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想想,似乎還是覺得不妥,那天明明好像是自己說她是男寵,她自己也承認有斷袖之好。他又加了一句:“我是恨鐵不成鋼,那天才那麼訓斥他羞辱他,誰知道他不懂規矩,竟然亂、亂……亂摻和……”他想破頭腦,也想不到更好的詞語更好的藉口。
“是,我和周將軍都看出來了。”二皇子李易從身後款步走來,“四弟對這個貼身保鏢身份的如言公子,是打不得罵不得,兇不得寵不得,好不得壞不得,進退維谷吧?”他打趣兒地看着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弟弟。
李沁心裡抽了口氣,怎麼什麼場合這個二哥都這麼神勇地出現,又這般料事如神地發出評論呢?
“有一種好吃的糖,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拿捏重了怕碎了,扔在一邊捨不得。”李易意蘊深長地看了如煙一眼,笑着離開了。
李沁覺得二哥離去的身影居然很酷很帥,他摸到袖底自己許久不用的扇子,拿出來甩了甩,也闊步離開。
如煙和周瑾面面相覷,不明玄機。最後如煙問了一句:“周將軍,請恕我不懂規矩,問一句,天還是很熱,需要扇子嗎?”
周瑾想了想:“如言公子,其實對於身份特殊的貴族來說,一把精緻而名貴的扇子也許不僅僅是驅熱納涼的工具,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徵,也是擺酷耍帥的模式。四皇子手上的扇子是取有上千年曆史的降香黃檀木所制,這樣的樹,望眼天下,樹齡數百年的,只有一到兩棵。”
如煙眨眨眼睛,這個周瑾,是不是骨子裡有很多和自己一樣的現代辭藻?擺酷耍帥,是不是現代詞?古代不該有吧?真是有共同語言。
周瑾帶着如煙往將士們挖掘渠道的地方走去,士兵們看到周瑾,都肅然起敬,看到他彬彬有禮地對着那個文弱書生,心裡明白此時大家做的浩大工程就是這個書生提出來的,頓時覺得那文弱的樣子也變得偉岸起來。
周瑾拿起鍬,也一起加入了挖掘行列,士兵們更加賣力起來。如煙也用鍬幹了起來,可是總是不得力,挖下去也不見多大一塊土塊有動靜。周瑾幫她調整了一下拿鍬的姿勢,告訴她腰部要用力,腿要半蹲。一會兒,如煙就幹得像模像樣了,她用拿鍬的手擦擦額頭上的汗,順帶把握鍬時的泥土一起摸到頭上臉上去了。周瑾看着她像個大花臉,忍不住笑了,旁邊的士兵們也跟着笑起來。周瑾伸手把她臉上的土慢慢抹去,她揚着臉也不退讓,全是濃濃的笑意。
李沁他正在前方查看進度,聽到身後的笑聲,回頭之間,就看到那麼溫馨的畫面,本來打算一起加入挖掘行列,可在這一刻,卻沒有動彈半點。
“四弟,陽光很耀眼,可是被什麼晃了眼?”李易看着李沁入神凝視的樣子,輕輕問。他也看到那邊一羣人,其樂融融像一家人的場景了,這一幕也深深地映入了他的眼簾,“是不是普通人之間,除了我們皇室之人,都能收穫
簡單的幸福和滿足?而我們,終究要在勾心鬥角的血腥裡度過餘生?”
李沁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放鬆臉上的肌肉:“二皇兄,很多人,從生下來起,職責和命運就註定了。”
李易深深嘆了口氣,沒有接話。
“可是,我們還是可以通過一顆仁慈的心,減少很多殺戮和血淚。二皇兄,你說呢?”李沁看着前方的衆人,又補了一句,“生不過百年,何苦太多陰謀。一旦止息,都成煙雲。”
“四弟所言極是。然而很多時候,我不出手,別人自會逼我出手。”李易的語氣多了許多惆悵。
李沁不再言語,只是繼續靜靜地看着那個臉上有土被人抹去的黑色身影。
“四弟,與其遠遠看着,心中柔腸百折,不如加入他們的行列吧!”李易一甩頭,把突現的優柔寡斷趕得一乾二淨。
李沁和李易一起加入勞動行列,剛剛嘻笑哼哈的隊伍,馬上鴉雀無聲。
李沁笑着看向周瑾:“周將軍果然很有方法,我身邊這隻像長刺的小貓似的貼身保鏢,竟被管制得服服帖帖,不再張牙舞爪。”
“皇子過譽了。”周瑾覺得自己沒做什麼,就被讚美,有些不好意思。
李沁扶了扶鐵鍬柄,一鍬挖得太深,用力去拔起鍬,力氣用大了,泥土被帶得飛了起來,徑直飛向旁邊的如煙。
突如其來的泥塊飛了如煙一臉。
“別動!”李沁看着她被泥土灑了一臉,忙伸出手去幫她擦拭,不擦倒好,一擦卻把本來鬆散的泥土結結實實抹了她一臉,等他把手移開,她是真的成了黑臉貓。
他大叫起來:“哎呀,我本是一片好心,怎麼倒讓你更像花臉貓了?”
如煙本來也覺得他可能是一片好心,可是在看到他眼底藏着的狡黠的一絲笑意後,終是明白,他是故意的!這個腹黑的傢伙!真是滿肚子的黑墨!不整她,他會死啊?她一下子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了,她飛起一腳,把鬆散的泥土踢起,隨即叫起來:“哎呀,四皇子,不好意思,我步子跨大了,泥土飛到你臉上了。”她手裡暗暗抓住一把土塊,手往他臉上伸去,上一秒也是幫他撣撣臉上塵土的模樣,下一秒卻把掌心藏着的泥土乾脆按到他臉上去了。
他本可以阻止她的動作,本可以推開她握泥的手,可是他卻讓自己慢了下來,讓她如願以償地把泥塊按到他臉上。
她燦爛地笑了。
士兵們看看四皇子的模樣也想笑,但還是忍住了。心裡暗自稱奇,皇城來的人真是不簡單,竟能如此和皇子沒有規矩,而皇子竟然似乎不生氣。但這麼奇怪的事情豈是他們這等平凡的人所能揣測?也就都悶着抿緊嘴不做聲了。
李沁用手摸摸自己的臉,似乎才意識到自己臉上的傑作,他放聲大笑起來。
士兵們屏住呼吸,
不明白四皇子的意圖,不敢出聲。
李易看着弟弟,臉上露出若有所失的神情。
如煙看着李沁笑起來的模樣,一臉的泥,剩着眼睛在陽光下閃呀閃的,特級滑稽,放大了笑聲。
李易看着看着,不由自主也笑了起來。
周瑾看着那個印象中一向溫文爾雅的四皇子,難得如此大肆放聲而笑,心想這個如言公子還真是厲害,雖說皇子嘴裡說着要讓自己管教如言,其實如果自己真的對如言嚴苛訓誡,恐怕皇子是要不高興的。好在這個如言公子並不恃寵而驕,反而純真天然,讓人不知不覺中產生親近感。那神色飛揚的笑容,那清純如水的眼睛,總一刻就能融化掉你的心。看着她張揚的笑臉,毫不掩飾的開心,他不由自主咧開兩邊嘴角,發自內心地笑了。
其他將士看着將軍也笑了,皇子們也在笑,整個事件地始作俑者也在笑,大家也不再忍耐着憋屈着了,都向着陽光亮出了牙齒。
“你看,你犧牲一個人的臉,和泥土來點兒親密接觸,就換來了集體的牙齒曬太陽,多麼功德無量的事啊!”如煙看看四周每一張揚起的青春笑臉,得意地對李沁擠眉弄眼。
李沁的心一陣狂跳,迎向她的眸子,兩兩相望,卻又片刻的寧靜,世界似乎都已退去,只剩下心跳和呼吸的聲音。他發現她的鬼臉竟然比她的笑更讓他心動。他按住好像要跳躍出胸腔的那顆不聽使喚的心,沉下臉,臉上的皮膚卻還是無法如願繃緊:“什麼牙齒曬太陽!什麼親密接觸!總有些驚世駭俗的語言!”
“唉,怎麼就是拉不下臉呢!一個大男人,臉皮這麼薄可怎麼好!”如煙搖頭晃腦地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她有驚世駭俗嗎?那些齊刷刷的現代詞語要是都說出來,纔是嚇死人呢!不知道……周瑾可記得另一世界另一時空那些時髦的語言?她想着看向周瑾,他的目光也停留在她臉上,四目相對,竟有瞬間的地老天荒。
周瑾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移開目光。
李沁感覺她晃來晃去的腦袋要讓他眩暈了,此刻要不是有衆多他人在場,他一定……他一個冷戰,剛纔,他最大的想法竟然是把她的頭按在胸前,不要再讓他心猿意馬了。可是,她爲什麼真的不晃腦袋了,她爲什麼不笑了,她爲什麼臉色突然嚴肅了?他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她的視線落在的地方,就是周瑾的臉上。周瑾和她的目光居然癡纏在一起,是那般的……那個形容,卻是他不忍心承認的,那是纏纏綿綿的情深意動。
李易眸光略變,不再看眼前的眼神傳遞,他提高了聲音:“衆將士!還請大家多辛苦,早日完成引水開渠之大任,待他日這裡綠地遍野,糧米成倉之時,你們將都是名垂青史的功臣!”聽聞二皇子所言,將士們幹勁更足了。
如煙有些可憐地看着這些人,她想告訴大家,自古以來,頭兒們都是說這種鼓舞士氣的話忽悠大家幹活兒的,可是不管底下人幹成什麼樣兒,歷史記住的只有頭兒們的功績,底下的小人物,只是滄海一粟的砂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