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韋北辰的聲音。
被寒冰包裹的心臟似是瞬間碎開一道裂痕,有什麼溫潤的東西灌進來溫暖了一下。
我渾渾噩噩的擡了擡眼皮,眼前就跟着慢慢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清瘦乾淨的臉孔,清朗的眉目,溫潤的眸光。
他不過是個凡夫俗子,五官的搭配不似陸雪衣那般清冷絕豔,也沒有駱無殤的內斂深刻,可那每一個眼波都流轉着我看的懂的風情。
“影子?”他的手撫上我的面頰,撥開我臉上雜亂的髮絲,肌膚相觸間微涼的體溫讓我打了個寒戰。
我愣愣的看着他,還是覺得他的影像有些模糊,於是就顫抖着伸出手去,指尖緩緩摩挲着撫過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脣,最後有一滴淚悄然由眼角滑出。
“韋北辰?”我張了張嘴,小心翼翼的喚他。
“是我。”韋北辰抓住我停留在他脣邊的手,就勢吻了一下。
我的心輕輕一顫,忽然如釋重負的一陣虛脫,額頭就重重抵在他的肩上,埋沒了自己的臉孔。
“韋北辰,”我說,把臉埋在他的肩窩裡低聲呢喃,“那個人在這,你讓他出去,我不要他看到我這麼狼狽的樣子。”
韋北辰聞言,身子微微的一個震顫,似是愣了一愣,才繼續擡手撫上我的後背,輕聲道,“好!很快就沒事了。”
“嗯!”我模糊的應了一聲,血液裡更深一層的寒意持續不斷的往心房推進,我死死的咬着牙關再不敢吭聲。
巧心忍不住上前一步,焦急嚷道,“風姐姐在發燒呢,可能是燒糊塗了,奴婢說去請大夫她又不讓,韋公子,您快給她開個方子退退熱吧。”
韋北辰抽離搭在我背上的手,任我在他身上靠在,然後由袖子裡掏出一張事先寫好的藥方遞過去,“這張方子上面有幾味藥,煩你照方抓了,混到洗澡水裡燒熱了送過來。”
“哦,好!”巧心接了方子,看也不看就捏着跑了出去。
杜明楠還是不放心,上前一步擔憂問道,“北辰,影子她沒事吧?”
“沒事!”韋北辰牽了牽嘴角,也不多說什麼,沉默片刻,可能是回頭看了屋裡衆人一眼,纔對他道,“屋子裡空氣不暢,不要讓他們擠在這,明楠,你把人都帶出去吧,然後把所有的門窗都打開。”
“好!”杜明楠與韋北辰算是知己,對於他的話他自然不會質疑,應了聲馬上出去吩咐門口的下人道,“進去把所有的門窗打開,玲子在院裡等着,其他人都去廚房幫忙燒水。”
“好!”
“是,少爺。”
下人們七手八腳的進來把所有的窗子都推開,然後慌亂的奔了出去,杜明楠這才轉向駱無殤等人,客氣道,“事出突然,此處廂房要騰出來給影子醫病,抱歉,勞煩各位移步到旁邊的院子休息吧。”
“客隨主便,主人家有事,我們自是不好打擾。”先開口的是陸雪衣,他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說罷便是灑然轉身率先離開。
駱無殤那邊遲遲沒有動靜,杜明楠等了片刻,不得已又道,“此處多有不便,請南野王陛下和王妃移步吧。”
駱無殤仍是沒有做聲,許如雲似是覺出些不妥,低聲喚他,“駱大哥。”語氣猶豫不定。
再過片刻,纔是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的腳步聲。
我閉着眼,調動自己耳力所及,聽着他默然離開時袍角翻飛的聲音,終於如蒙大赦般狠狠的鬆了口氣。
感覺到我緊繃的身子有癱軟的跡象,韋北辰一手扶在我的肩上,一手緊緊攥住我的右手,輕聲道,“你怎麼樣?”
我連着又打了兩個寒戰,牙關開啓,鬆了一直卡在他肩上的牙齒,擡起頭,眉目扭曲的看着他的臉。
“冷,韋北辰我好冷。” 強自壓抑了這麼長時間,此時釋放出來,我幾乎是顫抖着哭出來。
“我新近剛配了個方子,過會兒試試,可能有效。”韋北辰的眼中現出疼痛的神色,“現在沒有別人,你痛就哭出來吧,那樣會好受些。”
駱無殤應該還沒有走遠,我死死的咬着脣,極力的忍着,卻還是在觸及韋北辰眸光的那一瞬,眼淚決堤,痛苦的嘶喊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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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的,很快就沒事的。”韋北辰抱着我,脣線貼着我的鬢角緊緊的將我擁在懷裡,一遍一遍的在我耳邊呢喃。
我聽見了他的聲音,又好像那個聲音就只是種溫暖的幻覺,神智裡唯一清醒銘記的就是血液裡冷到修羅地獄的利刃,一刀一刀仿似要將我凌遲。
於是,我又想起駱無殤,想起他欺騙我,算計我父皇的那些往事,痛與冷交錯碰撞出堅韌的壁壘,仇恨的毒劑再次盈滿心房。
五歲那年我曾染過一次風寒,足足三天高燒不退,父皇召了所有的太醫的會診都束手無策,後來有人從孝康皇帝留下的醫書上找到了一個偏方,父皇就親自帶人往雪山深處不眠不休的找了一天一夜,最後爲我尋了一隻世上罕見冰蠶做藥引,解了我身上熱毒。
那冰蠶是至陰至寒之物,功效奇特,對身體大有裨益,只是那次病好以後我的體質就比一般人身上的寒氣要重些。
一直以來我都沒拿它當回事,不曾想時隔多年這隻曾救過我命的冰蠶,竟也會找上門來追魂索命了。
不知道是不是爲了讓我將那切膚之痛記得更加牢靠一些,三年前我與駱無殤訣別落下山崖的那一次,段紅棉姐妹在山谷裡找了一種火焰草來給我療傷,同是清熱功效的藥物,恰恰就引發了我體內寒毒。
韋北辰說經過這些年冰蠶所帶的寒氣已經在我的心脈中沉澱成毒,因爲火焰草的激發而甦醒,此後每隔一年便會發作一次,一個晝夜之間血液逆行,會有部分毒素爲體內熱力融掉,身體裡剩餘的熱量也會因爲寒毒牴觸而隨着血液流走到皮膚的表層散發出去,屆時心脈處暖力流失,如墮冰窟。
如此七次之後,鬱積於心脈之間的毒素方可除盡,不藥而癒,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只是每次毒發的這一個晝夜我都如同重新經歷了一世輪迴,卻不知道哪一次就會真的走過奈何橋,再不能重新來過。
爲了減輕我的痛苦,這三年間韋北辰也想過無數種辦法,給我服食各種生熱鎮痛的藥物無果之後,他甚至也試過用銀針封住我的穴道,想讓我昏睡過去,以忽略其中的痛楚,可是每每他下了針,不過須臾我就會再次被寒氣逼醒。
巧心去了有個把時辰纔回,杜明楠帶着裡裡外外的下人把置辦好的浴桶湯藥都搬進來,因爲我身上熱氣太重,爲了給我散熱不敢貿然關窗,他又命人在門窗上都掛了一層朦朧的紗帳,這才離開。
我一直閉眼靠在韋北辰的懷裡,身子蜷縮成一團,雙手死死的護着胸口,不敢有半分鬆懈。
送走了杜明楠,韋北辰先去浴桶跟前試了試水溫才又回到牀前試着叫我,“影子?你睡了?”
“沒!”我迷迷糊糊的點頭,死咬着牙關,貿然不敢開口說話。
“我讓他們燒了湯藥,我抱你進去泡一泡,你可能會好受些。”明知道此時我已經無力再思考什麼,韋北辰還是打着商量的語氣輕聲問我,“好不好?”
“嗯!”
得到我的首肯之後,他這才扶着我的肩膀將我的身子拖起來,讓我把頭靠在他肩上,動手來解我襟前中衣的帶子。
起先浸透衣服的冷汗早就被皮膚上灼人的溫度烘乾,隨着身上衣衫剝落,空氣裡微冷的氣息襲來,我不禁打了個寒戰,皮膚上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
脫了自己的外袍暫且罩在我身上,韋北辰起身抱着我走到浴桶旁邊,扯掉外袍小心翼翼的把我放到溫熱的藥湯裡沐浴。
水溫不是太高,加上草藥的作用,有些清新的味道,浸透在我的肌膚上,讓我體表的燥熱稍稍有所緩和。
又過了一會兒,滲入毛孔的藥液也漸漸跟着起了作用,雖然心口的皮膚下面還是透着森森寒意,時時的抽痛,但是逐漸被水溫暈染的血液也稍稍帶了些熱度過去,疼的也不似方纔那般尖銳。
閉合的脣齒終於敢鬆弛下來,我牽了牽嘴角,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往水下沉了沉身子。
韋北辰見狀,趕忙探手過來擋掉馬上要侵入我口鼻中的藥汁,“別往下去,要嗆着的。”
以往寒毒發作的時候我總是徹夜難眠,這會兒腦子裡卻是漸漸混沌起來。
朦朧中,我覺得韋北辰似乎是想要將我往浴桶邊上拉的,可是這水中的誘惑太深,我卻是毫無意識的,身子只是執意的想要往下滑,心裡想着,哪怕是溺死水中也好,最起碼不會再那麼冷,直到——
有一雙手臂穿透柔軟的溫水從背後抱住我。
彌散着藥香的溫水在兩個人密合的身體間溫柔的穿梭,韋北辰握着我的手,我安心的往後貼靠在他懷裡,心裡突然有種溫暖起來的錯覺,就着眼前騰騰昇起的水霧蜿蜒下兩行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