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菊宴

九月菊宴

九月是賞菊的時節。

宋人向有賞菊之風,尤其高門大戶的家裡都自闢花圃,種有四時名花,楓閣也有一地養菊的花圃,名曰“秋香堂”,花圃四周是青藤繞蘺牆,園內種菊千株,羣芳爭妍,燦然眩目,其間更有名品珍品十餘種,色黃蕊如蓮房的是萬齡菊、白而檀心的是木香菊、純白碩大的爲喜容菊、色黃而圓的是金鈴菊……個別名品連宮中的萬菊宴上都未見過,直令人稱奇這楓閣花匠是怎生種出的。

這日初十,正是官員旬休日,故例連同重陽節齊休兩天,往年名可秀都會在這日邀請朝中親信臣屬到楓閣賞菊,今年也不例外。

未正差一刻,應邀的七位臣屬都已到齊,除了將將升遷軍器監少監的沈元外,其餘六臣——宰相丁起、御史中丞趙鼎、禮部侍郎宋藻、兵部郎中謝有摧、少府監少監陸宸、司農寺少卿陳旉都不是頭回來這秋香堂賞菊,說笑間自是熟稔。

賞花閣子建在菊圃正中,四廂都是落地長窗,明淨剔透直若無物,坐在閣內四面菊景豁然撲入眼簾,而裡面依然暖洋如春。陳旉遊目四顧,雖已來過幾次,臉上仍一副心疼表情地嘟囔:“奢侈,浪費……”

宋藻輕嗤一聲,他素來看不慣陳旉的做派,摳門小家子氣不說,更惱人的是不修邊幅,經常穿着身皺巴巴的袍子就在主上面前晃,也不嫌煞了人眼,瞥他一記,涼涼的聲音道:“咱們主上富有四海,弄幾扇玻璃窗算甚麼?何況,咱們主上內力精深,早已寒暑不侵,耗這些錢費這些心思,還不是爲了照顧年老體虛的,受不得寒?”

陳旉瞪圓了眼,擡手捋起袖子,露出他瘦巴巴卻緊實的手臂,鬍子翹起道:“老夫雖年長,卻不是那等體虛不經實的。”

宋藻手中的墨紙扇“啪”一聲甩開,動作瀟灑地給陳旉扇了兩記風,涼涼笑道:“是極,西山公老當益壯。”蹲幾次田,就當自個是壯夫?

陳旉聽出他話裡的反諷意味,氣得鬍子一翹一翹的。

陸宸見這光景,趕緊打圓場道:“西山公莫要心疼,這玻璃造作並不複雜,時下不過貴在稀罕,再過個兩三年就不那麼精貴了,便是中等之家亦能遍置宅內。”卻不說像秋香堂這樣丈許來高的巨幅玻璃就算再過個幾年,也仍是貴富之家才能消受的奢侈。

陳旉臉色稍霽。

趙鼎哈哈道:“‘西山老農’你們還不曉的?那是恨不得每文錢都丟到地裡去的。”

西山老農是陳旉的雅號,起初自號西山居士,入官爲司農丞時已年過五十,笑說“豈不爲老農耶?”遂改號“西山老農”,成爲官中趣話。

大家都笑了起來,說:“正是。”

這時菊宴的主人到了。

門外一條長廊,黑衣峻面的衆鐵衛護在身周,如衆星拱月,行走間足落無音。

名可秀穿了身寶照大錦的深衣曲裾,衣襬寬袖都繡了金瓣菊花,十分應景,外系件寶藍緞大氅,紫貂的風領襯着一張峰巒毓秀的臉龐,明亮的眼神,笑意淡雍,步態閒適走入。

衆臣離席長身揖禮,齊道:“主上。”

隨着時日推移,名可秀在人前威漸日重,或許自己未曾察覺,但與之相對的一干臣屬卻心生凜然,多半不敢直仰其面,對其稱呼也漸齊整起來,便是一直以“宗主”相稱的趙鼎,也不由改口稱爲“主上”。

“今日賞菊,閒散逸興,不可拘了禮去。”名可秀一面說,一面解去頸下系的寶藍絲絛,鐵醜立即上前替她脫了大氅,接在手中。

衆臣笑着稱是,目光微擡卻未見衛國師隨行,不由暗訝。

重新入席後,名可秀在北面主位落座,陳旉隨口道:“不見衛國師呀。”

名可秀趣笑道:“上午在這邊,將過午時被李山長一道綸旨,召去書院聽宣了。”

衆臣一愣,便都笑起來。

宋藻笑嘻嘻接口道:“這下慘了,有易安山長在,衛國師再想掛個名頭不管事,怕是不會稱心如意了。”

衆人又都哈哈大笑起來。

溫酒斟上,飲過一巡後,席上以菊花爲題,詩詞相和。幾番盡興,便有人起頭說起政事。像這樣的例會每年都有幾次,或試新茶,或賞花,或觀雪,不一而足,既便於上下聯絡感情,又是臣僚溝通言事的場合,這樣的氛圍下說起正事也自有幾分輕鬆。

宴上說起九月初八日朝堂下的兩道官員調遷任命,一是尹東珣(字青珉)戶科給事中任滿,除江南西路轉運副使;二是許景衡(字少伊)免殿中侍御史,除戶科給事中。

從官職上來看,這兩道都是升遷。尤其尹東珣出任的江南西路轉運司,職掌一路財賦,又代朝廷實行對州縣官員的監督,堪稱有錢有權的肥職,是官員外任地方的首選。

宋藻搖着自題“悠林”的墨紙摺扇,風姿瀟灑道:“聽說任命下來的當晚,尹青珉就備了大禮參拜葉相府。嘖,不知道的還以爲這二位有多深篤。”

衆臣哈哈笑出聲。戶科給事中與戶部參政的“交情”,朝中可謂上下俱知,若說交情深篤,如果針尖對麥芒算的話,那確實有夠篤的。

丁起抿口酒,道:“吏部最初提擬的是福建路轉運副使,正巧江南西路亦出了這個缺,葉參政便做了薦舉,遂改任江西路。”

諸臣心下都明瞭,江南西路雖比不得兩浙路、江南東路的富庶,但相較淮東、淮西、福建、廣南卻是綽綽有餘的,尹東珣得以不去福建那溼熱多瘴的地方,自是要感激葉夢得。

而葉夢得做出這個人情也不奇怪,兩人並無私怨,只因戶科給事中掌戶部封駁,雙方意見又多有分歧,是故針鋒相對,因隨尹東珣離任,這矛盾自是消解,原來的敵人便可成爲朋友,多個朋友就多條路,順水推舟的人情誰不會做?

陳旉對官場上這些道道還不太通透,詫異道:“葉少蘊前陣子還爲了《錢行法》和尹青珉鬧得不可開交,好生糾扯才得通過,這會怎的卻爲尹青珉說話?”

名可秀淡然道:“不過是順水人情,費不了多少力。一則可結個善緣,地方轉運司掌一路財賦,和戶部職事相關甚緊,將來公事上少不得要打交道;二則,是做給許少伊看的,要他任上多留情,將來纔好說話;三則,還可博個‘不計前嫌,胸襟寬廣’的名聲,何樂而不爲?”

陳旉揪了下鬍子,“這些門道,還真是……”笑着搖搖頭,自忖學不來。

名可秀溫笑道:“陳公心無旁騖,這些門道不學也罷。”

陳旉翹起鬍鬚,嘻嘻道:“還是主上明白臣下。”

宋藻撇撇嘴,拉開話道:“許少伊做殿中侍御史時就是個風骨清峭的,聽說當年在程伊川門下求過學,是胡參政的同門,沒準兒比尹青珉更令人頭痛,葉參政一番心思可別是打水漂了。”

程伊川即故逝的儒學大家程頤,號伊川先生,許景衡青年時求學伊川門下,與胡安國是同門,平時交往甚勤,被隱隱劃到胡系一派。

趙鼎卻有不同看法,他是許景衡任御史時的上司,對其人的瞭解熟過在座同僚,道:“許少伊向有主見,未必全然附從胡康侯。”

名可秀點頭一笑,“如元鎮所言,許少伊掌戶科封駁,葉少蘊的日子倒會好過些。”

謝有摧忍不住問:“這是何故?”

名可秀悠悠一笑,“許少伊與胡康侯確有同門之誼,但某些主張並不一致。《國學論刊》上登過許少伊幾篇文章。擎升應該是看過的。”

丁起應了聲“是”。

這《國學論刊》是《西湖時報》創辦的一份月刊,專以登載朝野文士關於治學治道治世之見解,其中一些見解甚至隱約影響朝堂,而這部論刊也漸成了許多官員擱在書房的必備讀物,在座諸人自然都是知曉其名的。

便聽丁起道:“許少伊的文論觀點,頗爲傾向春秋時期的通商惠工之政,言說‘重本不抑末’,‘以義和利,不以義抑利’,比之尹青珉多了幾分變通。”

若非如此,葉夢得豈會甘心胡安國的同門掌持戶科?

當初,葉夢得提舉胡交修繼任,而胡安國提舉周武仲,雙方相持不下,門下都給事中朱敦儒薦議許景衡,而這絕非臨時起意,這位都給事中早就謀算在心了。是以,許景衡上任,實際上是各方利益持平後的選擇。

再說尹東珣順利改任江南西路,並非只因葉夢得之薦議,更主要是他們這位主上不同意尹東珣去福建:

一是福建臨海,朝廷着意經略海洋,其地理位置將來越來越重要,而路下的泉州是朝廷四大市舶司之一,又比廣州更臨近京城,越來越多的海商更願意經由泉州有往臨安,其海貿繁盛漸有超過廣州的勢頭,可謂前景遠大,尹東珣雖有才幹爲官也廉,但缺乏商事上的遠大眼光,去了福建轉運司反會形成妨礙;

二是泉州興建水師,今後很可能出兵海外,而衛國師用兵歷來是出奇不意,很可能會像打三佛齊那樣再來個先打後奏,這轉運司的衙門就在泉州,若是在任長官跟這位國師擰着幹,那就成了硌手的麻煩。

故而,藉着葉夢得之手,順水推舟,由得他做成這番人情。

丁起跽直身子敬了名可秀一杯酒,心頭揣着一份忖量,試探着道:“尹青珉既去,換許少伊上任,臣之前聽戶部提起籌謀,有意革新……錢制,以解朝廷的錢荒之弊害。”

名可秀唔了一聲,跽坐的神姿閒適,道:“戶部最憂心的莫過於兩樁事:一爲兩稅,二爲錢荒。”衆臣心道,兩稅革新涉及到方田均稅,盤根錯節,戶部哪是敢輕易動的?之前戶部力推《錢行法》,想必是在爲錢制新政打前陣了。

“錢荒之弊,查朝歷來說不乏名家之見,卻不知其根本不在於錢法不良,而是幣制出了問題。”

座中趙鼎幾臣不由面現愕色,這幣制和錢制雖是一字之差,意義卻迥然不同,幣爲貨幣本制,難道說主上的意思是——改變銅錢爲本幣的地位?

陸宸目光微微閃爍,少府監統轄鑄錢監,這幣制若改,則必當先衝擊鑄錢監,由不得他不關心。

名可秀閒適的語氣柔和,卻帶着抑揚頓挫的節律,“貨幣者,聖人之所以權衡萬物之輕重,而時爲之制。管子論國家財蓄,道,‘以珠玉爲上幣,以黃金爲中幣,以刀布爲下幣。’這是從物之價值來斷幣之高下。然珠玉之質,高下參差,不易立爲標準,而先代時黃金量不足,國家不敢爲幣,至於刀布爲下不足爲取,遂先秦統六國後,擇立價值在刀布之上的銅爲幣,鑄錢爲制,迄今已過千年。

“觀天下商貨流通,卻遠非秦漢前代可比,以前農耕立國,物通不盛,小民用錢出入不過百文千文,然商貿之繁盛必然使得流通用錢趨巨,至本朝爲鼎盛,遂有交子之出現,看似是商賈便己之爲,實則是隨着天下財富進盛而生的貨幣變化,即如夏商貝幣爲後來的鐵幣取代,而鐵幣又爲銅幣取代一樣,這是物貿流通的自然規則,國家順之昌,而逆之蹙。

“觀銅之值,本非貴重,國家貨幣托賴於銅,自中唐起其弊已顯,而至本朝因商貿更豐遂致弊害更厲,可以想見,隨着朝廷通商惠工興海貿之舉措,繼續以銅爲國家幣制將會愈來愈蹙,必得代之以價值更貴重之物——或金或銀,”名可秀顧目微笑,“立爲國家之本幣。”

衆臣覷然。

丁起心下卻是一定,修剪整齊的黑鬚下隱現笑容。他暗暗摸着袖袋中的兩枚金銀通寶,這是悄然流通在廣州、泉州、明州、秀州這幾個市舶州的貴幣,皇帝有些懷疑這新幣是南海瑞宋島上的金銀礦冶私鑄,那裡是南洋水師的駐轄島,朝廷每年只收固定的金銀上繳量,而不管其治地,島上若有動作,朝中自是很難管束。

趙構對此自是不滿,但瑞宋島水潑不進,朝廷的文官很難插足進去,與其說皇帝懷疑瑞宋島上的駐軍私鑄金銀通寶,倒不如說皇帝希望瑞宋島私鑄,這樣就能捏着把柄將這個金銀富礦島攏到御下,遂暗中遣出察子往廣州泉州查探,冀望抓到線索。

丁起雖然不相信皇帝能查到牽涉衛國師的確鑿證據,但總歸擔着心事。若是戶部的幣制變革推行,則金銀通寶成爲合法。就像當初的交子,最先是蜀中富商私下做爲,後來得到朝廷承認,遂由非法變成合法,這就是故例可循。

趙鼎皺眉道:“這……難道不用銅錢了?鄉村民家一年亦用不到幾貫銅錢,金銀幣貴,除了商賈富家,小民百姓恐怕用不起。”

丁起笑呵呵道:“元鎮,主上說的是另立‘本幣’,不是說廢了銅錢。”他見名可秀微笑頷首,便繼續解說道,“就像交子爲錢,但國家幣制仍然是以銅爲本。”

說着難免要解釋了一番本幣、輔幣的區分,以及金銀貴重物作爲國家本幣的道理,因名可秀重視商業錢業的運作,丁起在這方面很是下了番力氣,這廂解說起來頗是切理充分,名可秀也微笑讚許。

趙鼎幾位還在消化金銀本位的道理時,陸宸卻已琢磨着朝廷金銀礦冶的分佈,鑄金銀錢的利弊難處,若他是戶部參政,將如何做這具體舉措,等等。

陳旉忽然一拍案几,臉色興致勃勃的,“眼下《錢行法》已頒行,主上之前說的青苗法改良,是不是能動了?”商人的錢莊已得到朝廷立律的合法地位,這青苗錢不就可以由錢莊做貸了?

而座中衆臣除丁起知情外,其他人都一臉愕然地看向主座。

名可秀微笑看向陳旉,“司農寺可要上折?”

青苗法正是司農寺的職屬,陳旉笑逐顏開,高聲應道:“諾!”

意外線索302 上京3協議經略東洋三流花客棧翰林國士楓閣析戰第8章 瀑底歷劫箭在弦上易安清照河朔遊襲306 談婚論嫁281 民心可得311 話話議經界夜探唐門276 曷懶之戰經略東洋七309 防火防盜北迴悲歌五277 高麗出兵必先予之第9章 仙蹤初邂323 縱虎西2去花朝賞花一302 上京3協議山莊夜話府議一擊北迴悲歌四楓閣析戰經略東洋四1318 防火防盜唐門宗主302 上京3協議276 曷懶之戰一潰百潰284 不期而遇易安清照一潰百潰354 新法推行354 新法推行北迴悲歌三305 親事之憂276 曷懶之戰紅袖公子1310 勢力重分唐門宗主第10章 紅衣雪膚公事私事花朝賞花四經略東洋七花朝賞花一294 高歌猛進307 聯姻之議商盟交鋒騎步之戰明查暗清遼東北海292 宗師因果花朝賞花二296 上京被圍言說變遷出師遼東290 奪城蓋州明查暗清晨日溫情281 民心可得秘密再現279 幽雲之治經略東洋三經略東洋三朱雀書院月下奇遇男尊女尊311 話話議經界絕殺覆滅316 防火防盜第9章 仙蹤初邂月下奇遇廬山交心金298金國覆滅二283 進軍蓋穆箭在弦上此乃驕傲再見可秀355 紅袖添香神秘郎中府議一擊唐門宗主此乃驕傲山莊夜話秘密再現易安清照經略東洋三時鐘新技291 死當貴重276 曷懶之戰經略東洋三302 上京3協議北戰爆發衛相何書
意外線索302 上京3協議經略東洋三流花客棧翰林國士楓閣析戰第8章 瀑底歷劫箭在弦上易安清照河朔遊襲306 談婚論嫁281 民心可得311 話話議經界夜探唐門276 曷懶之戰經略東洋七309 防火防盜北迴悲歌五277 高麗出兵必先予之第9章 仙蹤初邂323 縱虎西2去花朝賞花一302 上京3協議山莊夜話府議一擊北迴悲歌四楓閣析戰經略東洋四1318 防火防盜唐門宗主302 上京3協議276 曷懶之戰一潰百潰284 不期而遇易安清照一潰百潰354 新法推行354 新法推行北迴悲歌三305 親事之憂276 曷懶之戰紅袖公子1310 勢力重分唐門宗主第10章 紅衣雪膚公事私事花朝賞花四經略東洋七花朝賞花一294 高歌猛進307 聯姻之議商盟交鋒騎步之戰明查暗清遼東北海292 宗師因果花朝賞花二296 上京被圍言說變遷出師遼東290 奪城蓋州明查暗清晨日溫情281 民心可得秘密再現279 幽雲之治經略東洋三經略東洋三朱雀書院月下奇遇男尊女尊311 話話議經界絕殺覆滅316 防火防盜第9章 仙蹤初邂月下奇遇廬山交心金298金國覆滅二283 進軍蓋穆箭在弦上此乃驕傲再見可秀355 紅袖添香神秘郎中府議一擊唐門宗主此乃驕傲山莊夜話秘密再現易安清照經略東洋三時鐘新技291 死當貴重276 曷懶之戰經略東洋三302 上京3協議北戰爆發衛相何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