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浩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皇上不想張揚這件事,瞞得死死的。而負責問診的樑太醫和貼身侍奉的全德素來對皇上忠心不二,想從他們口中探聽消息難於登天。”
葉知秋看了鳳康一眼,見他眉頭深鎖,神色沉重,終於明白他爲什麼讓沈長浩來說了。別看他嘴上諸多埋怨,其實心裡比誰都敬重鳳帝。他最親的人極有可能得了絕症,這種類似於詛咒的話,他如何說得出口?
她也終於明白,鳳帝爲什麼要擦粉了。只怕不是注重形象,而是怕人從他臉上看出病態來。
有心安慰鳳康幾句,卻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只好在桌下悄悄握住他的手。理了理紛亂的思緒,看向沈長浩,“你說皇上出京是爲了治病,難道清陽府有人能治好那種病嗎?”
“聞老太醫。”沈長浩簡潔明瞭地提醒她,“在太醫院任職的時候,聞老太醫曾經爲宮中的一位女官切掉了生於頸上的腫塊。那女官得的便是瘕痛症,原本只有日日忍痛等死的份,經過聞老太醫救治,至今健在。”
葉知秋聞言蹙了眉頭,癌症這東西可怕就可怕在頑固多變上,在那個醫療技術發達的時代治癒率都是極低的,更何況是在這裡了?聞老太醫能給宮中女官治好,並不代表能給鳳帝治好。
沒有成熟的手術技術,萬一刺激病竈引發擴散轉移,豈不是把他老人家往鬼門關裡推嗎?
大概覺得氣氛太壓抑了,沈長浩說完又打圓場道:“我說的這些只是推測,實際情況未必真是如此。即便是真的,皇上乃一國之君,福澤深厚。有紫微星君庇佑,也定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鳳康並沒有因爲他的話安心多少。凝眉道:“既然父皇不想張揚,我們暫時不要多嘴。他想做什麼陪着便是。不要讓他察覺我們知情。等他玩盡興了,我再私下裡找他談。”
葉知秋和沈長浩也認爲這樣最好,齊齊點頭答應。
眼見天色放亮,鳳康和沈長浩回到隔壁恭候鳳帝起身,葉知秋則到竈間生火做飯。熬粥煮奶,中式和西式的麪點各備了幾樣,配上八碟小菜,一併送到隔壁。
鳳康、沈長浩和鳳玥帶着僕從在門外候了許久。也不見房裡有動靜。等了足足半個時辰,全德才出來傳話,“皇上說好不容易擺脫上朝的麻煩事,要多睡一會兒。王爺、公主和沈大人不必在此候駕,請自行用膳。”
鳳玥掩嘴笑道:“父皇可真是的,居然在子民眼皮子底下睡起懶覺來了。”
“父皇接連趕了幾天的路,想是累壞了,就讓他好好休息吧。”說這話的時候,鳳康的聲音分外溫和。
鳳玥有些驚訝地打量了他一眼,“九哥今天怎的這般善解人意?若是放在往常。定會板着臉說道幾句的。”
鳳康不自在地乾咳一聲,“我哪有那麼不孝?行了,都別跟這站着了。吃飯去吧。”
鳳玥只當他隻身在外數年,對家人格外眷戀,並未往深處去想。和他一道來到餐廳,見桌上擺了許多花樣的早點,忍不住驚歎一番。每樣嚐了兩口,也就飽了。
鳳康心裡惦念着鳳帝的病情,沒什麼食慾。勉強吃了些,便吩咐撤席,將剩下的早點拿出去分給隨從。
葉知秋、阿福和沈長浩等人也都各自吃過。一邊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一邊靜待伴駕出遊。這一等就等到日上三竿。直到巳時過半,鳳帝終於慢慢騰騰地起來了。
出恭洗漱。梳頭更衣,又花去小半個時辰,方登臺亮相。等衆人一一拜見問候過,也到午時了。
鳳帝見天高氣爽,風景大好,突然來了興致,決定將午飯改爲野炊。帶着衆人在農場裡轉了許久,最後將野炊地點選在了魚塘邊。
好在葉知秋有野炊的經驗,東西又都是現成的,不至於手忙腳亂。一連串的命令發佈出去,大家呼啦啦地散開,挖坑埋竈,拾柴打水,摘菜洗菜,操刀掌勺,快而不粗,忙而不亂。不一會兒的工夫,塘邊便飄起了烤肉的焦香。
鳳帝興致勃勃地坐了船,率領鳳康、沈長浩和虎頭,在侍衛和管塘人的陪伴下,親自撒網,撈起兩網鮮魚。上岸之後又挽了袖子,跟葉知秋學習怎樣殺魚,怎樣醃漬,怎樣翻烤。
只第一次烤糊了,之後便得心應手。大讚用來燒烤的炭爐和烤網好用,吩咐全德畫下來,回京之後照樣做幾十套,分給太后、皇后和各宮嬪妃。
吵吵鬧鬧,吃吃喝喝,便到了午後。衆人都已胃漲腹圓,唯有鳳帝興致不減,嚷着晚上繼續野炊。鳳康和鳳玥都擔心這樣大吃大喝對身體不好,各自苦口婆心地勸了一回,才讓他打消念頭。
吃得太飽不宜活動,於是驅車回村,喝茶消食。
因爲中午吃多了油膩的東西,晚飯葉知秋特地做了清淡的粥菜。鳳帝嫌鳳康和鳳玥沒意思,把他們趕走了,把虎頭叫來陪着。飯後喊來村裡一羣半大的孩子,陪他到學堂的教習場打球。
玩得一身大汗回來,沐浴之後早早歇了。第二天依然睡到日上三竿起身,簡單吃過午飯,到山上摘了半下午果子。又去酒窖逛了一圈,搬回幾壇剛釀好的葡萄酒,喝得酩酊大醉。
第三天卻一反常態,天剛亮就起來了。上午去牧場放牧擠奶,下午到玻璃作坊當學徒。燒出一堆怪模怪樣的杯子,打算回去送給文武大臣當念想。
如此花樣百出,幾天下來,就把伴駕的一干人等折騰得瘦了一圈。他卻越玩越瘋,樂不思蜀,隻字不提何時回京。
這期間清陽府的大小官員,富豪鄉紳,包括已經退隱多年的聞老太醫,先後往秋葉村遞過帖子,表明想要前來拜謁龍顏,都被他拒之村外,一概不得召見。
看他容光煥發、活力四射的樣子,不止葉知秋,連鳳康和沈長浩都開始懷疑他們推斷錯了。也許他老人家根本沒病,只是找了個不像樣的藉口,來當甩手皇帝的。
這天鳳康奉命出門辦事,帶着沈長浩和幾名侍衛離開了村子。鳳玥因爲和聞夫人有過數面之緣,在阿福的陪同下,去聞府拜訪。
鳳帝破天荒沒有出門,坐在後花園的亭子裡悠閒地曬着太陽,參讀《金剛經》。趁葉知秋來送茶水點心的空當,突然擡眼問了一句,“葉丫頭,你不打算討好我嗎?”
葉知秋愣了一下,還沒想好怎麼回話,又聽他語帶惋惜道:“朕來了這些日子,一直在等你來討好,可惜你對朕只有恭敬和禮數,實在無趣。”
葉知秋將這話稍稍咀嚼了一下,便笑了,“皇上,您大老遠地跑來,不是找人討好的吧?否則您應該穩穩地坐在宮裡,民女纔是那個千里奔波的人。”
鳳帝“哦”了一聲,“你的意思,朕是來討好你的?”
“民女不敢。”葉知秋福了福身,微笑地道,“皇上不責怪民女拐了您的兒子,民女就已經感恩戴德了。”
鳳帝“哈哈”大笑兩聲,將手裡的書合上,指了指對面的位子,“坐吧,我不自稱‘朕’,你也不要自稱‘民女’,咱們以主客的身份隨意聊聊。”
葉知秋應了聲“是”,毫不扭捏地坐了,順手取了一隻杯子擺在自己面前,拿起茶壺倒水。
Wшw _тт kǎn _C O
全德見狀趕忙搶上來,“葉姑娘,讓奴才來吧。”
“公公,這裡我來照料就好,您去歇歇吧。”葉知秋以主人的口吻說道。
全德遲疑地看了鳳帝一眼,見他點頭,忙躬身退下。
葉知秋和鳳帝對坐喝了半晌茶,見他似乎沒有先開口的意思,便打破沉默道:“皇上,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你問。”鳳帝放下茶盞,叉手以待。
“聽鳳康說,您曾經問過他願不願意當皇帝,他說不願意,想當將軍,騎馬殺敵。您沒有誇獎他也沒有斥責他,只吩咐內侍提醒您,將來一定不要讓他執掌兵權。
我一直很好奇,您爲什麼不讓他領兵呢?”
鳳帝用大拇指的指腹撥弄着鬍子,“對啊,爲什麼?我不記得了,大概我那時候心情不太好吧?”
葉知秋很是無語,難道心情不就能隨便決定兒子的將來,剝奪他做自己喜歡的事的權利?這爹當得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我也有一個問題。”鳳帝很快就將這問題撂下了,轉入下一個話題,“丫頭,你對我有何不滿?”
雖然他這話裡沒有責備意味,然而對上那雙深如古井的眼睛,葉知秋還是止不住心頭一跳。只當“納妃生子”那茬還沒完,便斂了笑意答道:“皇上,民女真的只是就事論事……”
“我問的不是皇帝,是我。”鳳帝翹起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對我有何不滿?”
葉知秋暗暗吃驚,她自覺對鳳帝的那點子意見已經掩飾得很好了,沒想到還是被他察覺了。既然瞞不過,也只能實話實說了,“皇上出爾反爾,准許別的女子跟鳳康成親,我對那件事耿耿於懷,覺得皇上不待見我。
不待見我的人,我也不樂意待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