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夜活了二十多年,他從未覺得血的顏色能這般的刺眼。
那刀從上官柔軟的身子透體而過,刀尖沾染的血色恍若她脣邊的硃砂美人痣,帶着殷紅和迷醉的晶瑩,一瞬就讓他視野遍佈這樣的顏色,周遭的一切漸行漸遠,他似乎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唯有閔王張狂的笑聲,以及他在說——
“夜大人,果然是真閹人哪,那是不是要免除大人身上黃金之勺的嫌疑,將這另一女子一併給殺了?”
軒轅夜挺直背脊,他緊握着那炳刀,看着上官那身子緩緩地癱軟在地,他低垂眼眸,手一抽,那刀就以肉眼可見的緩慢速度從上官體內抽出,伴隨而來的是更多洶涌的溫熱血液泊泊而出,將她身下遍染嫣紅,宛如一地血蓮綻放。
“呵,”軒轅夜冷笑出聲,他的眸光一直鎖在氣息逐漸微弱的上官身上,見她桃花眼中淺淡笑靨,沒人看見他寡情的脣邊就起思思縷縷的繾綣柔情,他自己亦不覺,只是道,“閔王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兩人活着吧,什麼真假僞宦黃金之勺餘孽,您在城外的幾百精兵沒了神策禁軍的牽制,怕是又入城了吧?”
軒轅夜說到這裡,他隨手扔了那沾染上官鮮血的刀,轉身對着皇帝就道,“啓稟皇上,小夜子要奏,隨閔王回京之幾百精兵,日前置皇上聖令不顧,幾番私闖入京,擾民爲患,神策禁軍驅趕之下,死傷無數,這等事隨意問個京城百姓,皆可爲證!”
什麼叫惡人先告狀,這便是。
閔王面色鐵青,明明是他神策軍挑釁在先,只這會在朝堂之上,不管何緣由,他手下精兵私自進城,便是理虧。
軒轅夜冷笑出聲,龍座之上的仁康皇帝面色轉沉,已呈陰暗。
但凡爲帝者,便最爲多疑,即便是親生兒子,也是不會相信的,更何況閔王還不是他的血脈,且又兵權在握,早先閔王一直在邊漠征戰沙場不回京城,仁康皇帝還尚有放心。
而現在閔王不僅回了京城,帶了幾百的精兵不說,便從未再提過何遠去邊漠的問題,在他的勢力之下,也沒任何一個大臣敢將這事給提上朝堂,故即便仁康皇帝早有心讓閔王遠去,那也是沒由頭的。
“夜大人何必惱羞成怒,”閔王輕笑一聲,嘴角有諷刺,可那眼裡卻沒半絲的笑意上達,黑沉的像是暴風雨之前的密佈陰雲,“黃金之勺又如何,夜大人已經下手殺了一個了,這剩下的自然再刺一刀,便清清白白的。”
一霎,軒轅夜眼神銳利如鷹隼,他盯着閔王,眸帶寒色,倏地又漸起嘲弄,仿若閔王的伎倆不過如此,“王爺,確定要小夜子再補上一刀?”
他問道這裡,狀若無意地將選擇主動權交到閔王手上,實際卻看着龍座之上的仁康皇帝。
自古帝王之術,便是要平衡,今番這遭,軒轅夜清楚仁康皇帝不會讓閔王得勝了去,也不會讓他慘敗,還沒到收網的最後階段,皇帝又豈會在這個時候擾了草蛇。
只是……
他的餘光瞥了眼倒在血泊中的上官,她的面色越發的白,如冰雪之色,她一直不肯閉眼,只睜着那雙眸子,看着他,從頭至尾,眼不帶眨。
許是察覺到他的那抹眼光,上官嘴角牽扯出輕笑,她手指動了動,觸及身下溫熱又粘稠的血液,心下有嘆息,竟還有心思想着,這都是鳳翊的血哪,這才三天不過的時間,便讓她這般揮霍,若他知道了是不是會氣的跳腳。
很奇怪的,再一次被捨棄的生死之間,她想的人再不是軒轅夜,居然成了鳳翊那張邪氣不正經的臉。
每個人鼻端都是厚重的血腥味,這種時候,人命在這些人眼裡已如草芥,一文不值,沒有爲上官隨時都會的香消玉損都惋惜。
天女姽腳步有遲疑,她似乎想上前扶起上官,但又不敢有旁的動作,眼中有焦急不安的神色,不斷地看向軒轅夜,這種場合,她也是不敢胡亂吭聲的。
正在這僵持不下的當,有小太監尖利的傳喚聲音突兀地響起——
“紅酥娘娘駕到!”
瞬間激起無數詫異,恍若石落湖泊,盪開的波紋圈圈而過,經久不息,就連仁康皇帝面上都露了驚疑不定的神色。
紅酥踏進朝堂,一腳踩在血腥之上,她頓了腳步,雙眸圓睜,十分之驚訝地看着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上官,驚呼出聲,“上官……”
隨着話語,她不顧身上華服,奔了過去,沾染一身的血污,小心翼翼地抱起上官,轉頭就朝皇帝道,“請皇上請御醫。”
仁康皇帝皺眉,他看了一眼同樣神色不太好的閔王,向紅酥問道,“愛妃,認識此女?”
紅酥冷哼出聲,“豈止是認識,臣妾一直視上官爲姊妹,臣妾憐她飄零無依,幾個月前央其幫忙回了兗州老家一趟,尋個故人,後來上官還對臣妾故人有救命之恩,故臣妾便徵得她意見,送到千歲府伺候夜大人,也算是有一棲身之地,若日後遇見良人,自可從千歲府離去,上官此相貌,皇上也是看到了,他人臣妾還不放心,唯有夜大人臣妾覺將之託付是爲保全之法。”
軒轅夜斂着眸,不對紅酥這番話多言。
倒是閔王不甘心的道,“那娘娘可知,此女身懷有孕,正是夜大人的骨肉。”
聽聞此言,紅酥將上官又重新放回到地上,騰地起身,豔麗華服上一身的血跡,她幾步到閔王面前,揚起手便是一耳光扇過去,“住口,那本宮現在身懷兩個月的身孕,也是他人的不成!”
閔王平白被一婦人抽了個耳光,額頭青筋之跳,就是他手都被捏的咯咯作響,然而紅酥的話卻在朝堂上乍起一道驚雷,將所有的人都震住了,尤其是仁康皇帝。
他甚至幾步從龍座上下來,到紅素身前就問,“此話當真?愛妃,身懷龍子了?”
紅酥一拂袖,她轉頭看向仁康皇帝,臉上柔和一瞬,“是,臣妾本就是準備過來告訴皇上此事,聽人說上官妹妹也在這,便想過來瞧瞧她,豈不成想
,她已在閹人宦府都給人利用了去,皇上,臣妾求您,快請御醫啊……”
“好,好,好,”這時候什麼僞宦之事,什麼黃金之勺餘孽,皆被仁康皇帝暫時拋一邊,“傳御醫,不,趕快將人帶去太醫院,讓御醫務必將人給朕治好了,要不然提頭來見。”
縱使是哄紅酥開心也好,不管是處於何原因,終歸上官的生死是有着落了。
軒轅夜看着有小太監進來,將上官動作輕柔地擡了下去,他似乎鬆了口氣,眉心突突的疼,心才起纏綿不斷的疼,像是被什麼剜掉了一塊,整個的胸腔之中都空了,上官拉着他手將刀刺入自己身體的畫面一直在他腦海不斷閃爍,那刺眼的一地血色,他覺得這一輩子恐怕自己都忘不去了。
閔王受了紅酥一巴掌,那半邊的臉都迅速地紅腫起來,他企圖做最後的掙扎,朝仁康皇帝道,“父皇,這與夜大人是舊識的女子,黃金之勺餘孽該做何處置?”
仁康皇帝已然不悅,紅酥卻又開口道,“黃金之勺餘孽,王爺不是說笑吧?”
閔王想開口,紅酥截斷他的話,“您說這姑娘是前朝餘孽,可真不巧,臣妾這有個人識的這姑娘,還能將其來歷說的一清二楚。”
皇帝似乎起了興趣,“哦?愛妃指的是何人?”
紅酥嫣然一笑,“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司樂坊穀風清谷大師。”
她話音才一落,門口就再次傳來小太監的聲音,“司樂坊谷大師求見。”
“傳!”皇帝開口道。
依然是一身白衣的穀風清緩步進來,朝着皇帝行了一禮,“微臣穀風清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仁康皇帝一擡手,示意他起身,就指着天女姽道,“聽聞你認識此女子?”
穀風清擡頭,見着天女姽,他脣邊就露出了絲淺笑,明眸晶亮,襯得他身上氣質越發的乾淨出塵,“阿姽,還不過來,爲兄可是託人尋了你許久。”
天女姽盯着穀風清看了好一會,突然就紅了眼眶,臉上表情有激動,她幾步到穀風清面前,期期艾艾地喚了聲,“大哥……”
穀風清寵溺地伸手拍了拍她髮髻,聲音再是感慨不過,“沒事,莫叫人笑話了,去跟夜大人道個謝,之前爲兄有拜託幫忙尋你,定是給夜大人添了許多的麻煩。”
天女姽靠在穀風清胸前,身子動了幾下,狀若撒嬌,不願意此刻哽咽的面容被人看見。
紅酥這會才嗤笑出聲,“王爺,現在可清楚了,這姑娘是谷大師走失多年的同胞妹妹,哪裡是什麼黃金之勺的餘孽,而夜大人不過是之前受谷大師所託之事而已,不曾想,今日到閔王手邊,就被扭曲成了那番模樣。”
“你……”閔王再說不說一句話。
就連一邊的軒轅夜此刻也只是閒閒看着紅酥和穀風清兩人,他瞧了天女姽一眼,心下什麼念頭都有,當下便覺京城這水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穀風清,這人到底是何身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