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亮光晃過,雲朵從晏初懷中驚跳起來,見不遠處有個素衣姑娘彎身提着燈籠向洞中照,滿臉鄙夷地盯着兩人,不由羞紅了臉,慌忙解釋道。
“沒、沒,我們……”
說辭還沒想好,雲朵的話便講不下去了,因爲她發現眼前這個姑娘有些眼熟,她正在搜尋有關她的記憶,卻見她躍進洞來,與雲朵擦肩而過,一盞燈籠直接往晏初臉上照去。
呃?雲朵無語,這……雖然將軍生得好,可這姑娘也太直白了吧,哪有大姑娘沒羞沒臊地這樣打着燈籠看陌生男子的?她很不高興跟過去想要擋在晏初面前,不料那女子冷冷一笑,咬牙切齒地道。
“晏初,沒想到你也有虎落平陽的一日,看這樣子,你是中毒了吧?哈哈哈哈!今日真是天助我也!”
那笑聲嬌滴滴的,雲朵終於從記憶地角落裡把聲音的主人拎了出來,她驚詫地打量了姑娘一番,失聲叫道。
“你是霞娘!”
靠坐在石壁上的晏初神微變,他記憶力很好,特別刺殺過自己的人,他聽一次便記在心上了……
對啊,這裡是靈山。謝蘊慈當時假意出家,看來趁機把自己的人馬悄悄藏匿了一部分在此地,霞娘會出現在這裡確實一點都不奇怪。
霞娘轉頭看着雲朵,確定眼前這個女子自己並不認識後,意外道。
“你是晏初的丫鬟還是小妾?竟然認得我!”
“我、我不是!”
雲朵紅着臉辯解,卻發現現在不是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她毅然張開雙手攔在晏初面前。
“你不可以碰他!”
霞娘上下打量着她,嗤之以鼻道。
“看你傻里傻氣的,倒還蠻護主的嘛,不過就憑你?我看你是瘋了吧!快讓開,我只取晏初首級,並不想濫殺無辜!”
“不行!你想動他,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晏初有些好笑,這種話真不知她是從哪裡學來的,可看着她那張認真又決然的臉,他又笑不出來,嘆氣道。
“雲朵,讓開。”
“將、將軍?”
丹姝草的藥力開始發揮作用,晏初感覺到真氣在慢慢重新凝聚,但他此時還無法運功,必須想辦法拖延時間,他撐着石壁站起來,雲朵忙過去扶他,晏初站定,望着劍拔弩張伸手摸上劍柄的霞娘,毫無懼色,反而微微一笑。
“你難道不想知道,我是怎麼受傷的麼?”
霞娘冷哼一聲,毫不猶豫抽出腰間短劍直指他的鼻尖。
“我何必知道,反正你都是要死的人了,這些經歷,留着到地府裡去和閻王老爺講吧!”
面對離自己不到一寸的短劍,晏初不驚不慌一派從容。雲朵卻急得不得了,想撲過去卻被晏初一把擋開。
“那你也不想知道謝蘊慈傷得怎麼樣了?”
霞娘面色一變,狐疑地盯着他,晏初繼續說道。
“我和謝蘊慈交手了,所以纔會受傷,但你知道的,謝蘊慈可是我的手下敗將,他的情況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現在……”
“住口!”
霞娘厲聲打斷。
“據說你巧言令色,陰險狡詐,必定是想騙我!我是不會中計的!”
雖這麼說,眼底卻分明閃過一絲動搖,晏初趁機從懷裡掏出一隻金麒麟,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自然可以不相信,但是這金麒麟,可是謝蘊慈形影不離之物,你覺得,什麼情況下,這東西纔會落在我手上呢?”
霞娘臉色果然驀然慘白,持劍的手一抖,後退一步。
“你、你!少主他……他在哪裡?”
雲朵在一旁看得眼睛都要脫眶了,將軍他……扯起謊來還真順溜啊,簡直面不改色心不跳啊!編得有鼻子有眼的,居然還有道具,也不知從哪裡變出來的謝蘊慈金麒麟。
“你放心,他還活着。”
霞娘目中流露出狠厲,再度抽出短劍,但這次思量之後卻選擇架在雲朵脖子上。
“帶我去找他,別耍花招,否則我一刀殺了你的愛妾。”
寒刀架脖,雲朵居然還囁囁嚅嚅地解釋。
“我、我不是。”
“別怕,沒見到謝蘊慈,她是不會殺你的。”
晏初兩指夾着刀尖,輕輕將它從雲朵臉頰邊挪開一寸,然後握袖咳嗽了幾聲,扶着石壁走在前面。
“走吧,我帶你去見他。”
三人出了洞窟,晏初扶着肩膀走在前頭,霞娘押着雲朵走在後頭,踏雪很通靈性,見主人離開,也不用人牽,徑自跟了上去。
霞娘不耐煩地催促。 шшш ◆TтkΛ n ◆¢O
“走快點!否則別怪我對小妾不客氣!”
雲朵反駁多次無果,也就不再堅持,她只是心疼晏初傷勢未愈,不能這樣勞頓,忍不住道。
“將軍他受傷了,這樣走不行的,反正踏雪也跟着我們,不如讓將軍騎馬走?”
霞娘嘴角抽搐,覺得這個小妾一定是腦子有問題,她壓低她脖子邊的短劍。
“什麼?他一個階下囚還想騎馬?要不要我僱頂轎子擡他啊?”
“那倒不用……”
察覺到對方神色不對,雲朵趕緊改口。
“那、那你讓我過去扶着將軍,然後你再拿刀架着我,也是一樣的,好嗎?”
霞娘白了她一眼,直接無視她的建議。
晏初走在前面,聽着雲朵傻里傻氣的話,無奈地搖頭苦笑。
她總是如此,若說她膽小,她確實是極爲膽小的,面對家人她軟弱可欺,面對外人她自卑怯懦。可每次在這種危及關頭,她總是敢於置自身生死於度外,也要維護他的利益。
真是傻啊!
所謂愛慕之情,真的能讓一個人改變嗎?
晏初想起程子然的話,又想起他爲了秦家的女兒拋下血海深仇,將將柔軟下來的心又剎那變得冷硬。
這種無聊又多餘的感情,他不需要,他的計劃也不需要,他對陸雲朵,有感激,有感動,甚至有一份與衆不同的感覺的確不假,可是,那不過是彌補運籌帷幄帶來的空虛的產物,每當他回到復仇的正途上時,那份感情總是輕易便能撇下的。
三人摸黑在暗夜中走了一程,晏初帶着霞娘在小道上東繞西繞,半個時辰後重新回到官道,霞娘四下一打量,突然一把推開雲朵,蹬蹬蹬衝到晏初面前,以劍直指着他。
“不對!這是去靈山寺的路!你在騙我!”
晏初轉身微笑不答,霞娘惱羞成怒,一劍刺向他肩膀。
晏初側身避過,有些吃力地擋下了霞娘發瘋般的一連串攻擊,此時他的真氣已恢復了些許,不能再和霞娘耗下去了,他看準時機,兩指捏住霞娘手腕,霞娘只覺腕上一麻,手中的短劍掉在地上。
霞娘心有不甘,變掌爲拳,繼續朝晏初襲來,晏初一掌擊在她肩頭,將她逼退數尺,迭出一口鮮血,晏初本欲趁機制住她,無奈丹田中尚未調息過來的血氣開始亂竄,霞娘見他突然收掌,伺機一躍而起,卻覺背上吃痛,猛地回頭,居然是那懦弱的小妾居然不知從哪裡找了根木棒狠狠砸了她一下……
霞娘氣得半死,目露兇光,剛準備擡手對雲朵劈下。晏初表情一瞬變得陰鷙,不顧氣息逆流,掌心聚力向霞娘後背襲來。
“住手!”
遙遙數丈之外,傳來一道沉穩渾厚的聲音,晏初聞聲,迅速收掌,有些激動地望向來人。
一位白髮老翁帶着個少年緩步從樹影中走了出來,正是柳君生,自從霞娘一行被謝蘊慈安置在靈山,多得他照顧,他平日裡便教他們採藥製藥等事務,今夜霞娘便是出門去找一種專在夜裡生長的月亮草,可是她久久不歸,柳君生擔心,便帶着她的弟弟阿敏前來尋找。
阿敏見姐姐受傷,忙跑過去將霞娘攙住,十三四歲的少年,看向晏初的眼睛裡,也是充滿仇恨,一副巴不得將他挫骨揚灰的模樣,可見在謝蘊慈的教化之下,晏初已然成爲這支謝氏舊部的頭號大敵。
“阿敏,先扶你姐姐回去,給她服些丸藥。”
霞娘激動地掙扎起來,指着晏初對柳君生道。
“柳師傅!他就是晏初!是使沛城淪陷的罪人!”
柳君生淡淡看她一眼,眸光閃動,嘆氣道。
“無論有什麼恩怨,出了此地,施主們可自行解決,但在靈山寺,衆生一律平等,我不會容你們動手。”
霞娘還要爭辯,阿敏卻在她耳傍低聲道。
“姐姐,技不如人,當忍則忍,來日方長啊!”
阿敏年紀雖小,卻心思機敏,不像霞娘這般衝動,霞娘聽了他的話,咬脣嚥下這口氣,狠狠瞪了晏初一眼,這才由他扶着一起向靈山寺後的客居小院走去。
待兩人走遠,晏初這才上前,對着柳君生一拜。
“多謝師傅施以援手。”
柳君生攙住他,見他神色如常,又盯着他身後一臉怯弱的雲朵,心下已然明瞭,雖不知用的什麼方法,但他確已魂歸正體,柳君生欣慰的同時又不禁擔心,若說以前的女子身份,還可以略略阻止晏初復仇的腳步,現在他只怕會更加變本加厲。
打量着晏初肩上已近乾涸的血跡,柳君生搖頭喃喃。
“何苦如此,你又何苦如此……”
晏初不語,面上卻是一派堅定,柳君生知道再勸無用,只得嘆息一聲。
“帶上那位姑娘跟我來吧,我幫你清一清餘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