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上了鄉長的我,勤勤懇懇、紮紮實實工作,一門心思想做出優異的成績,幹出實實在在的政績,以便令縣委、縣政府的領導們刮目相看,從而得到提拔與重用。
鄉里財政捉襟見肘,保工資保運轉都還困難,農民們的生活還不富裕,有的甚至還沒有解決溫飽問題,實在是沒財可貪。就是有財,我也要做到堅決不貪!我覺得我當前更應該做到的,就是保證不犯男女作風方面的錯誤。
這一點,我相信我完全能夠做到!
不知不覺地就到了星期六,吃罷午飯,除了值班的,絕大多數幹部都回家裡去了。這個星期天不是我值班,早上我就給妻子打了電話,說我今天回家去,叫她晚上準備我的飯菜。剛放下電話,鄉中學的雷原校長就來找我了,說是今天晚上要請我吃晚飯。我說我今天下午要回城裡去,吃飯的事情就免了吧。
雷原卻不依:“楊鄉長,你來我們鄉都十個月時間了,還沒去過我們的學校呢,老師們都想見見你!”
現在的學校和醫院都下放到鄉政府。就說這學校吧,鄉里有中學和中心小學,各村還有村小。鄉里的中學辦的是初級班,高中統一由縣中辦。這些年縣教委對農村中學和中心小學幾乎沒撥什麼經費,把農村中學和中心小學的辦學經費甩給了鄉鎮政府。而我們清溪鄉政府財政又比較困難,這些年對教育也沒有什麼投入,學生的課桌搖搖擺擺的,有許多已經立不穩了。中學和中心小學各有兩個班還在危房裡上課,一想起來就讓我這個當鄉長的提心吊膽。雷原校長請我吃飯,肯定是爲了解決教育經費的問題。
去,還是不去?我猶豫着。
去,肯定不能解決他們學校的問題。鄉政府還欠着幹部們兩個月的工資沒發,哪裡有餘錢剩米辦教育?
不去也不行,教師們會說我這個鄉長擺架子,不重視教育,不尊重老師。不重視教育、不尊重老師這可是頂大帽子,反映到縣委、縣政府領導的耳朵裡,那是要影響我的光輝形象的。
最後,我還是決定去。
吃了午飯之後,我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這一覺就睡到了下午四點多鐘,起牀後我瀏覽了幾份報紙,又看了幾份縣委、縣政府下發的文件,五點多鐘的時候,我這才向鄉中學走去。
鄉中學距鄉政府不遠,大概不到一里路,不一會兒就到了。校長雷原正在學校門口等着我,見了我忙迎上前來,又是握手,又是敬菸,高興得屁顛屁顛的。我進了學校的大門,校園裡靜悄悄的,學生們都回去了,老師們也都回去了。我多多少少地瞭解一些鄉中學的情況,三分之一的教師是民辦教師和代課教師,家裡還種着責任田。有些民辦教師幾乎常年不在學校住宿,早上八點鐘趕到學校,下午下了課就走。今天只有四位有家室的教師住在學校裡。
雷原要把我往他家裡領,說廚房的大師傅今天也回了家,今晚上他私人請客。我不想一進校門就想到吃飯,我得先看看學校,給人家留下一個來學校調研而不是來吃飯的印象。於是我對雷原說:“既然來了,還是先看看你們的學校吧!”
雷原說:“楊鄉長,這學校確實沒什麼好看的——”
我堅持着:“沒什麼好看的,也得看看呀!”
雷原只得陪同我察看學校。
其實我也不想看校舍,只不過做做樣子、裝裝門面罷了。從雷原的介紹中我已經
知道,鄉中學一共六個班,一二三年級各兩個班,有教職員工共三十人。一年級的兩個班都設在危房裡,課桌已經非常的老舊了。二年級和三年級的四間教室雖然不是危房,但窗上的玻璃已經沒了,用薄膜糊着,風一吹就嘩嘩地作響。用來作課間操、上體育課的操場坑坑窪窪的,有的地方還積了水。立在操場上的藍球架也是東倒西歪的。我越看心裡越難受。縣委、縣政府把辦教育的權力下放到鄉鎮政府,是明顯的不負責任的表觀。鄉鎮的財政收入養鄉鎮的幹部都還困難,哪裡辦得了教育?在開“兩會”的時候,我得聯繫一些鄉鎮的鄉鎮長,把這個問題鄭重其事地提出來,以引起縣委、縣政府的高度重視。
“這就是我們的清溪鄉中學!”雷原顯得無可奈何地說,“缺乏教學設施設備,我們也沒什麼意見;升學率上不去就上不去,反正我們也不想當先進。問題是一年級兩個班的教室。不颳大風、不下暴雨,估計會沒有問題。若是颳大風、下暴雨,那兩間教室倒塌了怎麼辦?如果晚上倒塌了關係也不大,要是學生在上着課的時候倒塌,那問題可就大了!楊鄉長……”
“那你們就得注意了!”因爲不能解決學生的教室問題,我只得這樣說,“颳大風下大雨的白天,你們就停課,讓學生們撤出危房教室!”
雷原馬上說:“是,我們堅決按楊鄉長的指示辦!”
“人命關天,你們必須這樣做!”我再一次強調,以便引起學校的校長和老師們的高度重視。
“我本不該讓楊鄉長看這兩間危房的,看了讓楊鄉長心裡難受!”雷原說,“不好意思,餓着你楊鄉長了,我們吃飯去吧!”
雷原把我領進了他的家裡。
菜已經在桌上擺好了,有雞,有鴨,有魚,有豬肉,有青菜,還有一碗酸辣湯。那位擺菜的中年婦女對我笑了笑說:“今天餓着你楊鄉長了,真不好意思。快請坐吧!”
雷原忙向我介紹說:“這是我妻子,叫李小蘭,在中心小學教書。”
我說:“李老師好,今天來給你添麻煩了!”
“這有什麼麻煩的,楊鄉長能到我們家裡來做官,是看得起我們家老雷。”李老師笑了笑。她肯定是一位賢惠的妻子。
雷原說:“楊鄉長光臨我們的寒舍,讓我們家的寒舍蓬篳生輝呀!來來來,楊鄉長請坐吧!”
我沒有馬上就坐,指着一位十三四歲的男孩問:“這是你們家的公子吧?”
“楊鄉長過獎了,這哪是公子,分明就是一犬子嘛!”雷原說,“犬子在區裡的中學讀初二,今天星期六回來改善生活。”
我沒有坐下來吃飯的意思。我得先參觀參觀雷原的兩間房子。
雷原夫婦只有兩間房子,那間十五平米的房子,作了他們夫婦的臥室。臥室裡有一個大衣櫃,衣櫃上面放着兩隻木箱。這間房子當中用窗簾布拉開,分成了前間和後間。前間靠窗的地方擺了兩間辦公桌,是他們夫婦晚上備課和批改學生作業的地方。我們吃飯的這間房子,大約十平米,打了一個小型的煤球竈,放着米缸和水缸,還開了一張窄窄的單人牀,是給他們的兒子歇宿的。房裡還擺了一張四方桌,既是他們全家就餐的地方,也是招待客人吃飯的地方。農村教師生活的艱苦,由此可見一斑。
參觀完兩間房子,我這纔在飯桌前坐下來。
先吃菜,後喝酒,李老
師的菜做得好,雞蒸得好,鴨炒得好,魚煎得好,就是我們常吃的豬肉,李老師卻炒出了極好的味道。酒是雷原從父母家裡拿來的米燒酒。在鄉里,那時流行喝米燒酒。
雷原用的是大杯,這大杯起碼能裝二兩酒。我先將兩個雞腿挾給了雷原的兒子,用那時非常流行的話說:“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孩子正是長身體長知識的時候,不但不能餓着,還得吃好點!”
雷原說:“再苦不能苦孩子,這話對,普天下的父母都會這樣做。可對這教育嘛,我們的各級各部門領導,就是有意要讓它窮!”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雷原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這個問題,這讓我有些尷尬。
“不談工作,不談工作。楊鄉長,來來來,我們喝酒!”雷原哈哈大笑着說,“我們先共同喝兩杯,然後再慢慢地喝!”
我說:“行,那李老師跟我們一塊兒喝!”
“只要楊鄉長高興,我們三人一塊兒喝!”李老師大有巾幗不讓鬚眉的氣概與氣魄。
飯桌上不談工作,我的心情放鬆了許多。慢慢地喝了一陣之後,雷原兩口子分別敬了我兩杯。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共同敬了他們兩口子兩杯。這樣的話,我喝了六杯,他們兩口子只喝了四杯。這不太公平,我要他們兩口子互敬了一杯,事情正好扯平了。
這時候雷原說:“楊鄉長,我想跟你彙報一件我個人的私事。”
只要不是工作上的事情就行,我不假思索地說:“這裡沒外人,你講吧!”
雷原說:“我們鄉政府不是還沒有配備教育幹專麼?我想到鄉政府去當這個教育專幹……”
是的,縣委、縣政府是要求各個鄉鎮配備一名教育專幹,專門聯繫鄉中學、中心小學和各村小。全縣百分之九十的鄉鎮都配好了,我們清溪鄉還沒有配備。中學校長當鄉里的教育專幹,雖然是大材小用,但雷原主動地提出來了,我覺得也未嘗不可。我說:“當校長,可比當教育專幹好啊!”
雷原說:“這個破校長,實在沒什麼可當的!你看看那教室,你再看看那危房……”
我打斷雷原的話:“既然你有這個想法,等黨委開會研究的時候,我就把你的事情提出來,估計不會有問題!”
“好,那我們就多謝楊鄉長了!”雷原將三隻杯子斟滿酒,站起來說,“我們兩口子一起敬你!”
不知不覺我就醉了,醉得非常的舒服。是雷原把我扶到鄉政府,替我開了門,將我扶到牀上睡下之後他才離開。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起牀後我發現桌上有一個鼓鼓的信封,打開一看,竟是兩千元的人民幣。這錢肯定是雷原送的,因爲我答應他讓他當鄉里的教育專幹,而且昨天晚上我醉後又是他送我回的家。那時我們每個月的工資才一百多塊錢,這兩千塊錢比我一年的工資還要多。面對金錢的誘惑,我心裡沒有半點非份之想。當時我就決定:這兩千塊錢,我絕對不能要!
我馬上打電話給雷原,叫他立刻到我家裡來。不一會兒雷原就屁顛屁顛地跑了來。我晃着手中的信封說:“雷原呀雷原,想不到你還會幹這樣的事情!你說,你把我楊一帆當成什麼樣的人了?”
雷原滿臉通紅:“楊鄉長,我……”
我把信封放進雷原的衣兜裡:“你拿回去就沒事,否則的話,你想當鄉教育專幹,門都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