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漫漫,芳草悽悽。
此處往東再行三百里則是雲丘港的所在,但這裡位處郊區,只有一個南桑鎮位於十里之外,可謂人煙稀少。
現在正是漲潮時分,一**江水涌向土泥堆砌的堤岸,同時把水中浮藻等物帶了過來。
卻見江中水波大作,有一物拱起,若有人在附近,必定以爲水鬼作祟。但水面恢復平靜,卻不難看出那是個人。
此人正是薛僻情,他昨夜跳船逃命。卻因爲先有鬼奴反噬,後來又吃了黃伯一記雙撞拳致使傷上加傷。儘管在緊要關頭,薛僻情以替死之術卸去黃伯八成拳勁,但金剛八式爲佛門上乘硬功,豈是易與。而且邪術名雖替死,卻還無法做到全數轉移對手的功力,否則薛僻情便可無敵於天下了。
所以當薛僻情落水後不久便內重昏迷,只是像他們這種練氣之士,即使處於無自覺的狀態下,體內靈勁亦運轉不休,加上海面波瀾不起,倒讓他幸運地隨着海水飄入寶珍河。
一天一夜後在靠近岸邊時,薛僻情醒來,內傷已經好了六分。
他默察體內情況,除了鬼奴被殺所生之反噬讓他受損外,還有黃伯的拳勁震傷了全身經脈。眼下雖然能夠活動開手腳,卻讓薛僻情經脈痠痛難當。
而且使用了替死之術,沒三個月休養生息,他別想回覆到全盛期的狀態。
薛僻情不由暗歎,心道這次自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輸到家了。
收拾心情,他遊向岸邊。爬上岸後,他舉目遠眺,只見一片荒野,也不知身處何方。薛僻情也不着急,趴在地上俯耳傾聽,便聽到遠處有車鳴人聲,以此而釐定了方向,他反不急着趕路,反而盤膝調息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薛僻情睜開眼睛,傷勢再好兩成。但餘下內傷卻無法在短期回覆,只能覓地靜休。他站了起來,夜色已臨。按照之前釐定的方向,薛僻情展開身法朝南桑鎮掠去。
如此趕了五里地左右,薛僻情突然立定。
因爲接近南桑鎮的緣故,荒野中已隱現路徑,且路旁種有白樺松柏等木。薛僻情便站於路中,眼中精光閃閃盯着來路陰暗處,沉聲道:“哪方高人,既然來了,何不現身?”
小徑幽幽,毫無人聲迴應,薛僻情心中直叫娘。他明顯感應到有人正觀察着他,但他卻偏看不到來人所在,甚至連這人位於何方猶不可辯。由此可知來人功力比他只高不低,否則怎能瞞過他的感知。
夜色下忽有風聲急掠,薛僻情只見有一物飛至。他發聲移位,卻見那東西輕飄飄落在方纔位置上。藉着月光,薛僻情一看,卻是一塊茶色麻布。
“披上它。”
極爲動聽的女聲響起,聲音輕柔毫不着力,卻從四面八方飄來,讓薛僻情無法識別其人方位。
薛僻情聽教聽話,乖乖把麻布披在身上。昨晚他爲脫身,用身上黑衣詐了姬夏末一把,此刻上身赤着膀子,只是他瘦骨嶙峋,毫無一點看頭。
風聲掠起,薛僻情只見眼前一花,身前已經多了個白衣女子。
和金樸熙一樣穿着白色衣裙,但金樸熙穿着給人予夜下精靈的妖異之美,而眼前這女子卻如同不食人間煙火般的仙子,動人處卻毫不引人暇思。薛僻情自問定力不錯,但看到眼前佳人時心神卻有那麼片刻的失守。
白衣女子年紀約與姬夏末等女相若,一張瓜子臉上眉目如畫,彷彿集天地靈氣於一身,秀美不可方物。晚風吹動她的衣袂,揚起她腦後三千青絲,映着天上明月,此女美得如同洛神降世,塵俗立變仙境。
如果說龔倩讓人驚豔、金樸熙是嬌豔、姬夏末是冷豔。那麼這白衣女子身上看到的則是自然之美,所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她存在的本身,便是老天爺妙手偶爲的傑作,只是不小心遺落了凡間。
連薛僻情這種絕情絕義之人,一見之下也魂相授首,不由自己,可知她的美是如何驚心動魄。
良久,薛僻情才壓下心中驚濤駭浪般的起伏心情,一反往常作風,文縐縐問道:“姑娘特意在這等薛某人?”
仙子點頭,從櫻脣中發出山谷空靈般的聲音:“從你上岸我便已經發現,但那時你受傷極重。爲了不讓你說勝之不武,我特意讓你療傷至現在,現在你傷勢好了十之七八,那我就能放心出手殺你了。”
薛僻情聽罷,臉色一變。似是被這美女當成敵人本身便是極爲痛苦之事,他失聲道:“你竟然是來殺我的。”
白衣女子莞爾一笑道:“你我本身便是敵對的立場,若換他人恐怕連給你療傷的機會都沒有。現在你不謝我,反而隱有責怪之意,當真可笑。”
薛僻情終是魔道高人,大敵當前,他被美色影響的心靈終澄明起來。只聽他沉聲問道:“不知姑娘是龍淵中哪號人物?”
感受到薛僻情的變化,白衣女笑道:“這就對了,要是剛纔那種狀態,恐怕我不用出劍也能夠殺得了你。本姑娘不是什麼人物,你只要知道死在我白亦雪劍下既可。”
薛僻情這魔門中人,從來自是殺人不眨眼。但眼前這如同仙子般的人物,身爲龍淵中人,話及殺人卻毫不避諱。這和薛僻情接觸過一些所謂白道中人大爲不同,他們擺明了要殺人卻還裝出一付無奈的模樣,遠不如眼前這美女來得乾淨利落。
“姑娘若肯放過薛某,鄙人定有回報。”薛僻情心中仍極爲不願動手,一來內傷未愈,二來眼前這美女實在難讓他興起殺戮之意。
白亦雪連連搖頭:“不要不要,要讓爺爺知道我拿了魔門的臭東西,還不把我的手剁下來。”
薛僻情心中暗歎,知道一戰無法避免。當下拋開任何雜念,靈勁飛快運轉,雙目如電道:“如此,便請姑娘賜教吧。”
“我若先動手,恐怕你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看你傷勢沒有盡愈,我便讓你先出手吧。”白亦雪說道。
也不知道眼前這女子是自負還是無知,盡然讓自己佔盡優勢,薛僻情卻知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便道:“那請姑娘小心了。”
嘴上說得客氣,但說到最後一字時,薛僻情身形暴長,朝白亦雪當胸一爪捉去。他欺的是白亦雪年紀輕輕,想來經驗不足,於是先用話使之分心,再突然出手,想要一舉擒下這美貌女子。
豈知,白亦雪臉上無驚無喜,也不閃不避,就像被薛僻情嚇傻了般站在原地不動。
薛僻情心頭狂喜,手上氣勁加劇。眼看就要得手,耳中卻突然響起劍呤之音。起先微不可聞,但瞬間卻如九天龍呤,震得薛僻情雙耳吃痛。
同時,薛僻情眼前的女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蓬璀璨光雨。
光雨爆起,如同漫天雨粉,看似輕柔,實質致命。
薛僻情識得厲害,知道這些奪目光雨其實是細碎的劍氣。但知道歸知道,由白亦雪變戲法似發出的劍氣光雨卻像牛毛雨揚揚灑灑地飄下,籠罩薛僻情身體前後所有進退空間。
身在劍雨之中,薛僻情五感受惑,劍雨更切斷了他對白亦雪的任何感知。連敵人在哪都不知道,這樣的仗還怎麼打。
瞬間,薛僻情知道自己已經儘量高估白亦雪,卻仍是低估了他。
生死關頭,薛僻情大叫一聲,他不退反進,方向不變,卻加速衝進光雨中。他自然不是自動送上門喂劍,卻知道若衝不出劍光雨幕,明年今日便是他薛僻情的忌日。
小徑上爆響連連,那反映着月光輕靈飄渺的雨粉緩緩散去。
白亦雪還劍入鞘,而薛僻情身體卻不斷旋轉拋跌,最後摔在路邊草地上,卻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
他不知道的是劍雨光幕雖然危險,但冒失衝進劍幕中卻更是有死無生的格局。那細碎到方寸間的劍氣就如同江南的煙雨般讓人防無所防,雖只短短瞬間,薛僻情身上中劍不下百記。奇怪的是,他身上一點傷痕也沒有,然而劍氣入體已經切斷他一切生機。
“煙雨劍……原來是煙雨劍…….能夠死在龍淵首席的劍下,薛某死得不冤…”
吐出最後一口氣,薛僻情這魔門妖人就此嚥氣。他至死也未曾想過,龍淵首席竟然是如此年輕的女子,只可惜,他再也無法把這個信息傳遞出去。
白亦雪看了他屍體一眼,輕嘆中長劍再出,揮出密集劍氣刺向薛僻情身下泥石。頓時,泥沙無聲崩陷,把薛僻情埋入土中。於是小徑上多了個土包,而世上則少了個人。
風聲揚起,月色下,伊人遠去,如雪白衣消失在樹林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