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葉倉促應戰,頓時感覺眼前的丁嵐好像換了一個人,那柄戰刀雖然只是用極其簡單的招數橫劈豎砍,但每一擊都充滿了霸道的力量,柏葉若不使出全力抵擋,只怕隨時都會被連人帶槍劈爲兩段。
“難道真是古代亡者的靈魂附在了丁嵐身上?”柏葉曾經看過那份波斯奴隸所口述的回憶錄,對卡柯·路西亞這個名字十分熟悉,因爲那波斯奴隸的主人正是卡柯·路西亞。據回憶錄中所載,卡柯生前原本是古波斯東北部呼羅珊行省的一位貴族,他既是一位鍛藝精良的工匠,又是一位驍勇善戰的名將。公元八世紀,卡柯曾經帶領着波斯人奮勇抵抗意圖統治整個波斯的阿拉伯人,爲後來的波斯貴族們叛離阿拉伯人的阿巴斯王朝,建立塔希爾王朝打下了堅實基礎。如果不是因爲在中國發生了意外,埋骨遙遠的異國他鄉,回到波斯後的卡柯也應該會成爲割據一方的王者,而那曇花一現的塔希爾王朝也不會如此的短命。志在振興古波斯榮光的奧斯丁不遠千里前來取回卡柯的愛刀,其精神層面上的意義恐怕更大於寶刀的鋒銳吧……
眼見丁嵐甦醒後竟變得更加勇猛,宇文終於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丁嵐剛纔受傷昏迷,正是自我意識比較虛弱的時候,潛伏在邪兵上的亡魂便開始蠢蠢欲動起來,一旦長時間沒有外來意志干擾,這亡靈的意識便會慢慢掌握丁嵐軀體的主導權。
雖然宇文暫時將卡柯·路西亞的仇恨引到了柏葉身上,增加了一位強大的幫手,可他心中卻高興不起來,如果一直讓卡柯佔據丁嵐的軀體,丁嵐的意識還回得來嗎?但眼下這般局面,也只求能速戰速決,解決了柏葉之後再來理會丁嵐了。
柏葉右臂有傷,十字槍原本的靈動有力都只能發揮出七成,遇上久經沙場的卡柯·路西亞,頓時陷入了苦戰,忽然半路上又殺出宇文和玄罡,柏葉不禁處處受制,被迫從看臺上退到了球場中。一旁觀戰的唐考暗暗捏緊了拳頭,只希望可恨的柏葉不出十招就被丁嵐斬於刀下,可他瞥了一眼身邊的方欣,卻見她臉上神情複雜,竟看不出她究竟擔心的是誰,唐考心中不禁有些不是滋味。
雖然柏葉落於下風,但進退有序,防守得法,一時間也還能勉強支撐。可性情暴躁的卡柯在當年的戰場上都是橫衝直撞三兩招就決出勝負,何時打過這樣的拉鋸戰?他終於按捺不住狂性大發,振臂高呼之際,平地上頓時捲起一陣沙塵暴!剎那間,風沙飛揚遮天蔽日,竟擋住了兩架巨大的高杆照明燈,所有人的視線都變得模糊起來。由於看不清對手,激戰中的柏葉與宇文也被迫分離開來。
這一手宇文曾在對戰隋凌時見識過,可與此刻這股擁有實形的狂沙相比,隋凌不過是小孩玩沙堡打翻了泥桶。
“哧……”隨着空中傳來的一聲沉重鼻息,正瘋狂撲打衆人臉龐的細沙突然停止了竄動,竟然在半空中懸浮靜止下來,淡黃色的沙粒充斥了整個球場的空間。宇文伸手去撥動眼前的沙粒,雖然可以將其撥開,但細沙們彷彿都脫離了地心引力,並不往地上掉落。緊接着,清越的馬嘶聲在柏葉與宇文的耳邊響起,二人心中明白,這是卡柯在召喚他的沙漠戰馬。
“哼哼……波斯鐵騎麼?”柏葉發出一陣陰沉的冷笑,猛然間單手高舉十字槍,一股藍色波光從槍刃尖端激射天空,並向四周擴散開來。湛藍色光柱籠罩下,柏葉身邊懸浮的沙粒突然全都落在了地面上,逐漸積聚成形,慢慢幻化成一匹高大的沙馬。
宇文不禁大吃一驚,柏葉所做的一切和隋凌所爲如出一轍,他竟是要和卡柯在馬上決一勝負!可爲何他也能用相同的方法召喚沙馬呢?
沙馬成形後,柏葉翻身上馬,猛地一拽繮繩,那灰土色的駿馬負痛嘶鳴,向後退入細沙構成的屏障之中,轉眼間就已看不見柏葉的身影。
宇文看了看左右,視線所及之處只有黃沙一片,也不知柏葉與丁嵐都退到了什麼位置,他不禁一咬牙,怒道:“難道是欺負我沒馬,不帶我玩不成?”宇文旋即對着空中吹了一聲口哨,被驟起沙塵隔開的玄罡聽到哨聲,立刻聞聲而至靠在了宇文腳邊。
“老夥計,願不願意再玩玩我們小時候常玩的把戲啊?”宇文用半帶商量的口氣對玄罡說道,並拍了拍它的肩頭。玄罡擡頭瞥了宇文一眼,眼神漸漸變得蒼茫,忽然全身繃緊,將一口鋼牙咬得咔咔響。宇文一見,立刻向後退開兩步,等待玄罡施法。
轉瞬之間,一匹幽藍色巨狼虛影浮現在玄罡上空,這狼形虛影昂首挺胸地舒展了一下身軀,又陡然下落,與玄罡融合在一起。隨着虛影歸位,玄罡繃緊的身體一下放鬆了,那渾身骨骼竟格格作響,飽滿的肌肉也緩緩膨脹開來,不一會兒,玄罡的身軀就比先前大了兩倍,變成一條兩米多高的黑色巨狼!
“過了十歲,我就沒騎過狼了……”宇文撓撓了腦袋,“你可得悠着點。”由於不能像柏葉和卡柯那樣幻化出馬鞍,跨上玄罡脊背的宇文只能緊緊地揪住玄罡頸上的長毛,並放低重心,幾乎是伏在了玄罡背上。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懸浮在半空的黃沙觸手可及,讓人彷彿處身於某個墳墓的深處,情不自禁地想要大口呼吸。唐考與方欣看不清球場內的情況,難免忐忑不安,兩人卻沒注意到,剛纔沙暴驟起時,他們都不自覺地牽住了彼此的手,十指緊緊地扣在了一起。
忽然,卡柯身下的駿馬打了個響鼻,所有沙礫都在瞬間失去了支撐的力量,“譁”地一下盡數灑落在草地上,鋪滿草皮的球場眨眼間變成了黃沙漫野的乾燥沙漠。
“都有了坐騎麼?”卡柯悶聲悶氣地問了一句,便自顧自地駕馬後退,一直走到球場中心才又轉過身來。柏葉和宇文都明白,這是爲了拉開距離便於衝鋒,他們也照着卡柯的模樣各自退後了三四十米,佔據了兩個角球點。
三個高大威猛的騎士互成犄角之勢,相互對視片刻之後,馬蹄聲遽然響起!三人幾乎同時催動了胯下的坐騎。柏葉與卡柯兩人面對面地發起了衝擊,宇文則將虛靈槍平挺着挾於腋下,騎着飛奔的玄罡,往二人即將交匯的中點衝去。
兩匹沙馬的速度越來越快,卡柯暗暗握緊了手中的邪兵,只等兩馬交錯的那一剎那,便要將對手斬於馬下。宇文卻估計柏葉未必會被卡柯一舉擊落,便將玄罡驅使到它的速度極限,打算在柏葉與卡柯交錯而過之後,再從側面追上柏葉,給予他致命的一擊。
就在三者之間的距離已不足十米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眨眼之間,宇文只覺眼前景象突然起了變化,就好像自己與柏葉的位置瞬間對調了一般,現在竟是卡柯迎面朝宇文猛衝了過來!
變故陡生,已容不得宇文去驚愕與思考,他立刻將手中虛靈槍化爲虛無狀態,生怕傷到丁嵐的身軀,玄罡也猶如條件反射般側腰傾身,想往一旁閃躲,可卡柯卻沒有宇文這樣的顧忌,他只是惱怒眼前的對手爲何突然變換成另一個不相干的傢伙,手中的長刀依然平平地向宇文劃去。
極快的速度造成了難以控制的傷害,玄罡不能眼睜睜看着宇文被邪兵所傷,它猛地一弓身子,將宇文從身上掀了下去,然後擡起巨爪凌空拍去,竟將卡柯身下沙幻駿馬的頭顱擊了個粉碎!卡柯眼見張牙舞爪的巨狼瞬間擊斃坐騎,手中的塞施爾長刀立刻方向一轉,深深地插進了玄罡體內。邪兵力量非同小可,玄罡頓時發出一聲慘叫,但它與卡柯前衝的速度都實在太快,巨大的動能使它身不由己地一頭撞向卡柯胸前。被卡柯亡魂操縱的丁嵐早就是傷痕累累,在剛纔對柏葉的追擊中又嚴重透支了這個年輕人的體力,眼下再被銅筋鐵骨的玄罡重重一撞,無論卡柯精神力量如何強大,這個普通人的脆弱身軀也已經扛不住了,整個人頓時蜷成一團,從馬上倒摔落地。
那匹被玄罡擊殺的沙馬雖然連腦袋都沒有了,但慣性的作用還是讓這無頭馬身繼續往前疾衝,被玄罡拋至半空的宇文躲閃不及,只能硬承了這股衝擊。人馬相撞,宇文頓時痛呼一聲,落地後還在沙地上接連翻滾了好幾圈,而直到此時,無頭沙馬才現出原形,散成了一灘黃沙。
眼看玄罡和丁嵐都已無法站立,受傷稍輕的宇文剛要忍痛起身,柏葉又如鬼魅般從側面駕馬殺出,用十字槍的尾柄狠狠地抽打在宇文的腰腹處。宇文腰間頓時一陣劇痛,他就像一根折斷的小樹般彎下了腰,“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細小的血珠撒在沙地上,還來不及向下滲透,那片鋪在地上的厚厚一層黃沙卻慢慢地變得透明瞭,看來丁嵐的軀體已不足於支撐邪兵的力量,使得卡柯的強大靈力也正漸漸地退去。
“你……你是怎麼做到的……”宇文擡手拭去嘴角的血跡,極不甘心地看着柏葉,不知柏葉究竟是玩了什麼把戲,竟然兵不血刃就讓宇文,玄罡和丁嵐三敗俱傷!
柏葉跳下沙馬,順手從地上抓起一把還沒有完全消失的沙子,平靜地說道:“其實很簡單,卡柯幻化出來的沙漠,爲我製造海市蜃樓提供了條件,我用地火暗中加熱了這些地上的沙子,下熱上冷,使得接近地面的空氣密度和半空中的空氣密度出現了巨大差異,光線穿過不同密度的空氣層,便產生了折射,讓你和卡柯看見了類似海市蜃樓的幻景。”
宇文看了看身旁已經喪失戰鬥力的玄罡和丁嵐,不禁長嘆了一聲,一番苦戰才勉強佔據優勢的己方,竟被柏葉瞬間瓦解……不過柏葉竟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造出以假亂真的蜃景,利用外界條件自如地操縱光線,也是極不容易了。無爲子第一次見到柏葉,就說他是宇文平生大敵,倒還真是一語成讖。
柏葉見宇文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似乎還想舉槍反抗,他便又用槍柄重重地砸在宇文的後頸上。宇文頓感天旋地轉,啪嚓一下跪倒在地上。
“你要殺我也沒關係,不過請你放過這幾個年輕人。”宇文用一隻手撐住地面,頑強地昂起頭,目光投向不遠處正驚慌失措而又心急如焚的唐考與方欣。
唐考剛纔還對自己的運動衣爲何穿在了柏葉身上而疑竇叢生,可後來形勢急轉,他也顧不上再去追問方欣,待到漫天風沙驟起時,二人相互擔心,雙手早已情不自禁地牽在了一起。
柏葉擡頭望去,視線卻落在唐考與方欣緊扣的雙手上,他的臉色微微一變,趕緊扭轉了頭,似乎很不願意看見這一場景。
宇文卻將柏葉這一細微的神情變化盡數納入眼中,不禁爲唐考極度擔心起來。
柏葉寂然回頭,語氣低沉地對宇文說道:“宇文老師……雖然確是因爲你,我才失去了父親。可殺你又有什麼用?對於早已參透了生死的黃泉引路人來說,死,恐怕是一種解脫吧?”
“你父親的死,我很抱歉……”宇文從口中吐出一口血沫。
“說對不起能有什麼意義?我最討厭中國人的這種虛僞!不過我更討厭日本人將這種虛僞學到了極致!”柏葉猛地擡腿踢中宇文的腹部,粗暴地打斷了宇文,頓了一頓,他又面無表情地說道:“我要殺的,偏偏就是你身邊的人,也只有這樣,才能讓你體會什麼是真正的痛苦!”說完,柏葉就徑直往倒在地上的丁嵐走去。
“你已經傷害了許多我身邊的人,難道還不夠嗎?”宇文望着柏葉的背影,注視柏葉的目光變得冰冷起來。
剛纔那一撞,撞斷了丁嵐的兩根肋骨,劇痛之下,本我的意志強行鎮壓了邪兵上的卡柯亡魂,倒讓丁嵐的意識復甦了。丁嵐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走到他身旁的柏葉,他本能地舉起了塞施爾長刀,想要阻擋柏葉的接近。可柏葉只是擡手給他臉上來了一拳,就順手奪去了丁嵐手中的長刀。丁嵐此刻過於虛弱,已經無法爲自己保留邪兵了。
“失而復得,可喜可賀!”柏葉一邊喃喃自語,一邊仔細看着手中的塞施爾長刀,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
就在此時,宇文把耳朵貼在了地上,似乎在仔細傾聽着什麼,然後他再次掙扎着站起身,對場邊的兩個年輕人招了招手。唐考一怔,用手指了指自己,宇文卻擺了擺手,又指了指唐考身旁的方欣。方欣遲疑了一會兒,見柏葉依舊背對着宇文,便趕緊跑了過來。
“方欣,對不起,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宇文的臉色十分蒼白。
方欣微微一怔,但還是點了點頭。
宇文便把頭湊到方欣耳邊,輕聲地說了起來,漸漸地,方欣的眼睛睜大了。她神情驚恐地扭頭看着宇文,“老師……真的要這樣做嗎?”
宇文鄭重地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事態緊急,現在唯一能阻止柏葉的,恐怕就只有你了……”
“可我……”方欣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求你了!方欣!”宇文焦急地望着面前的女孩,“如果你不肯幫忙,玄罡,丁嵐,還有唐考,他們一個也逃不出柏葉的魔掌啊!柏葉爲了折磨我,什麼都做得出來的……”
方欣眼裡銜着淚花,把目光再次投向了遠處的柏葉。
“第一個需要解決的,是誰呢?”柏葉將奪來的塞施爾長刀掛在腰間,左手提着十字槍,在倒地不起的丁嵐與玄罡之間來回走動了幾次,最後選擇停在玄罡的身前。
玄罡的身軀已經恢復到正常大小,剛纔刺入體內的那一刀,不但切斷了它的肩骨,刀上迸發的罡勁也嚴重震傷了玄罡的內臟,就算玄罡能夠自愈,也需要相當長的時間來恢復。
“唉……還是先從你開始吧。”柏葉冷笑着踢了玄罡一腳,“雖然你不過是蕭別離那老東西的一條狗,可我的父親,畢竟是死在你的尖牙下……”他竟然蹲下身去,伸出兩個手指用力捅進玄罡的傷口中。
強忍劇痛的玄罡大口地喘着粗氣,用剛烈的眼神死死盯着柏葉。
“嗜血的野獸……我父親頸上動脈涌出的鮮血會讓你更加興奮麼?”柏葉收回手,神情冷漠地舔了舔手指上沾染的鮮血。突然,他擡腿踩住玄罡的頭顱,將槍刃緩緩地插進了玄罡的後頸!
突如其來的野獸慘嚎幾乎要刺破了方欣的耳膜,她痛苦地轉過身來,滿臉是淚地對宇文說道:“我答應你!”
“我欠下你的情,一定會還你!”宇文神情極爲嚴峻。
方欣忍着眼淚,脫下身上的短夾克,露出一件湖藍色的真絲襯衫。
“來不及了!”宇文猛地衝上前來,拉住方欣的衣領用力一撕,隨着崩飛的鈕釦,少女露出了潔白如玉的身軀。
“啊?宇文老師,你……你在幹什麼?”不遠處的唐考驚呆了。
“快去吧……”宇文三兩下扯壞方欣的衣衫,又用力將她往場外推了一把,做完這一切,他彷彿耗盡了自己的力氣,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方欣擡手捂着胸口,有些羞愧地看了唐考一眼,快步跑出了球場。
“救命啊!有流氓!”很快,校園上空開始迴盪着方欣的尖叫聲。
宇文並不擔心沒人來搭理方欣,當他將耳朵貼在地上聽見遠處隱隱有密集的震動時,就知道附近將有大批的學生經過。最先被方欣的叫聲引來的,是剛從計算機系裡出來的一大羣男生,衆目睽睽之下,方欣更加哭得梨花帶雨。漂亮的女同學在校園裡遭遇流氓,頓時激起了男生們的義憤,而當他們聽說幹壞事的居然還是日本人時,便如一支火把扔進了曬乾的草垛,所有人都在剎那間燃燒起來了。
一傳十,十傳百,在好事者的推動下,有日本人非禮中國女生的消息瞬間傳遍了學校。不出宇文所料,剛纔四周十分安靜,只是因爲全校的學生們都被集中到各自的系級大樓中做當天的統一體溫測試。而現在這個時候,大家都差不多做完了檢查,正要從樓裡出來回到各人的寢室裡去,此時的校園裡,正是一天之中戶外人員最多的時候。
正在折磨玄罡的柏葉聽見方欣的喊叫,不禁愕然地回過頭來,他還沒有意識到,這樣的喊聲究竟意味着什麼。等到柏葉發覺情況有些不對勁時,一羣人數衆多的男女學生已經涌進了足球場。
“就是他,他不但非禮我,還打傷了來救我的老師和同學!”在方欣的義正詞嚴的指證下,受傷的丁嵐和宇文也是柏葉罪行的鐵證。
“方欣……你爲什麼……”柏葉目瞪口呆地望着方欣,簡直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人羣憤怒了,“狗日的日本流氓!打死他!”類似的謾罵聲摻雜着各地方言此起彼伏。
“我沒有對她做過什麼!”柏葉本能地想嘗試辯解,但他的聲音已經沒有人能聽得見了。幾個身強力壯的男生衝在了最前面,準備讓這個日本色狼嚐嚐苦頭。
眼看向自己走來的學生個個都是氣勢洶洶,柏葉開始不由自主地往後退,略顯痛苦的眼神卻一直追隨着方欣的身影,面對表情複雜的柏葉,方欣心中頗爲矛盾不安,但她很快便用只有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低聲說道:“我已經不欠你什麼了……”然後,她決然地避開了柏葉的目光,退到了人羣后方。
“別靠得太近!小心他手上有武器!”宇文怕那幾個不知深淺的學生受到傷害,連忙高聲提醒,可那些血氣方剛的男生們哪裡聽得進勸阻,腳下更是沒有半點猶豫。
手上雖然提着十字槍,但柏葉並沒有打算將矛頭對準這些普通的學生,可他還沒有退出幾步,身後又響起了巨大的喧譁聲,柏葉一回頭,球場的另外幾個入口也被激憤的人羣堵塞了。
似乎已經沒有退路了……柏葉沒想到竟然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聚集了這麼多人,饒是他藝高膽大,面對一片洶涌的人潮,他還是隱隱有些不安起來。人羣組成的包圍圈越來越小,已將柏葉團團圍住,有幾個自忖勇猛的男生幾乎衝到了他的面前。爲了防止形成圍攻之勢,柏葉不得不殺一儆百,他單手掄起十字槍,在自己身前盪出一個半圓,槍芒極快地向那幾人的下盤劃去,鋒刃掃過之處,幾個男生的腿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劃傷,一時間血如泉涌,慘叫連連。但即便如此,柏葉也已是手下留情,若換是奧斯丁在場,只怕這幾個男生的大腿全都要被連根卸下來。
沒想到這日本流氓居然還敢動手反抗,本已收攏的人羣立刻驚叫着急速向外退開,柏葉索性操起長槍一輪空舞,又將包圍圈逼得擴大了許多。
“快!趁着場面還沒完全混亂,去把玄罡和丁嵐拖回來。”宇文暗中拽了拽唐考的衣角。
可唐考已經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完全沒有注意到宇文的暗中指示。在唐考的眼前,不斷有人涌入球場,場內逐漸站不下人,更多的人就開始爬上看臺,很快,整個看臺也完全被學生所填滿,但還有無數剛剛趕來的人看不見場內的情況,只能聚集在球場外圍的附近,將四周圍得水泄不通!而站在球場看臺最高處的人則自發地將身子探出場外,向球場外圍的人羣高聲喊叫,不斷轉敘場內此刻正在發生的情況。
宇文扯了好幾次唐考的衣角,他都毫無反映,宇文終於忍無可忍地在唐考腰上打了一拳,他才驀然醒悟,想起了還躺在球場中央的玄罡和丁嵐。“兄弟,來幫忙搭個手!”唐考順手拉住身旁一個膀大腰圓的男生,“我們去把受傷的人救回來。”
乘着柏葉空舞長槍逼退人羣的時候,唐考與那男生急速衝進場內拖回玄罡和丁嵐,柏葉雖然看在眼中,倒也沒有出手阻攔。唐考見柏葉沒有動靜,又順便將那幾個被劃傷大腿的莽夫也拖回人羣之中,只是黃綠色的草地上留下了幾條長長的斑駁血跡。
學生們先是爲唐考的勇敢發出歡呼,但當他們看見地上的血跡時,又變得更加羣情激憤起來。“幹掉日本豬!爲受傷的同學報仇!”開始有人帶頭喊起了口號。
可面對不斷揮舞長槍的柏葉,並沒有誰能真正接近他,在柏葉與人羣之間,出現了一個十多米寬的真空地帶。
場面尷尬地進入了僵持狀態,柏葉沒能預料局勢會發展到如此地步,在宇文的操縱下,自己竟變成了衆矢之的,雖然這些普通人組成的包圍圈不足爲懼,但要想在不傷害這些人的前提下突圍,似乎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柏葉心中反覆斟酌,竟沒有一個萬全之策可供選擇,一向沉穩的柏葉,也開始焦躁起來。
站在人羣前端的宇文一直緊盯着柏葉的一舉一動,在每一個細微的動作中猜測着柏葉的心理變化。眼前的情況雖然都還尚在宇文的預料之中,但柏葉究竟會作出何等應對,宇文心中也全然沒有把握。將如此之多的凡人捲入這場術界爭鬥,實在是冒險之極,這場用無數生命作爲賭注的博弈,也是被逼無奈的宇文孤注一擲了。宇文現在只希望自己在與柏葉有限的幾次交手中,對柏葉的性格分析沒有發生太大的偏離。
“用石頭砸他!”不知是誰大喊着從人羣中扔出了第一塊碎石頭,那塊毫無準頭的碎石距離柏葉還有四五米時就落在了地上,不過它依然向前滾動着,直到滾到柏葉的腳邊。
但這塊石頭卻是一個提醒了衆人的信號,場內微微安靜了一下,便有更多的人在自己的腳邊尋找可以投擲出去的東西,並將它用力地擲向柏葉。
面對凌亂飛來的雜物,柏葉很輕易地就能躲閃開,但他的臉上開始出現憤懣的神情,似乎覺得自己受到了某種羞辱。忽然,柏葉微微一跺腳,手上邪兵再次隱隱現出藍芒,宇文頓時明白,柏葉已經動了殺機,意圖用邪兵開道突出重圍了。
宇文連忙將雙掌覆於地上,暗中運起殘存不多的一點靈力。一簇普通人無法看見的虛靈沙悄悄地灑在柏葉面前的草地上,並組成了一行字——“你是想踩着屍體出去嗎?”
柏葉不經意地一低頭,看見那行文字後不禁愣了一下,然後擡頭看了宇文一眼。
“你應該能夠看得見,現在我身後的人羣已經完全堵死了所有的出路,並且前方的學生也已被後面的人流堵住而無處可退了,如果你想依靠十字槍殺出一條血路,你的槍下至少要增加上百個無辜亡魂,才能夠打開這血肉通道……”虛靈沙靈巧地遊動着,不斷變換着顯示的文字。
柏葉開始猶豫起來,十字槍上的藍芒也隨着他的呼吸閃爍了兩下。
“我當然知道你完全有能力衝殺出去,但你若是對這些普通民衆大開殺戒,又有無數的目擊者,你還想能有機會走出中國國境麼?一旦警方正式對你進行搜捕,你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是逃不出去的!”
足球場中並沒有多少可供投擲的石頭,學生們又將一瓶瓶沒有喝完的礦泉水砸了進去,過得一會兒,就連幾個鋼質的水壺也飛了進去!
柏葉一邊動作輕盈地左躲右閃,一邊用長槍將那些飛來的異物一一擋開,忽然,他把十字槍用力插在面前的虛靈沙上,與此同時,宇文面前也出現了一團虛靈沙。
“你不要逼我!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把這裡所有的目擊者全部殺掉!”虛靈沙構成了只有宇文才看得見的幾個凌亂的大字。
宇文苦笑了一下,重新排列了柏葉眼前的文字——“想要把學校變成修羅道場嗎?還請你仔細考慮一下目前的中日關係!僵化多年的政治局面正處於破冰之際,在這樣的敏感時刻,你是否要撕破臉皮,替你的主子挑起新的爭端?而且無論此刻你如何抉擇,你這次潛入中國的任務都已經失敗了,今夜一過,S大將沒有你的立足之地,恐怕你再也沒有機會拿到此行的最終目標——星落刀。就算你能把這裡所有的目擊者都幹掉,也能躲過國家機構的重重追捕而逃回日本,可指派你前往中國的那些人呢?他們恐怕不會容忍一個失敗者的迴歸吧?等待你的,只會是一把鋒利的脅指!”
脅指,是一種日本武士切腹自盡時使用的短刀。當柏葉看見這些文字時,他的目光一頹,神情頓時變得無比蕭索。
“我已經沒有選擇了麼?”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簡單的文字交流,竟似將柏葉逼入了絕路。
“石頭不夠了,我們需要更多的石頭!”當場內的學生向場外如此高喊時,場外頓時聚集了一羣自告奮勇的人。“那邊不是有工地嗎?我們馬上就去搬運石頭!”
陷入狂熱狀態的人羣是非常可怕的,工地大門被學生們強行撞開,一輛接一輛的雙輪小推車將工地上的石塊運送到球場外圍,很快,就像戰場上分發彈藥一般,幾乎每個男生的手上都分到了兩塊石頭……
柏葉吃驚地看着人們相互傳遞石塊,每一張戴着口罩的臉,此刻彷彿都變成了蒙面的兇徒,究竟是什麼樣的仇恨,才讓他們如此瘋狂?作爲一個日本人,柏葉恐怕永遠也想不通這個問題。
“我明白了……你真的是黃泉引路人……”柏葉傳來的文字中終於透出一股絕望。
“若要保留一個術者的尊嚴,你……還是自裁吧……”宇文猶豫片刻,還是用虛靈沙將這行字顯示了出來。
柏葉若有所思地望着虛靈文字,突然神情平靜地盤腿坐了下來,彷彿完全放棄了抵抗!
人羣微微停滯了一下,又遽然騷動起來!宇文神色嚴峻地望着柏葉,忽然後退了一步,融入即將沸騰的人羣之中。
“砸死他!”隨着某人一聲憤怒的叫喊,鋪天蓋地的石塊如飛蝗一般砸向了柏葉。漫天飛舞的無數碎石瞬間遮擋了照明燈光,一片巨大的陰影覆蓋在球場中央!
就在石塊即將擊中柏葉前的那一剎那,柏葉忽然圓瞪雙眼,就如一頭猛虎般從地上一躍而起,手中的兩柄邪兵被他揮舞得有如風車一般,竟從密集的飛石間強行穿越了出來!
“宇文樹學!我不服!”隨着一聲沖天長嘯,柏葉踩踏着地上迅速堆疊起來的碎石凌空飛起,在半空中用犀利的目光極快地掃視着包圍自己的人羣,當他陡然發現藏在人羣前端的方欣時,柏葉便如一隻大鵬般在空中翻了個身,直直地向方欣撲去。
雖有邪兵護體,柏葉還是沒能完全躲避開那集結了衆人力量的飛石,被石塊擊中而在眉骨和額角留下的幾處挫傷此刻已是鮮血直冒,漸漸糊住了他的眉眼。
看到那手持利器的日本人從天而降,學生們全都嚇得四散開來,唯獨滿臉驚懼的方欣沒能邁開腳步躲閃,似乎已經被滿臉是血凶神惡煞的柏葉嚇呆了。
柏葉身形一閃,落地瞬間已將塞施爾長刀架在了方欣的脖子上,然後左手一振,將十字槍平平地指着前方,高聲怒吼道:“全部給我閃開!不然我就先動手殺了她!”
眼看這日本人竟然冒着石雨衝到人羣之中,而且還劫持了一個人質,手中仍拿着石塊的學生們都愣住了,方欣附近的人羣頓時不由自主地向球場中心退去,給柏葉面前留出了一個空檔。
柏葉十分警惕地看着周圍的學生,小心地防範人羣中可能出現的一切異動。當他的眼角餘光掃過方欣驚恐的面容時,柏葉心中忽然莫名一痛,不由輕聲說道:“無論是誰這麼做都可以,可我實在不願意看到陷害我的人是你……”
可剛說完這句話,柏葉就發現了一件讓他極爲不安的事情。
宇文不見了!在周遭的人羣中竟然看不到宇文的身影,但在投石之前,宇文分明就在人羣前端的!柏葉的心一下提了起來,難道這個讓人無法捉摸的黃泉引路人又在使出什麼古怪的手段?
就在柏葉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包圍自己的人潮中時,一陣猝然升起的胸悶感覺覆蓋了柏葉的中樞神經,就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掌緊緊地扼住了他的心臟!柏葉一低頭,卻看見一截帶着古怪銘文的青色槍頭刺穿了自己的胸口……
“柏葉伸宏……你分心了……”身旁的方欣忽然開口說話,發出的卻是男子的聲音。而那半截槍刃,就是從方欣的手掌中現出的。
“嗬……嗬嗬……”柏葉口中響起沙啞的嘶喊,臉上帶着無法置信的神情望着方欣,原本一臉惶恐神色的方欣此刻卻不再害怕,只是臉上神情變得十分疲憊。她從容地一低頭,在柏葉的刀鋒下繞過,並向後退了兩步。
刺入柏葉胸膛的槍尖左右搖動了兩下,然後“嚓”地一聲抽了出去,鮮血一下從傷口洶涌而出,在柏葉胸前浸潤開來,彷彿一朵盛開的血紅玫瑰。
從柏葉身旁走開,方欣的身形一下伸長了許多,她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用力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臉部,一捧細沙嘩地一下盡數流淌下來,虛靈細沙盡數散去,露出的卻是宇文瘦削的臉龐。
柏葉絕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一時疏忽所造成的後果已經無法再挽回了,宇文用虛靈沙幻術僞裝成方欣的模樣,也只有天生就能看見虛靈的柏葉纔會上當,恐怕在場的所有人都看見柏葉劫持的是宇文,而柏葉竟然在貼身劫持之後也沒能察覺……他到現在纔看見,真正的方欣早已遵照宇文的吩咐躲到了唐考身旁,用一件外衣遮住了自己的臉。
一切都沒有脫離宇文的預料,在宇文設下的局勢逼迫下,不甘心被學生圍攻的柏葉只能選擇劫持人質這條路,而一旦他如此選擇,所挑選的人質也只會是一個人,那就是他心中一直掛念而又傷害了他的方欣!
孤注一擲終於迎來了險勝,就如古代那些名垂千古的刺客一樣,在刺出那猝不及防的一槍時,宇文已經下了同歸於盡的決心,因爲柏葉架在他脖子上的彎刀也隨時可能會劃出一段死亡的弧線。但面對着宇文幻化出來的方欣面容,受到致命一擊的柏葉並沒有選擇揮動彎刀……
心脈已被虛靈槍截斷,柏葉只能體內靈力苦苦強撐,但這樣也維持不了多久了,用十字槍撐住身體才勉強站立的柏葉,目光正漸漸地失去了焦點。
想起柏葉誤以爲自己是方欣而說出的最後一句話,宇文不由輕輕一嘆,操控虛靈沙在柏葉眼前的地面上組合起來。
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
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
看到宇文留下的文字,意識已經開始有些模糊的柏葉嘴角輕輕一牽,握緊十字槍的雙手鼓起了自己最後一點氣力。
宇文眼前也最後一次出現了虛靈文字。
生死去留,棚頭傀儡,
一線斷時,落落磊磊。
宇文所寫的,是六祖惠能圓寂前所說的四句佛偈,而柏葉所回的,則是日本能劇大師世阿彌所著作品《花鏡》中的名句。
“善哉!”宇文閉上眼睛,輕輕擡起手來,將地上那簇虛靈沙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