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宏遠行騙的所謂“記者”還沒有抓住,這時候縣委、縣政府大院和城裡的大街小巷又傳出了一個讓我膽顫心驚的消息:從前天晚上起,宏遠賓館又住進了幾位來路不明的神秘客人。
又是神秘的客人!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神秘的客人?
個消息是田維民告訴我的。
那天,田維民一走進我的辦公室就說:“楊書記,有幾位不明身份而又顯得神秘的人住進了我們宏遠賓館,你應該知道吧?”
“我不知道呀!”我問田維民,“你聽到了什麼小道消息?”
那時候絕大多數的人都不信官方消息,反而對小道消息信以爲真,津津樂道。如果宏遠賓館真的住進了幾位身份不明的神秘客人,連我這位縣委書記都不知道,我還能從市委、市政府的官方渠道得到消息嗎?
田維民說:“我也是剛剛聽人說的,其準確性我就不知道了……”
“快說,你都聽到了什麼?”我催促道。
“有人說,這是省紀委的辦案組……”
“省紀委的專案組?!”我一聽,頓覺腦子裡“轟”的叫了一聲,自我感覺血壓升高。要不是田維民在場,我會癱下去,甚至永遠都起不來了。好在我堅持住了,沒有倒下去。我鎮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省紀委的專案組,跑到我們宏遠來幹什麼?”
“肯定是查處腐敗案件的!”田維民說,“既然他們來得這樣神秘,那絕對不是來遊山玩水、吃喝玩樂的!”
“唔,是省紀委專案組的,又是來辦案的,那麼,他們來辦誰的案呢?”我一邊作思考狀,一邊自言自語地在辦公室踱着步,“我們宏遠,沒案件可查呀?”
田維民走過來,在我的耳邊輕輕地說:“有人說,他們是來查縣長李賢的!”
我搖了搖頭:“這不可能吧?如果是查他的話,市委也該……”後面“跟我打聲招呼的”這幾個字我沒說出來,趕忙嚥下肚子裡去了。既然市委不跟我打招呼,對我封鎖消息,那麼該查的就是我了!我可不能讓田維民揣摸到我的心思,認爲省紀委專案組是來查我的!
田維民說:“在楊書記未來宏遠之前,外面傳說省紀委專案組也來過宏遠,也找過一些人問過話。李縣長這個人,不但陰,而且還是個貪得無厭的傢伙!開發區裡的那幾位老闆,每人都給了他兩百萬!這樣的人一查就能查出來的,可偏偏這人就沒事,還繼續當着縣長……”
“也許他真的沒事,也許他運氣好!”我說,“也許省紀委專案組根本就沒有查過他!這次入住宏遠賓館的那幾位神秘人物,不一定就是省紀委專案組的……”
“不是省紀委專案組的,那他們又是些什麼人呢?”田維民作思考狀,並不停地搔着自己的腦袋。
我這樣提醒田維民:“前段日子不是有騙子冒充法制日報的記者到我們宏遠來行騙嗎?這夥人是不是那位騙子招引來的呢?”
“傳言說是省紀委辦案組的,到底是不是省紀委辦案組的,大家都沒見過,誰也不知道。”田維民說,“剛纔書記分析的也無不道理,說不定這幾位神秘的客人,又是一夥騙子!”
我讓田維民打電話給公安局的吳紅軍局長,讓他以最快的速趕到我的辦公室來。田維民打完電話後向我報告:“吳局長馬上就到!”
還真是公安局的局長,吳紅軍雷厲風行,不到一刻鐘就來到了我的辦公室。吳紅軍說:“楊書記這樣急急忙忙地把我叫來,是讓我彙報那一系列盜竊案的偵破情況呢,還是另有重要的指示?”
“農村那個一系列的盜竊案,我昨天已聽過你的彙報了,你們抓緊點就行了。”我問吳紅軍,“這兩天聽到新的情況了嗎?”
吳紅軍說:“這情況我還是剛剛聽到的,說是省紀委的專案組到我們宏遠了?”
“你見到過省紀委專案組的同志了嗎?”
“沒有!”吳紅軍說,“省紀委的專案組成員,我一個小小的縣公安局局長,是沒那麼容易好見的!”
“你真的認爲那幾位神秘的客人,就是省紀委辦案組的嗎?”
“只是聽人家說,誰知道那夥人是什麼東西!”
“吳紅軍同志,作
爲一名公安局的局長,不能人云亦云,聽見風就是雨。要比常人多一個心眼、多一個腦子纔對。”我說,“前一段時間,我們市裡二區八縣,都盛傳我被省紀委雙規了,我被雙規了嗎?”
“那是謠言,純屬子虛烏有!”
“前些日子有個騙子冒充法制日報的記者來我們宏遠行騙,我沒有通知你採取措施,結果讓那位騙子溜了!”我分析着說,“這回來的這幾位神秘的客人,我估摸着又是騙子!今晚上,你們就組織警力,查一查這夥人到底是一些什麼人?他們這樣神神秘秘地來宏遠要幹什麼?”
“是得查一查這夥人的真實身份!”吳紅軍說,“要查也得找個由頭呀!”
“你們公安局查房,還怕沒由頭嗎?可以追捕逃犯的名義查房,也可以查處賣淫嫖娼——對,就以查處賣淫嫖娼爲由頭!”我說,“你吳局長要記住,我不要求你們抓人,我只希望你們把這夥人的身份和來歷搞清楚就行!”
吳紅軍拍着胸脯說:“我們今天晚上就行動。請楊書記放心,我們保證完成任務!”
我將吳紅軍拉至一邊,輕聲地告訴他:“查了之後,這件事只向我一個人彙報,不得向外擴散!”
吳紅軍走後,我將田維民寫的那份我下基層調研、我作了大手術修改的文章交給田維民,打印好之後寄發市委機關刊物和省委的機關刊物。我覺得這篇文章都能在這兩家刊物上發表。我還告訴田維民,今天我在辦公室寫一篇省委宣傳部特約的一篇參賽的理論文章,如果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你就爲我擋擋駕,請大家不要打擾我。我如果要出去就給你打電話。
田維民走後,雖然我關了手機和座機,但仍然靜不下心來,根本沒心思寫這篇狗屁也者的理論文章。
我的腦子裡仍然想着這夥來路不明而又神秘的客人。
來查我什麼呢?肯定是經濟問題。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認爲這次這夥不明身份的人,一定是省紀委辦案組的。一想到這裡,我身上一陣不寒而粟。
如今這個社會,莫說當縣長、當縣委書記的經不起查,就是當科局長的也經不起查,一些經濟狀況好的村,當村支書和村主任的也經不起查。老百姓痛恨腐敗,更痛恨腐敗分子!我還聽到一些百老姓這樣說:一百個縣委書記和縣長,不用檢察院起訴和法院判決,直接抓九十個去坐牢,保證沒有冤假錯案!初聽這話覺得太絕對,但仔細想想還是有一定道理的。我們這些當着縣委書記和縣長的,多多少少還是搞過一些腐敗的。逢年過節了,幹部們都來拜年,每人送一個大紅包。你不當書記和縣長,誰來給你拜年?誰來給你送紅包?按照黨紀嚴格地來講,這是不允許的。除非你把紅包退了,或者把紅包交到紀委,否則就是違紀。違紀就要受到黨紀的處分。據我所知,書記和縣長們收到的這些紅包,基本上都沒有退,也沒有上交到紀檢部門,都當作人情往來而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我有沒有問題呢?實事求是地說,我當然有,而且還比較嚴重!先說丁貴吧。這些年來,逢年過節、我父母和我岳父母的生日,以及我兒子楊翔的讀書學習,丁貴差不多每年都要給七八萬。這算不算受賄?我認爲不算受賄。因爲我跟丁貴是高中期間的同班同學,在高中學習期間他有困難的時候,我曾經無私地幫助過他,他現在有錢了,富起來了,出於感謝和報恩,每年才送了這麼多的錢。我與丁貴的交往,絕對沒有權錢交易的意思。如果我現在不當這個縣委書記,條件甚至不如農村裡一個普通農民的話,丁貴支助我的錢,遠比現在的多。我是給丁貴介紹了幾個工程,但他做的工程造價要比其他老闆的低,而且工程質量都在優良以上。如果紀委來調查我的話,這個問題我完全能夠講清楚。
說不清楚的,是李志得和鄭飛龍,因爲我收受過他們兩人鉅額的好處費。我想了想,在組織上還沒對我採取雙規措施之前,我得把這兩筆鉅款退還給他們。爲人不做違紀事,半夜敲門心不驚!
我給李志得和鄭飛龍打了電話,他們都在建設工地上。我告訴他們在工地上等着我,我要去考察。
我通知田維民,田維民通知司機,小車很快就停在了我辦公室的樓下
。
我首先來到鄭飛龍的舊城改造工地,鄭飛龍鞍前馬後地培着我,用他那廣東的普通話不停地爲我介紹工程的進展情況,我假裝挺認真地聽着,不時地點點頭,不時地嗯嗯幾聲,其實他跟我說了些什麼,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我現在心裡所想的,就是儘快將這二百萬退還給他。我支開田維民,又將鄭飛龍拉到一處偏僻的地方,開門見山地說:“鄭老闆,這些天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把那二百萬退還你好!”
鄭飛龍不解地望着我:“楊書記,你這是哪兒跟哪兒呀!”
“打從收了你這二百萬,我就沒過過一天安靜的日子!”我說,“我這是嚴重地違紀了,甚至還涉嫌了違法犯罪……”
“你瞧你楊書記說的,聽起來還真夠嚇人的!”鄭飛龍說,“你楊書記還沒經過風浪,膽子太細了!在我們廣東,這二百萬根本就不算錢!我在商場打拼了二十多年,每年都要送出一千多萬,從來就沒出過事情!廣東那些官員們可比你們瀟灑多了,收了錢連句謝謝也沒有,活該我欠了他們的!你用不着害怕!”
我說:“你把你們公司的銀行賬戶告訴我,我明天回濱江,把二百萬打到你們公司的銀行賬戶上!”
“不行,這絕對不行!你這樣做是瞧不起我,不當我是兄弟!”鄭飛龍說,“我是你引進來的老闆,連你都不把當兄弟了,爲什麼還要在你們宏遠打拼?天涯何處無芳草,我走哪裡都發財!你再說,我就把地賣了,撤資走人,讓你們竹藍打水一場空!”
我急了:“鄭老闆,你可不能這樣呀!”
“在宏遠沒有朋友,我是幹不出事業的。既然幹不出事業,不如趁早撤資走人!”鄭飛龍說,“楊書記你放心好了,不會出事情的。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我鄭飛龍從來沒害過人,更不能害你楊書記!如果有人找我調查情況——我說的是如果——我什麼也不會說,打死我也不說!如果我出賣了朋友,我就在出賣朋友的那天被車撞死!不但我被車撞死,而且我全家死光光!”
鄭飛龍發了這樣的毒誓,應該是沒有問題了。建設宏遠的攤子鋪開這麼大,縣級領導都負責了一個工程項目,我就不信他們沒撈好處!他們撈了好處沉得住氣,我爲什麼沉不住氣呢?我簡直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地不能賣,資不能撤,人不能走,宏遠因你們而輝煌,因你們而美好!”我笑着對鄭飛龍說,“你若再嚷嚷走人的話,我就跟你急!”
告別鄭飛龍,我來到了李志得的建設工地。在公衆場合,李志得叫我楊書記:“歡迎楊書記來我們公司指導工作!”
我見時間不早了,就把李志得拉到一邊,實話實說:“我想把那一百退給你!”
李志得說:“這簡直是沒道理!”
“我要了你這一百萬,那是嚴重違紀了!不出事就沒事,出了事我就完了!”
“你這是自己嚇自己!”李志得說,“誰舉報了?誰來查了?沒有!你這不是自己嚇自己嗎?這些年來,一些當官的出國了,買房了,時不時地伸手向我要錢,而且還要得理所當然、心安理得,我都沒有舉報他們。我們兩人是親家,我能害親家嗎?”
我說:“我這不是怕出事嗎?”
“我出不了事,你更出不了事!就算我出了事,你也出不了事!”李志得說,“要咬人,我得咬向我索賄的那些人,說什麼也不得咬你呀!親家,你放心好了,我們都出不了事情!這個工程做完之後,我就在濱江買一塊地,建兩幢別墅,前花園,後菜園,你一幢,我一幢……”
李志得說得對,他沒有理由害我。人家向他索賄他都沒有舉報,我爲他謀了大利難道他還不識好歹?我他媽的真是庸人自擾,純粹是自己嚇自己!
第二天上午,吳紅軍來到了我的辦公室。吳紅軍說,他派出了二十多名平警,分成三個小組,從午夜十一點查到凌晨三點,幾乎查遍了縣城大小賓館,抓獲賣淫嫖娼人員十幾對,就是沒有發現那幾個來路不明、神秘莫測的客人,更沒有發現省紀委的辦案人員。在宏遠賓館入住的那幾位,是來宏遠旅遊的外省遊客……
真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我他媽的又虛驚了一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