色,就不會央及池魚。
我且聽她說下去。
良久,她終於將真實的目的說了出來,“不如,哀家將她賜死,免留後患如何?”
早就聽說韋太后心狠手辣,現在,親耳聽到她說殺人,卻是那樣平靜,沒有一絲慌亂,“賜死”二字在她口中彷彿是那麼不值一提的
小事。
我沒有把這份驚恐表現出來,臉上仍帶着笑。
“謝母后想得這麼周到,不過她一個瘋婦,又能有什麼危害,讓她罵去罷,臣妾不在乎,得饒人處且饒人,不正是母后從前時時教導各宮嬪妃的話嗎?臣妾謹記於心,不敢再生是非,母后,這件事情就讓它過去罷!”
太后娘娘看着我,欲言又止,其實,她又何曾說過得饒人處且饒人,被我一句話架在那裡,上不去,下不來,只得承認,笑着道:“都說皇后娘娘知書達理,如今看來,果然不假。”
她一翻稱讚讓我不好意思的低了頭,“臣妾沒有母后說得那麼好,就是打理後宮也都是母后輔佐得好。”
正事說完,又坐着說了一會閒話,我便告辭出來,乘轎回宮。
快到中宮時,我卻突然說:“去留芳殿。”
香墨侍轎而行,詫異的道:“娘娘,現在已經很晚了,明天再去罷,聽說那邊怨魂多,死在那裡的嬪妃不計其數……”
說到最後,她越來越小聲,渾身瑟縮了一下,好像真得有陣陰涼的風吹過來。
我一語不發,坐在昏暗的轎子裡,像一尊雕像,就像王良人當初送的那尊玉像,只是此刻,我比那玉還要冷上三分。
見我不語,就知沒有轉還餘地,香墨嘆了一聲,吩咐轎伕,“調頭,去留芳殿。”
留芳殿在宮裡最偏僻的角落裡,俗稱冷宮,但實名並不是冷宮,因爲送到那裡的人往往都不能活着出來,所以又名“留芳殿。”
……
國子監學正:文職京官,正八品,歸屬翰林院。
親愛的,不要沉默是金,有人大把大把的送花,卻一字不提,有什麼意見儘管提出來,觀後感或心裡的想法,統統說出來,也好讓我心裡有個底,寫得好與不好,要不要改路線……
拐進那道門,便覺得周圍陰風陣陣,帖着轎身劃過,發出絲絲叫聲,聽起來,像女人的哭聲,更覺駭人。
香墨膽戰心驚的走着,一手抓着轎子,“娘娘……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好嚇人,不如我們回去罷!”
我冷笑,撩起轎簾看着她道:“你又沒做虧心事,怕什麼?”
真正應該感到害怕的是我,而不是她,可是走在這氣氛詭異陰冷的小路上,我卻覺得漠明的平靜。
香墨突然沉默了,目光也黯淡下來,四下看看,更覺恐怖,用手緊緊攥住轎子一側氈布,我亦沒再逼問,重新放下簾子。
又走了一會,就見轎子停了下來,香墨恭聲道:“到了娘娘。”
我掀簾看了看,果然看到門頭上鑲着“留芳殿”四個大字,兩盞燈籠昏明的照見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門,上面紅漆剝落,露出黑綜色的木頭。門前宮燈早已破敗不堪,被風吹得七凌八落,彷彿隨時都要掉下來。
“皇后,你不得好死!你這個心狠手辣的毒婦,本宮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皇后,你不得好死,你這個心狠手辣的毒婦……”
王良人的聲音,從宮內遙遙傳出來,嘶啞,淒厲,如破風箱的裡傳出的吱吱聲,又像子夜遊魂的厲鬼的哭聲,笑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