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急了,“你憑什麼擅自取消我的課?”
“他們的工錢是我發的。”鳳康字字清晰地答道。
葉知秋語塞氣結,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回房,將手中教案扔到桌上,坐在椅子上生悶氣。
鳳康放下撐在門框上的手,進屋關門,順手栓上。在門邊略站了一下,徑直來到她身後,彎腰環住她,“我曾經答應過我母妃,除非迫不得已,絕不去手足相殘,爭奪皇位。”
葉知秋沒想到他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有些驚訝。身體僵了僵,便沒再動作。
“父皇也曾經把我和十一叫到跟前,開玩笑一樣地問我們:‘你們願意當皇帝嗎?’十一想都沒想就說願意。父皇問:‘爲什麼願意?’
十一說,‘做了皇帝就能跟父皇一樣,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了。不用每天讀書習武,還能納很多妃子。’
父皇哈哈大笑,誇他有志氣,隨後又來問我:‘你呢?願意還是不願意?’我答不願意。父皇問:‘爲什麼不願意?’
我說,‘做了皇帝就會跟父皇一樣,有批不完的奏摺,理不完的國事,每天坐在朝堂上聽文武百官喋喋不休,爭來論去,沒什麼意思。’
父皇又問:‘那你覺得當什麼有意思啊?’
我說,‘當將軍,騎馬殺敵。’
父皇聽完就不笑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半晌之後,便當着我面吩咐身邊的內侍,‘記得提醒朕,將來一定不能讓康兒手握兵權。’
我很不解,就追問:‘父皇,爲什麼不能給我兵權?’
父皇不告訴我爲什麼,只讓我記住,長大以後不許染指任何與軍中有關的事情。
我以爲我說錯了什麼,惹父皇討厭了。可自那之後。父皇對我愈發地好了,比對任何人都好。尤其是母妃過世之後,更是有加無已,只要是我要求的。無不依從。
都說皇家親情淡薄,我卻絲毫沒有這種感覺。直到有一天,被幾個皇兄圍住毆打,我才意識到,父皇對我好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我已經變成其他皇子的眼中釘了。
華楚國有一支名爲‘蘿蔔軍’的兵馬,如此兒戲的名字,一聽就知道是父皇取的,兵權當然也是掌握在父皇手中的。父皇在很早之前就說過,他會將蘿蔔軍的兵符交給繼承皇位的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京城流傳着這樣一個謠言,說父皇有意將蘿蔔軍交給我。除了十一,所有想爭奪皇位的兄弟都在針對我,算計我。
爲了保命,我只能不斷防備。不斷反擊。漸漸地,我身邊聚攏了很多人,有的是我爭取來的,有的是自願靠過來的。在我還沒有下定決心的時候,我已經變成了爭奪皇位的重要一員。
我下定決心,是在分府出宮後不久。我無意間發現,母妃的病另有蹊蹺……”
說到這裡。他語調一凝,就此頓住了。
他母妃的死因,葉知秋在冬元節那天就有所懷疑了。可聽他親口說出來,還是止不住心頭震動。她沒有出聲,只是將自己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得到她無言的安慰,鳳康胸口的窒悶稍稍減輕了些。繼續說下去,“那個害了母妃的女人,掌控着後宮,孃家的人多是重臣,在朝中根基極深。就連父皇都奈何不得。
也許不是奈何不得,而是捨不得奈何。雖然他嬪妃衆多,可對每一個都稱得上好。即便哪個犯了錯,也從不疾言厲色,都是以情動人,讓她們自願領罰。
這也是我最厭惡他的地方……”
他又頓了一下,轉回前題,“我只有登上皇位,徹底毀了那個女人的根基,纔有可能爲母妃討還公道。所以我開始籌謀,表面上處處退讓,暗地裡寸土必爭。
我手裡握有除我和十一之外所有成年皇子的短處,只要我想,隨便拿出一件來,都能讓其中某個人掉層皮。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
葉知秋搖了搖頭,她並不覺得他可怕,只是覺得他可憐。在普通人家理所當然的父愛,到了他這裡,卻變成了逼他同根相煎的火釜,真是可悲又可嘆。
鳳康苦笑了一聲,“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可怕,甚至不敢想象那一天到來會是怎樣的情形。去年這個時候,我跟父皇請旨到清陽府來,一是爲了暫避風頭,二也是膩煩了明爭暗鬥,想到這邊來清靜清靜。
誰知道竟然遇到了一個敢當街罵我,還敢當街攔馬借錢的女人,一次又一次跟她糾纏不清,日子比在京城的時候還不得清淨。
起初我很厭惡這個女人,覺得她粗魯又無禮。明明身份低微,卻不怕死地跟我這個堂堂的王爺作對。後來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這個女人,更誤以爲她是有夫之婦,煩惱不已。
再後來,我很羨慕這個女人。羨慕在那樣破落的院子和低矮的房舍裡,竟有那樣溫馨寧靜的日子;羨慕她在炊煙輕霧裡忙碌的身影;羨慕她口中所說的‘方宅十餘畝,草屋*間’的生活。
回到京城之後,無論看什麼做什麼都覺得無趣。我無數次地回憶起在山村裡住着的那幾天發生的事情,愉快的,不愉快的,反反覆覆地回味。
每次回憶的時候,我能想起跟母妃的約定。我也不止一遍地問自己,我真的是迫不得已才走上那條路的嗎?除了那條路,我真的沒有別條路可走了嗎?
那時候我沒能回答自己,直到再次來到這個地方,見到她,我才明白了,我真正想要的不是什麼皇位,而是這個女人,是有這個女人陪伴的每一天。”
說完這話便轉過來,蹲在她面前,仰頭望着她的眼睛,“葉知秋,如果我偏安在清陽府這一隅,當一個沒有出息的閒散王爺,你能不能嫁我爲妻,跟我白頭到老?”
葉知秋沒說能,也沒說不能,而是探身過來,將自己的脣覆在他的脣上。
輕柔的觸感,讓鳳康心神悸動,反手抱住她,正要熱情迴應,忽覺脣上傳來一陣刺痛。脣分人離,甜腥的味道自脣齒縫隙蔓延開來。
“疼嗎?”她眸光湛湛,帶出幾縷報復的快意。
鳳康滿腹柔情被她攪得一團亂,惱火地瞪着她,“你幹什麼?”
“我問你疼嗎?”葉知秋盯着他不放,似嗔似拗地追問。
鳳康用手指抹了一下嘴脣,“廢話,當然疼了。”
“知道疼就好。”葉知秋微微地彎起脣角,“事不過三,你已經犯下兩次錯誤了。下次再敢對我動粗,就是把上輩子的故事拿出來講都沒用,我會把你徹底拉黑,讓你永不翻身。”
她說這話的神情語氣,跟當初在官道路口說“跟你同歸於盡”的時候有點相像。鳳康感覺又好氣又好笑,恨恨地咬牙,“你這個女人,真是越來越不解風情了。”
“你第一天認識我嗎?”葉知秋哼了一聲,再次探身過來。
鳳康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仰頭,卻被她用力地拉了回來。小小的舌頭在他脣上輕輕一舔,便靈巧地撬開他的脣齒,纏住他的舌,肆意撩撥他的味蕾。
佳人主動獻吻,豈有不照單全收、傾力配合的道理?他手臂稍稍用力,便將她從椅子上拖了下來,完全圈入懷中。
因爲剛纔的一番告白,兩個人都很動情,都很主動。脣舌追逐,熾烈如火。許久才從理智的邊緣醒轉過來,相擁對望。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鳳康略帶喘息地道。
葉知秋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亂了節拍的心跳,“我不能立刻答應你,不過我可以給你三年時間,讓你去考慮,去整理。如果三年之後,你確定要做一輩子閒散王爺,我就嫁你爲妻,跟你白頭到老。”
“不需要三年,兩年,不,一年。”鳳康聲調有些急切,“我不需要考慮,只需整理,一年的時間足夠了。”
“我不管你需要多久,我只等你三年。”葉知秋堅持己見,“這三年我會專心做事,其他的一概不理。三年之後的今天,如果你沒有出現在我面前,我立刻找人成親,君無戲言!”
鳳康聽她順溜地說出了“君無戲言”這幾個字,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莞爾,“好,君無戲言。你等着,不用三年,我一定八擡大轎娶你進門。”
別說三年,就是三個月他都覺得太長了。可他知道,想立刻抽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不止要爲自己找好退路,還要他身後的每一個找好退路。
一年,已經是他能估算的最短時間了!
不過她已經明確地答應要嫁他爲妻,多等一年的時間又算什麼呢?
定下三年之約,葉知秋也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就像一直以來橫在心頭那根刺突然間被拔掉,血脈通了,呼吸也順暢了,全身上下無一處不輕快。
“先說好,我可是要招贅的。”她壞心眼地笑道。
鳳康不出意料地眉頭大皺,“你讓我入贅?”
“不行嗎?”葉知秋惋惜地嘆了一口氣,“不行就算了,我去找別人……”
“你敢。”鳳康擁着她後退幾步,將她壓在桌邊,兇狠地吻下來。
笑鬧了一番,他復又正了神色,“過幾日我要去一旬陽府。”
葉知秋有些意外,“去旬陽府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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