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刺眼的陽光啊!
顧青掙扎着坐起來,用力揉了揉眼睛。
“啊,你醒了麼?”席地而坐的男人溫和地問候道。
醒了麼?顧青只覺得自己好像沉睡了一個世紀。
“啊!宇文?劉天明?”似乎沒有經過大腦,兩個名字直接從顧青口中跳了出來。
“走了……都走了……”男人扶了一下眼鏡,微眯着眼眺望遠方。
顧青順着男人的目光望去,洪水已經退卻了,露出蒼涼的廢墟,遠處的城市雖然仍是一片混亂,卻不再有人驚慌失措,大批的消防隊員和醫務人員正有條不紊地處理着災難後的現場。
“魏工……他們……去哪裡了?”顧青小心翼翼地問道。
“隨我來。”魏遠征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
顧青遲疑了一下,還是跟着去了。
半根焦黑的斷柱,被高溫溶得奇形怪狀的鐵鏈。顧青默默地看着這一切,心裡痛得太厲害,竟然沒了想流淚的感覺……
“顧主管就這麼不待見我啊?我就不能陪你在下面站一會嗎?好歹我現在也是騰龍公司的一員嘛。”
“沒時間折騰,在局裡食堂打的飯菜,將就一點吧,別嫌糙。”
“顧青,你是在擔心什麼嗎?如果說出來,也許我可以替你承擔一部分呢?”
劉天明的音容笑貌彷彿就近在眼前,觸手可及……可爲什麼總要到失去之後,纔會想起他從前的好……
“劉天明,是個英雄……不過,活着的,卻比死去的更痛苦吧……”魏遠征輕輕嘆息道。
“宇文……也走了?“顧青呆呆地望着魏遠征。
“嗯……他給你留了一封信。”魏遠征從懷中拿出兩張拆開的煙盒,遞給顧青。
打開摺疊着的煙盒,一張相片不經意地滑了出來,飄落在顧青腳下。
信,就寫在煙盒的背面。
“顧青,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走出很遠了,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你曾經問過我,有沒有想過留在某個地方,不再流浪了。實在對不起,我想不會有這麼一天了,師傅曾經對我說得很明白,我這樣的黃泉引路人,揹負的東西太多,又屢屢施放禁咒,這樣的脆弱身體,最多也只能活到四十歲,就無謂眷戀紅塵了吧。劉天明的事,我不知該怎麼解釋纔好……他是個好人,只可惜,遇到了我這樣一個煞星……”
“這段時間受你照顧,我過得很開心,玄罡也要我轉告你,感謝你經常餵它火腿。很不好意思,沒有什麼可以留給你表示謝意,你曾說過想見我刮淨鬍鬚的樣子,可惜沒時間了,給你留一張照片吧。”
“以後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可以給我寫電子郵件。”這一句,卻好似匆忙間加上去的,離上方的
還有一些距離。
信件的末尾,留下一個電子郵件的地址。
字跡有些凌亂潦草,或許,是因爲痛苦吧。
顧青彎下腰,從地上拾起那張照片。照片很小,有些發皺發黃,可能是隨身攜帶的日子長了。照片上的宇文很年輕,正摟着玄罡的脖子,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下巴剃得很乾淨,非常的帥氣。
一滴晶瑩的淚珠,滾落在照片上……
站在一旁的魏遠征一聲長嘆,仰頭望着碧藍的雲空,迎風吟道:
“極天關塞雲中,人隨雁落西風。喚取紅巾翠袖,莫教淚灑英雄。”
尾聲一
宇文,見信好。
這裡的天氣變涼了,不知你現在身在何方,是否又和玄罡流落街頭了,還是很幸運地在某個溫暖的屋子裡睡大覺?
最近的生活很混亂,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你倒好,拍拍屁股就走人了,留下一個爛攤子讓我收拾。
昨天抽空去劉天明的墓上看了看,感覺不太好,因爲那個墓碑下什麼都沒有,連個衣冠冢都算不上……
騰龍大廈要準備重建了,這次我決定請魏家的父子倆都來參加新大樓的設計工作,我想他們會做得很好的。
給你說個事,上週公安局把我叫去了,交給我一本厚厚的日記,是從陳詞家中搜出來的。這本日記我看了很久,在日記的字裡行間,陳詞表現了太多對現代社會的不滿,我從未想到象他那樣看上去很樂觀的人,內心卻是那樣的苦悶。他討厭杜聽濤,討厭蒲遠,甚至討厭我……在他的眼中,我們極力地擴張自己的事業,卻從未想過爲社會做點什麼。警察中有懂得心理醫學的,說看陳詞的日記,能感覺到他有些輕微的偏執症。
但在最近半年的日記記敘中,卻另有一番變化,自從他在杜聽濤手中拿到那一千萬之後,便常常在深夜外出,到城市裡貧民聚集的地方,任憑自己的喜好,向那些窮人散發錢財。他似乎對這事樂此不疲,甚至在日記裡制定了一個龐大的散財計劃……
負責這件案子的人都笑着對我說,他以爲他是誰?蝙蝠俠麼?可我卻笑不出來。
陳詞在日記中反覆提到青年時期四處遊歷的那十年,我想,大概就是他在尋找上古魔獸的那十年間,看到了不少窮苦、饑饉和疾病,所以,纔會有了這樣的所作所爲。
陳詞的日記中從未提到自己修行道術,御控魔獸的事情,這是你們修行法術之人的行規呢?還是因爲他覺得自己的修行並不是一件很成功的事?我就不得而知了。
追回來的那筆錢還剩將近九百萬,一直單身的陳詞並沒有用這些錢給他自己添置什麼,他家中陳設沒有一件是新的。
我在將這筆錢歸還給騰龍集團的時候,給新成立的董事會提出了建議,希望他們能從收回的資金中拿出一部分資助公益事業,即能提高騰龍集團的企業形象,也算是我的一點私心,幫陳詞了卻一點心願吧。
這段時間以來,我一直在想,爲什麼我所看見的事情,全都與我想像的不符合呢?無論是人,還是事,它們……都不是它們應該有的樣子!
唉……問你也是白問,你從來都不回信的……
夜深了,晚安。
尾聲二
一個涼爽的午後。
顧青難得地有了半日閒暇,可以安靜地坐在窗邊,給自己泡一杯咖啡。在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羣時,顧青突然冒出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
爲什麼不去瞧瞧宋巧稚的養父養母呢?畢竟,是他們將姐姐養大成人的。
給公安局的朋友打個電話,宋巧稚的家庭住址很快便查到了,顧青按圖索驥,來到一個城市邊緣的住宅小區裡。
又對照了一次手中的地址,顧青摁響了門鈴。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拉開了門。
“你是?”
“老人家,我是宋巧稚公司裡的同事,特地來看看您,順便把她沒有清算完的工資帶過來。”
“哦……快進來吧!”
屋裡的擺設很簡樸,一間向陽的房間仍然留着單人牀,老人似乎還在等待着宋巧稚回來。
顧青與老婦人拉了一會家常,便將準備好的五千塊錢放在了茶几上。
“唉……我這個女兒,太隨心所欲了,說走就走,也沒留個信下來……害得你們也挺麻煩。”老人嘆了一口氣。
“老人家,你們平日的生活費用,夠用嗎?”
“夠了夠了,巧稚很早前就爲我們安排好了,她拿出一筆錢,幫我們把這一層樓的兩套房子都買了下來。我們自己住一套,另外一套租出去,租金就足夠我們兩個老人生活了。她常常唸叨說要離開這個城市,大概已經找到生活的好地方,不想再回來了。”
“聽說……巧稚是你們的養女?”
“是啊……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家那口子每天都要出去擺攤給人修自行車。平時他都是走大路,那天他突然心血來潮繞河邊走小路去,結果就在路邊草叢裡撿到了一個女孩。我們生不了孩子,便把這個女孩當自己的親生女兒養大了。我們都沒什麼文化,女孩的名字還是請一個先生取的。那位先生說我那口子是正巧走到河邊才撿到這個女嬰的,便給她取名叫巧至,至於的至,後來她長大了,嫌這個名字不象女孩子的名字,又自己改成了巧稚……”
老人一說起往事,就有些喋喋不休。
“巧稚的親生父母好狠心啊,就這麼把孩子扔在路邊。”
“唉……別這麼說,那個動亂的年代,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我看他們留在襁褓裡的照片,兩個人都是知書達理的讀書人模樣,若不是真有什麼難處,誰會願意把自己的孩子扔掉?只可憐宋巧稚跟上我們這樣的窮苦人家,受苦了。”
老人從裡屋拿出那張隨着宋巧稚一同出現的照片,遞給了顧青。
照片是黑白的,男的英俊,女的漂亮,顧青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年輕的爸爸媽媽,不免心情有些澎湃。可當年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們狠心拋棄了第一個孩子,恐怕永遠也沒有答案了……
叮鈴……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是大伯回來了嗎?”顧青問道。
“不是,他回來會用鑰匙開門的,多半是對面租房的那個孩子來了。那孩子是個醫生,一個人住在這裡。”
老人起身去開門,一個年輕的男人走了進來,手上還提着一條大鯉魚。
“大媽,我今天買了兩條魚,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你們拿一條去吧。”
“喲,這怎麼好意思……”
“別客氣了大媽,我在這也常受你們照顧,孝敬兩老一條魚算什麼?”
老人高興地把魚提進了廚房,卻沒注意到站在沙發邊的顧青,臉上神情異常的古怪。
“劉天明?”顧青情不自禁地走上前一步,叫出了聲。
那男人看了顧青一眼,有些奇怪。
“對不起,小姐,我不叫劉天明。”
顧青使勁搖了搖頭,又仔細看了看,這才確定,面前站着的男人確實不是劉天明。雖然他們長得非常相象,可這個男人明顯比劉天明多了一層書卷氣,卻又欠缺了一點劉天明的英氣。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顧青有些不好意思,但又非常驚訝,天下竟有長得這麼象的人嗎?
她不禁問道:“你……有孿生兄弟嗎?”
“啊?這個……可能得去問問我家老媽了?也許……這世上還有個我不知道的哥哥?呵呵……”男人笑着揉了揉鼻子。
顧青渾身一震,這句話爲什麼聽起來這麼耳熟呢?
“對不起,請問您貴姓?”
“啊,免貴姓劉,劉天影。”
顧青的眼淚一下奪眶而出,把劉天影嚇了一跳。
“你……你沒事吧?”
“沒事……有沙子掉進眼睛裡了……”顧青低下頭使勁揉了揉眼睛,眼淚卻不聽話地掉落,怎麼也止不住了……
(《黃泉引路人系列》第一部完結,敬請期待第二部《邪兵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