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風波就這樣過去了，我那句隨口而出的話，成了機關裡的幹部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有人誇我不隨波逐流，活得有尊嚴、有骨氣;有人說我太幼稚，在機關工作根本不懂得機關工作的規矩。不懂規矩、不按規矩辦事，將來是要摔跟斗、吃大虧的！
我不管這些，把自己該乾的工作幹好。業餘時間採寫一些新聞稿件，在地區和省裡的黨報黨刊上發表。
上班的時候，我還碰到過李書記幾次，我主動地叫他李書記，李副書記對我點點頭，笑笑，看不出他要給我小鞋穿的跡像。我還聽說，在幾次的會議上，李書記還表揚了我，要求大家向我學習，業餘時間少打些撲克，多寫些通訊報道，宣傳我們縣裡的改革開放和經濟建設的大好形勢。
我沒有沾沾自喜，而是夾緊了尾巴做人，埋頭苦幹地做事。
到了五月初，縣裡召開了一次“打一次夏季計劃生育的殲滅戰”的動員會。我作爲一名工作隊隊員參加了那次動員大會。
那時候的計劃生育工作，被稱爲“天下第一難”事。省裡要排位，地區也要排位，排到末位的縣，要進行黃牌警告。縣委書記、縣長，主管計生工作的縣委副書記、副縣長及計生委主任要受到通報批評，這樣就會影響到職務的升遷。鄉鎮黨委書記、鄉鎮長一律免職。正因爲這樣，各地的縣委書記、縣長抓計劃生育工作的力度非常大，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組織四次大的攻堅戰役。鄉鎮幹部力量有限，只好由縣委、縣政府組織強大的工作隊進駐各鄉鎮，在鎮鄉黨委、政府的直接領導下開展工作。主管計生工作的副縣長作了長達兩個小時的動員報告，主管計生的副書記和縣長分別發表了重要講話，最後由縣委書記作指示。
縣委書記說：“剛纔副書記和縣長都作了重要講話，大家就按照他們講的去做。下面我再強調幾點意見。
“一是要提高認識，統一思想。提高怎樣的認識、統一怎樣的思想呢？那就是計劃生育是我國的一項基本國策。大家要在這個問題上提高認識、統一思想。既然計劃生育是我國的一項基本國策，那就要堅決控制人口的增長，決不允許有計劃外的生育。雖說計劃生育是天下第一難事，但只要我們提高了認識，統一了思想，這天下第一難事就不難。
“二是要明確任務，實現目標。這裡我要跟同志們講清楚，凡是計劃外懷孕的，要一律引產;不管她躲在什麼地方，都要把她找回來。凡是生了兩胎的，一定要女方做結紮手續，她不去，工作隊員們可以把她抓進車子裡，沒有通車的村組，工作隊員就是擡，也要把她擡到鄉政府！各鄉鎮和各個單位，一定要保證計劃生育工作攻堅戰的用車。找不到人的，家裡人又不協助工作隊的，先要做其家屬的思想工作，實在做不通的，有豬的擡豬，有牛的牽牛，有稻穀的挑稻穀，沒有豬，沒有牛，沒有稻穀的，就下他家的瓦！要保證完成任務，實現保類進位的目標！
“三是工作隊員要遵守紀律。在這半個月的時間內，吃住在鄉鎮，不準在村幹部和村民家裡吃飯。不是死人倒屋，一律不準請假。工作隊要在鄉鎮黨委、政府的統一指揮下開展工作，做
到一切行動聽指揮。
“四是工作隊員要盡職盡責，要發揚不怕苦、不怕累、連續作戰的工作作風，圓滿地完成這次縣委、縣政府交辦的任務。縣委常委會議對這次計劃生育工作的攻堅戰作了專門研究，對勇於作爲，對工作任務完成得好的工作隊員，將作爲考覈和提拔的重要依據，希望大家振奮精神，鼓足幹勁，在這次計生工作中大顯身手，奮發有爲！”
一個鄉鎮一個工作隊，工作隊隊長由縣委、縣人大、縣政府、縣政協領導擔任，副隊長由部辦委局一把手擔任。一個村一個工作組。我被分配到楚江鄉的楓塘村，組長是縣廣播電視局的副局長宋逸輝。據部裡的同事們告訴我，宋逸輝是個典型的官迷。他幾年前還是鄉里的一個副鄉長，屬於正股級幹部，因爲那時縣裡設了區，鄉里的黨委書記和鄉長才算副科級幹部。爲了調到縣直機關來工作，宋逸輝用鄉里的土特產給領導幹部送禮。過年之前，他讓村裡的支部書記給他烘了臘肉臘鴨臘魚，給他蒸了四五缸米酒，除了自己吃的，他全部送給了有關領導。他的臉上整天笑呵呵的，見人說話，見鬼打掛，見了領導點頭哈腰，一副十足的奴才像。一年之後，他如願以償地進了縣廣播電視局，當上了副局長。
由於不懂廣播電視業務，宋逸輝分管機關和工會工作。那時的縣廣播電視局是一個非常好的單位，下轄電視臺、有錢電視臺、人民廣播電臺、音像管理站和勞動服務公司五個單位。宋逸輝分管機關和工會工作，公務接待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肩上。局長不善於搞關係，宋逸輝的到來簡直是爲局長解決了大問題，他先是請縣委、縣政府的領導，繼而請財政局、稅務局、工商局和各家銀行的領導，很快就打開了工作的局面。工商和稅務也不到局裡來查這查那了，銀行也給局裡貸款了，財政局也經常爲廣電局排憂解難了。廣電局的幹部職工們都說，還是宋逸輝有本事。
宋逸輝確實有本事。半年之後，他將他在鄉里當電話員的妻子調到了音像管理站當副站長。
在外面，特別是喝了酒之後，宋逸輝拍着胸脯雄心勃勃地說，兩年之後，縣廣電局的局長非他莫屬！
有宋逸輝當組長，我希望我們組的任務能順利地完成。
不是說縣委要把這次計生突擊工作作爲考覈提拔幹部的重要依據嗎？我想我應該大顯一番身手。
第二天吃晚飯之前，我們都趕到楚江鄉政府。鄉政府已安排專人寫好了標語，我看了看，這些標語的內容是：
計劃生育是我國的一項基本國策！
少生優生，幸福一生！
堅決杜絕計劃外生育！
誰家計劃外生育，就讓誰家傾家蕩產！
我指着這後一條標語，跟一名工作隊員說：“這條標語太恐怖了。這樣寫恐怕不妥吧？”
那位工作隊員大咧咧地對我說：“我們在做天下第一難事的工作，事實上人家已經這樣做了，你管它妥不妥的！”
鄉政府爲我們準備了豐盛的晚餐，有雞鴨魚肉，還有米酒。書記和鄉長陪着隊長副隊長及組長們進了食堂的包間，我們則在大廳裡就餐。書記和鄉
長把這副繁重的擔子壓在了我們的肩上，自然對我們的到來顯得熱情有加，敬我們的酒，還一個勁地勸我們多吃菜。
晚飯之後，鄉黨委書記和鄉長組織鄉里的幹部和我們工作隊員開了一個情況通報會，通報了該鄉計劃外懷孕的婦女和應該結紮的婦女的情況。楓木村的任務最重，引產和結紮的婦女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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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會之後，宋逸輝把楓木村的工作隊員召集到一起，給我們佈置任務。他涶沫四濺地說：“大家要鼓足幹勁、打起精神來。思想工作要做，但不能做細了，也不能做久了，更不能上那些計生對象的當。做農村和農民工作的有句話，你們給我記住了：通不通，三分鐘;再不通，龍捲風！就是說三分鐘時間還做不通其思想工作，那就得采取行動了，這行動就得像刮龍捲風一樣！該挑谷的挑谷，該牽牛的牽牛，該拆屋下瓦的就拆屋下瓦，大家不要心慈手軟。心慈手軟是完成不了工作任務的！大家聽明白了嗎？”
我們就答：聽明白了！
宋逸輝又說：“大家要有一種集體榮譽感，按時完成工作任務，爲我們工作組爭光，爲我這個組長爭氣！”
爲工作組爭光這沒錯，爲你這個組長爭氣這就有些大言不慚了。我心裡說，你想當廣電局長的心情也太急切了嘛！
第二天吃了早餐，鄉民政幹事小龍便陪着我了楓木村的楓木塘組。小龍是復員退伍軍人，人正直老實，工作踏實，與他一塊兒共事，我覺得還是挺合緣的。對完成工作任務，他心裡充滿了必勝的信心。
楓木塘組有兩名計生對象。一戶是李高利和劉翠蓮夫婦，他們兩年前結婚，去年已經誕下一個兒子，今年劉翠蓮又懷上了孕。按照規定，這是計劃外懷孕，應做引產手術。另一戶是李高能和張翠花夫婦，他們已經生育了兩個女孩，最小的女孩才十個月，按照規定，張翠花應做結紮手術。
我與小龍商量後，決定先找李高利和劉翠蓮夫婦做工作。
李高利和劉翠蓮就住在村口，這是一座紅磚青瓦兩層樓的房子。我們來到他們家的時候，已經是上午九點多鐘的光景了，可他們一家人正在吃早飯。李高利和劉翠蓮認識小龍，就主動地跟小龍打招呼。小龍向他們介紹我說：“這是我們宣傳部的楊幹部”。我有些手足無措地向他們鞠了一躬：“你們好！”
“龍幹部好、楊幹部好！”李高利一家人忙不迭從放下筷子和飯碗，站起來跟我們打招呼。
我擺了擺手說：“你們快坐下吃飯、快坐下吃飯！”
李高利嘿嘿地笑着說：“早晨天氣涼快，出去幹了一會兒田裡活，才端起飯碗呢！”
李高利的家裡比較乾淨衛生，雖然是一些舊傢俱，但擺設比較整齊。桌上擺了四個菜：炒鴨蛋、青菜、酸豆角湯，還有一碗醃蘿蔔。
“楊幹部和龍幹部還沒吃早飯吧？”李高利這樣問我們。
我和小龍都說在鄉政府吃過早餐了。
“你們都是年輕人，過個門檻都能吃三碗飯哩。”李高利吩咐他的老婆劉翠蓮，“你快去把那隻叫雞殺了，再炒一碗臘魚，我陪楊幹部和龍幹部好生喝幾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