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筱綃晚飯後,只要有空就撥打家裡的座機,可一直到她在夜場對客戶獻殷勤完畢,回到賓館洗漱欲睡,睡前最後一個電話,依然沒有人接。她又很心虛地不敢打趙醫生的手機,找到一位同樣也是夜貓子的閨蜜說心事。閨蜜一聽兩人的家底,立刻乾脆地道:“女比男錢多,對方要真是個小白臉倒也罷了,如果是挺噁心的指着倒插門少奮鬥十年的沒脾氣男人,也很和諧,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大問題。最怕的就是你家這種專業很好,人品很好,什麼都很優秀,但就是被國家搞得錢不多的男人。這種男人搞不定。這道理你還需要我來跟你解釋嗎?會不會最近哪兒撞出腦震盪了?”
“唉……”
“唉什麼唉,你倒是說話啊。你家男人是醫生,會不會飯菜裡給你摻藥了?”
“肯定是,否則太沒道理了。什麼拿得起放不下的毛病都犯在我頭上了,不是給下藥了就是給扎小人了。”
“打算怎麼辦呢?拖下去不該是你的脾氣。”
“我看都拖不下去了,今晚一直打我小窩裡的電話,他一直沒回我那兒,恐怕等我出差回家,一封信躺在桌上了。”
“什麼意思,難道你沒打他手機?靠,蛐蛐,越活越回去了。”
曲筱綃滿臉羞愧,回答不出來,只能尖叫了。閨蜜嘖嘖連聲,“蛐蛐,你完了,你出差回來喊我一聲,我去你家收屍。看這樣子,十有被男人休了。姐跟你說,最省事的是吃安眠藥後放煤氣,百發百中,樣子最美。”
“我揍死你再自殺!你說對了,十有給休了,我也別心煩了,洗洗睡吧。”
曲筱綃謝絕閨蜜要求前來陪伴,她在出差呢,可不能亂做孩子氣的事。胡亂躺下後卻睡不着,上網找電影看。卻看到微博裡有條私信,是關雎爾發給她的,說是應安迪要求向她報告,晚上幾點幾分看到趙醫生開車離開歡樂頌小區。曲筱綃心裡立馬拿這時間做起了文章。她想來想去,得出的結論只有唯一一個:趙醫生收拾收拾他的東西,搬走了。曲筱綃攤在牀上,雙手揪緊被單,開始流淚。她真正哭的時候,反而不尖叫了。
幾乎一夜沒睡,醒來時候眼睛腫腫的,看時間才早上六點。很想鼓起勇氣給趙醫生手機打電話,可依然沒膽。她思來想去,在牀上碾了好半天,眼珠子終於又活絡了,於是轉來轉去,轉了三圈之後,給邱瑩瑩打去一個電話。
“小邱,我家電話是不是壞了?你幫我敲敲2203的門,幫我喊趙醫生一下,我有急事找他。”
邱瑩瑩因與應勤共進晚餐而同樣幾乎一夜失眠,她好不容易清早睡去,卻被曲筱綃電話吵醒,很沒好氣,“幹嗎找我,幹嗎找我!沒看見我在睡覺嗎?”
“呀,不知道爲什麼,我心裡很慌,第一反應就是找你耶。你幫我去敲敲門吧,要是沒人出來答應,我要報警了。”
“安迪昨晚也找趙醫生,什麼事?”邱瑩瑩打着哈欠起來,讓曲筱綃聽着去敲門。可曲筱綃聽到那邊震天動地的敲門聲響過三巡之後,沒有出現什麼拐點,她的眼珠子又凝滯了。
“安迪昨晚在,我去問問她。”邱瑩瑩既然把事情接手了,那就一定熱情地辦到底。曲筱綃聞言精神一振,耐心等待來自安迪的消息。若不是有邱瑩瑩這個二愣子,她還真不敢大清早打安迪電話吵醒孕婦呢。
可來自2201的聲音也表明安迪不在家。邱瑩瑩奇怪了,半夜走人?“難道他們是一起走的?”
曲筱綃心說只有邱瑩瑩纔會這麼想。“謝了。你再睡去,我……”
“真報警?出什麼事了?”
“嚇你的。我只不過是自己不在家,要弄個人查趙醫生的崗。很好,果然不在。”
“你騙我?”
“對!”曲筱綃說着就掛斷電話,也不管邱瑩瑩在那頭哇哇大叫。她只能另想辦法。
邱瑩瑩被打斷睡眠,氣得大叫。折回2202,進門又是大叫一聲,因沒想到關雎爾被她的敲門聲吵起來了,直着眼睛站在門口,周圍一片黑,只有關雎爾的睡袍一片白,嚇人得緊。被邱瑩瑩驚聲尖叫再度嚇醒,關雎爾才還魂,丟下一句話,“趙醫生和包總不是一起離開,你別多事。”
“到底怎麼回事?”
“不知道。我只知道別多管閒事,再管下去,曲筱綃出差回家不高興。”
“我纔不怕她,可她就愛招惹我。這人真討厭。我把她的電話號碼拉黑,討厭。”邱瑩瑩說着,果然將曲筱綃的手機號碼拉黑了。關雎爾看着沒阻止也沒鼓勵,她打哈欠都來不及呢。可再來不及也得加緊洗漱,她得去謝濱家接人。
關雎爾忽然拉開洗手間的門,問:“昨晚,你手機上是不是又多了應勤的號碼?”
“呃……這個不拉黑。”邱瑩瑩臉紅紅,卻口氣堅決,“而且我昨晚想過了,我心底無私。如果他未婚妻硬要誣陷我是小三,呸,我還比她早一步呢,她纔是小三。”
關雎爾眨巴了會兒眼睛,“但你會太苦的。”
“我寧可苦死,也不願行屍走肉。前幾天,我的心是空的,你們看着我好像平靜了,可其實我並不開心。小關,今天我們說的話,你別跟任何人說好嗎?大家都會說我傻。就讓我傻半年吧。只要半年,你幫我看着,我年輕我傻得起。”
“好吧。真不忍心。”
正說着,有人敲門。敲門聲很沒規矩,顯然不是有教養的人。邱瑩瑩從窺視孔看出去,見是一個陌生中年婦女,就大聲問:“誰?我不認識你。”
“我是樊勝美的嫂子。我和他哥來找她。”
邱瑩瑩一聽,正要回答,被捂住嘴,她看向關雎爾。關雎爾顯然是想到什麼,就代替邱瑩瑩道:“你找的是不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孩?”
“三十多還女孩呢,老早是女人了。三十一歲,長得挺美,在公司裡做人事。”
“啊,聽房東說起過好像有這麼個人,春節前搬走了,現在是我和同學住這兒。你另外再找找吧。不好意思,屋裡只有兩個女孩,我們不開門了。”
“啊?搬走了?知道她搬哪兒去了嗎?”
“不知道啊,可能房東知道吧。要不你留個手機號碼,或者留個旅館地址,我中午等房東睡醒了幫你問問。”
“她媽說她住這兒,姓樊的一家人怎麼都這德性。好吧,你記一下。”
關雎爾記下手機號碼之後,等半天沒旅館地址,卻聽隔壁兩家的門挨個兒被敲響。可幸好那兩個房間今天都沒人。過了會兒,關雎爾見樊勝美的嫂子悻悻下電梯。
等人走後,關雎爾纔敢跟邱瑩瑩說,“樊姐賣了她哥的房子給她爸治病,她哥現在找上來,還不找樊姐打架。你趕緊給樊姐打電話,這幾天讓她別回來了,要什麼衣服之類的我們送過去。”
邱瑩瑩忘了自己的傷春悲秋,趕緊找樊勝美。又忘了這是週末的清早,大夥兒都在賴牀。
樊勝美聽見電話鈴聲,知道是自己的,反而鑽進王柏川的懷裡,希望那是一個打錯的電話。可電話那頭是不屈不撓的邱瑩瑩,手機響了一遍又一遍,最終還是王柏川憤怒地抓起手機,一看就怒了,“又是邱瑩瑩,每次都是她清早找事。”
樊勝美一聽是小邱,只得無奈地接聽。可不等她發牢騷,邱瑩瑩那邊傳來的嘀嘀呱呱的信息震得她魂飛魄散了。她哥嫂不是說要判半年嗎,怎麼都出來了?
幸好關雎爾機靈,總算她避開今天這一劫。等邱瑩瑩說完,樊勝美謝了又謝,放下電話只會發呆。王柏川轉過來皺着眉頭問:“什麼事?你家的事?”
樊勝美點頭,好一會兒後之後才緩過氣來,哭喪着臉道:“我哥嫂找到去了。”
“不怕,索性這兒多住幾天,他們找不到你。而且他們手頭沒錢吧,乘着綠皮火車來海市,看他們能在海市耗多久。再不行,你去辦個小區裡面的停車證,我每天接送你,都走地下車庫,他們找不到。”
“不是,可總之安靜日子到頭了。我媽又得伸着手問我要錢了。我哥不會放過我,我賣掉了他的房子。”
“你媽都沒通知你。”
“是啊,他們就是要打我個出其不意。幸好我今天不在,幸好小關機靈。要死了……”樊勝美是真的頭痛至死。好不容易纔過幾天隨心所欲的日子,討債鬼又上門來。
“你乾脆當不知道。再買部手機,專門只給你家裡打電話用,免得他們萬一在家裝了來電顯示。”
“當然得這樣。對了,我去通知上回跟我哥打架的人,又可以討債了。”
“這個我看還是算了,別惹事,他們討債可不僅只找你哥,到時又得找人擺平。當不知道吧,你媽提起你就推,只能那樣了。要不然你哥他們又吧嗒一聲黏你身上了。”
“每個月匯去的錢會不夠用,他們會剋扣我爸的醫藥費。”
涉及樊家那位躺在牀上人事不省的家長,王柏川不便多說了。他只問了句:“如果你想多匯點兒去,對你哥嫂那樣的人來說,多少纔算是有底?”
“無底洞。好吧……”樊勝美知道匯再多都沒底,她垂下眼皮,想到將要發生的事,不由得淚眼婆娑。
這個週末,算是徹底被毀了。樊勝美惶惶不安,王柏川再怎麼都沒意思。
安迪覺得才睡着一會兒,就被外面的聲音吵醒。確切地說,是有激烈的吵鬧聲從臥室的門縫裡穿過來,那聲音顯然是包奕凡和老包的聲音。安迪勉強自己起身,看看也睡了有三個小時了,就盥洗了一下出去。
兩眼紅腫的包奕凡看見安迪就道:“對不起,吵醒你。我媽去了。”
安迪一愣,看看同樣是睡眼矇矓的老包,原來父子兩個吵的是這事。“節哀順變。”想了想,忍不住又補充一句,“以後你也沒媽媽了。”
包奕凡兩眼噴火,盯着父親,“我還跟你一樣,沒有爸爸。”
老包沒回答,因爲有安迪在,他才能稍微自由,不需要隨時提防兒子火起來揍他,他退到沙發上坐下,打電話要冰塊。安迪推包奕凡坐下,腦子還有點飄,想不出辦法,也對包太的死沒有什麼悲哀,只能問:“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她從冰箱裡拿水給自己喝,可一想這兒還有最需要的人,就把水扔給包奕凡,沒看老包一眼。
“打算找車子立刻送回家,路不遠。你留在這兒再睡會兒,我給你留個司機,回頭你回海市還是去我家,隨便你。”
“嗯。你路上休息。”有敲門聲來,安迪接了服務員送來的冰塊,拿給老包。老包居然還能平靜地衝安迪說謝謝,彷彿死的不是跟他共同生活幾十年的女人。
老包拿來冰塊,裹入毛巾,頂在頭頂。很快,一臉的矇矓睡意消退了。
安迪只心疼包奕凡,又坐回包奕凡身邊,“要不要吃點兒飯?我喊送餐吧。”
“吃不下。讓我趴會兒。”包奕凡趴到安迪肩上。只一會兒,安迪就感覺肩上熱熱的感覺瀰漫開來,她看看老包,伸手輕撫包奕凡顫抖的肩膀。讓他哭吧。
可老包清醒後,便乾咳一聲,道:“人既然已經去了,我們自己家裡幾個人先開個小會。我錄音。”
安迪衝老包擺手,試圖阻止。包奕凡這種情緒下還開什麼小會,只怕一言不合父子兩個吵起來還是輕的,打起來都有可能。但老包胸有成竹地衝安迪擺擺手,繼續開口道:“我上一次得癌症,已經想明白很多。但身不由己,還是又過了幾年地獄裡的日子。今天開始嘛,我解放了……”
包奕凡猛擡起頭,激憤地要起身,被安迪按住。若非安迪是孕婦,包奕凡早甩脫身撲過去了。可被孕婦按住,他只能怒視,“我不會放過你!不會放過你!
等我辦完媽媽的事,我找你算賬!我……”
在包奕凡的怒吼聲中,老包卻是不緊不慢說自己的,“我跟你,我的兒子,沒有矛盾,你重情重義,你依然是我這輩子的最大傑作。但從今天起,我要輕鬆做人,休養我這生過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復發的身體。財產全都轉到你名下,由你自己去打拼啦。我只要拿走一億人民幣和兩套房子,過我清靜自由的日子。”
安迪與包奕凡都大驚,安迪盯着老包手裡的新式錄音筆不能吱聲,而包奕凡等老包話音剛落,就又吼道:“你別想逃脫,我不會放過你。”
“隨便你。做事之前我早已考慮清楚所有後果。具體移交事宜等辦完喪事再操作。而今天回去,財務凍結銀行賬戶,只進不出。我的話就這些。安迪,麻煩你年輕人把錄音機裡的錄音騰出來,一式三份,你也持一份。你應該會這種操作。雖然錄音沒有什麼法律約束力,但對我個人有道德約束力。”
“你有道德?”
“我口碑一向不錯。除了你媽從不把我當人。”
“我媽怎麼對你?你生病時候,是我媽……”
老包平靜地喝冰水,頂冰塊,有聽沒聽地隨便兒子說,不再辯駁。等安迪將錄音處理好,他拿起錄音筆就走。安迪看得一頭霧水,不知該如何評價老包這個人。只因她自己也在包太手下領教過太多。
身後,包奕凡喊了聲“安迪”,安迪從門口轉身,見老包走了後的小包疲軟地癱在沙發上,臉色青白,眼白血紅。“安迪,不要上他的當。他這是自知難以收拾,玩的金蟬脫殼。他們當年鬧離婚,我媽孃家家族一呼百應,拿拖拉機堵住公司所有通道,鋤頭鐮刀都拿手上,我爸纔不敢再堅持。今天我媽孃家兩個小兄弟只要回去一說,我爸不隱匿,還能有好日子過?”
安迪驚得彈眼落睛,站在那兒挪不了窩,“你家……”
“是,我家!所以你家那些事算什麼事兒。你繼續睡覺休息,我走了。回頭,你不去葬禮也好,省得面對我家那幫親戚。老話說,富在深山有遠親,我家還不在深山呢,我媽爲了對付我爸拉攏的各種各樣親戚之雜,之多,你應付不了。還有,如果我爸再找你,你別理他。”
安迪瞪着眼睛對着包奕凡發愣,包奕凡走過來,抱抱她,“你不需要知道太多,知道太多活成他們那樣子很沒意思,連我,能做到的也只有不摻和。自家父母,我能怎麼辦呢?”
安迪依然驚愕無語,她隱隱想到了,昨晚上老包設計威嚇包太,可能是這對離不了婚的夫妻揹着外人經常做的自相殘殺的一出,只是昨晚有她出手的行動替老包添了一勺油,而包太不懂金融操作正好被老包放火偷襲成功。可能老包都沒意識到會鬧出人命,逼得他不得不以退出自己一手主創的事業來了結。這都是什麼樣的家庭啊,這樣的家庭成員,真還不如換成安靜但分裂的她弟弟。
包奕凡失魂落魄地拍拍安迪的臉,連呼好幾聲,纔將同樣失魂落魄的安迪喚回神來。“在想什麼?”
“我昨晚,好險,差點兒被人利用,差點雙手沾血,幸好你正好在我身邊,才說得清楚。”
包奕凡沉默,他就是個夾在親人中間最無力的人,大家都愛他,可大家都不會爲了他停止爭鬥,而他也無力阻止。“安迪,我現在頭痛如割裂,求你別追究了,尤其不要害怕,到這地步,事情基本上了結,大局已定。你回家別胡思亂想,回頭我忙完家裡的事,再跟你解釋。”
“呃,你也別擔心我,你去忙你的,注意休息,我總之,挺你到底。”
包奕凡反而沒信心,這麼容易打發?可他實在是筋疲力盡,無力多想,與安迪默默告別,去處理後事。
安迪又躺回牀上休息。無法不回想過去這令人心驚肉跳的十二小時。又差點兒被老包騙了,若不是包奕凡在,而包奕凡腦袋拎得清,從來熟知並看穿父母的作爲,罵走老包;而且知道她並未做出,也並無動機害包太。若不,只要某個關節稍有閃失,後天上班,估計她得遭包家親戚的長途奔襲和圍攻。想着都後怕,想着都冒冷汗。
關雎爾正在餅乾箱裡挖早餐,接到謝濱打來的電話。讓她不用買早餐,他會做。關雎爾聽了很驚訝,與她差不多年紀的謝濱會做早餐?她忍不住使勁回想,想來想去,想不出謝濱有什麼娘娘腔,那可真難得。
謝濱住的宿舍離歡樂頌大約十幾分鐘的車程,關雎爾到了那幢大樓,見謝濱早站在樓下等候。這回扔了柺杖,若只是站着,完全看不出曾經受傷。關雎爾磕磕巴巴地先掉了頭,才停到謝濱身邊,方便謝濱入座。其實謝濱一看見車子來就手舞足蹈地開心招呼,只是關雎爾開車緊張,只能顧此失彼,不看不聽謝濱說什麼做什麼。等車子一停,謝濱就靈活地鑽入,果然比昨天恢復了許多。
“嘿,睡得好嗎?我昨晚睡了很飽的一覺,一覺醒來,什麼都恢復了。還做了個夢,你猜夢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