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腹地的密室不大,光是那寒氣繚繞的玄冰牀就佔了一半的地方去。
上官伸手摸了下,冷的刺骨,這玄冰牀周圍用寒玉溫養着,能看出費了好些的心思,讓那冰霧一直盤旋而上。
可上官知道,若是習拳腳之人,從小就睡在這牀上,修習的內力可謂是一日千里,端是好物,整個大殷都是難尋的東西,更何況還是這麼一整塊。
除此之外,整個密室牆壁上,一幅幅的仕女圖,或身姿飄渺,或垂眸淺笑,每幅畫皆是同一個女子,上官一幅一幅地看過去,那畫上的女子,生的五官明媚嬌妍,笑起來的時候,眼眸彎彎如新月,淺顯的梨渦,整個人身上有種矜持又美好的安寧氣質,一眼之下,便讓人心生親近。
其中有幾幅畫上,是那女子幼年之時的畫像,天真無邪的容顏,笑靨如春,再大點,便有傾城之色從她身上流露出來,那雙眸子,仿若會說話,乾淨的讓人自行慚愧。
若說上官是那種讓人一見之下就生齷蹉邪念的姿色,那這畫上的女子便是相反的極端,那種清麗能讓再骯髒的人都能感覺到溫暖和希望。
這些畫的繪作之人,下筆溫柔細膩,衣襬之間的線條不乏飄逸,這種力道上官很熟悉,不是軒轅夜的手筆又是誰。
她一一看過去,一張張的畫像,仿若傾注了無數的思念。
原來,軒轅夜也不是不懂感情,而是他的柔軟和相思都給了別人,面對她上官之時,就只剩暴虐和強佔。
上官心有酸澀,淬不及防的真相赤裸裸地呈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也還是會生難過以及無望,若沒有看見這一切,她還能幻想着在軒轅夜心頭頭,有她半絲的位置。
可現實,總是醜惡的,毫不留情地敲碎她最後的一點執念。
她仿若聽到了有琉璃破碎的聲音,蛛網斑駁的痕跡,咔咔的鈍響,最後是漫天的尖銳菱角,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哀傷,以及她不堪入目的狼狽容顏。
每幅畫都有落款時間,她每一副都看的很仔細,最近的一幅是半年前繪的,那時她在他的算計之下認識了鳳翊。
角落裡有兩幅的山水屏風,上面搭着女子的衣裙,上好的料子,淡雅的顏色,樣式或繁複或簡單,但無一例外都是精緻的。
上官能想像出,畫上那樣貌美的女子穿上這些衣服的時候,又會是怎樣的一番絕色驚豔。
屏風旁邊是張小小的案桌,桌上紙張散亂,上官腳步輕移,隨手拿起一張,緊接着她眼瞳一縮,眉目驚駭——
“十年如一日沉睡者,是以心中有蠱,需以衆珍奇之物研磨而成香,方可喚醒,用千年雪晶,紫玄蔘,加以合歡之王金合歡,輔以栽種者心頭血或有靈血玉……”
那是份古配方,殘缺不全,但能看清的那幾字所表達出來的意思,已然令上官詫異不已。
什麼叫“十年如一日沉睡者”,還“心有蠱”,都是認識的字,她卻不甚明白那古配方所表達的意思。
“槲闌在哪
?”恍若從黃泉之中浸潤而出的聲音從密室口傳來,帶着萬年森寒的冷意,只是聽聞那聲音,都能讓人肌膚生疼,心有戰粟。
上官手一顫,她指尖那張古配方悠然落地,她還來不及擡眸,便有巨大的陰影覆蓋到她面前,隨之便是冷若冰霜的手像蛇一般地攀上了她的纖細脖頸。
彷彿只要她異動一瞬,那手立馬就能讓她斃命了去。
“槲闌在哪?”軒轅夜問了第二句,覆在上官頸上的五指漸漸收緊,他終於暴怒而起,“快說,槲闌在哪?”
上官感覺到呼吸困難,她垂着手,半點不反抗,擡眼看面前的軒轅夜,只見他風華無雙的臉上滿是猙獰陰鷙之色,暗如黑曜石的丹鳳眼中,又黑又深,比之任何時候都望不見底,一身的戾氣涌動。
這時候的軒轅夜,宛若一匹毫無理智可言的獸。
“十三……不知……”她如實回答。
但卻引來軒轅夜更大的怒火,他指下用力,甚至已經單臂將上官給提了起來,面無表情,冷漠的讓人心寒,“你不知,你豈不知?數日前,他才找你謀劃,以爲本王不知麼?上官十三,是本王對你太好了?都敢將主意打到天女姽身上,嗯?”
上官踮起腳尖也接觸不到地面,整個人懸空,頸上是窒息的疼痛,她面色越來越青白,直至開始泛出死人才有的青灰色。
可她卻笑了,努力從嘴角扯出的牽強笑意,睜着眼目不轉睛地看着軒轅夜就道,“死了……也……也好……”
總歸是他親自下的手,當年這條命是他給的,如今卻也結束在他手上,怎麼看都是一個圓滿的輪迴。
許是這話驚醒瘋魔般的軒轅夜,他微怔了下,眼底有點滴上官熟悉的眸色浮起,爾後他手一揚,便將上官狠狠地甩了出去。
上官有輕嘆,她緩緩閉上眼眸,身體撞上那偌大冰牀,她甚至聽到從身體中發出一聲悶響,然後便是鑽心的疼,最後麻木,她不用看都知道,右肩胛那整塊的骨頭碎了,整個右手廢了。
有猩甜的血從喉嚨涌出來,她想一隻絕望到無以復加瀕臨崩潰的幼獸,以一種毫無抵抗的趴在地上,可那眼神卻一直望着軒轅夜,連不斷有血滴落的紅脣,都依然保持這淺笑的模樣。
一如那年,冰天雪地中她也是一身的血,擡頭望他,以爲便是此生的救贖。
軒轅夜丹鳳眼半斂,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不帶一絲的表情,甚至他眼底深處再無半點的熟悉神色,他緩步到上官面前,薄脣一啓,“想死還不簡單?本王說過,我尚且在地獄,十三你又怎渴望光明和解脫,我不會讓你死的,我要你看着,看着我怎麼玩死鳳翊,然後直到我死的那一日,陵寢同眠……”
“生死,你唯一的選擇,只能是我——軒轅夜!”
猶如魔鬼之言,上官臉上的笑意終於淡下去,最後她整個人都恍若沉沒到無窮無盡的深淵之中,再不復半點感覺,只是一個字——冷!
“來人,將上官十三給本王押下去
,鐵索捆之,放出消息,槲闌若不出現,今日之後,便每日去她一根指頭!”他下令,當她無足輕重,天女姽被劫,他失去理智之下,只能用此法期望逼出槲闌。
上官倏地大笑出聲,那笑聲抑揚頓挫,穿透整間密室,乃至在假山之外的千歲府都聽得清清楚楚。
有守衛進來,上前一左一右押着她要將之拖下去。
上官就大聲開口問道,“這麼多年,軒轅夜你當我上官十三是什麼?”
軒轅夜不回答,他整個人站在玄冰牀邊,一身冰霧繚繞,連那頭長至腿肚的長髮都給沾染了點滴的冰珠,不真切的宛若一場夢。
“軒轅夜,你當我上官十三是什麼……”
被拖出假山,上官仍在問着。
聲聲的質問像是杜鵑啼血,含着血淚,在軒轅夜心底不斷的迴盪,然他整個人像被那冰寒之氣給同化了般,竟成冰雕。
上官是被曬醒的,九十月的天氣,早過了炎熱的時候,可不知怎的今日的日頭毒辣的很。
她被軒轅夜綁在千歲府操練場上,四肢被手腕粗的鐵鏈捆着,她右肩胛早腫的不成樣子,連帶那隻手也是沒半點感覺的,只怕是她這輩子右手都休想在拿軟鞭子了。
不過這樣也好,她早厭煩了殺人,滿手的血腥,半夜睡覺的時候都能讓自己給噁心的吐出來。
她還有心思這樣自嘲,仰起頭靠在背後的十字架上,視野中昏暗一片,脣乾的裂開,就有絲縷的血又開始流下來。
軒轅夜就坐在她對面,有華蓋遮陽,手邊案几還擺着茶。
他神色不明,攏着手,一直再看着上官,誰也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什麼。
周圍十步一守衛,並不斷有外面的消息傳回來,往來向他回稟的不在少數,可他只是面色越來越沉,連最後一縷的日光都照射不到他身上。
“槲闌……不會來……”良久,上官悠悠開口,她晃了晃頭,讓自己清醒點,視線焦距在軒轅夜身上,就露出嘲諷的笑臉。
果不其然,她就看到聽完這話的軒轅夜脣抿的更緊了點。
於是她深呼吸一口氣,肩胛的傷就一陣撕扯的疼,唯有這疼痛才能讓她更爲清醒,有冷汗從她額頭滑落,沾染到睫毛,就讓她視線一片模糊,“他早帶天女姽……走的老遠……不會再回來……”
說到這,她緩了緩,蓄積更多的力氣,“十三祝主上……復辟軒轅……一生無依……永享孤獨……”
一直站軒轅夜身後,沒擡頭看上官的暗五面色一變,臉上顯了震驚。
軒轅夜還是不爲所動,他那姿勢,上官被綁了多久,他便擺了多久,雙手交叉,攏在膝上,神色不明。
上官又開始笑起來,她一身狼狽,臉上還沾着乾涸的血跡,可那雙桃花眼清亮的嚇人,一身媚骨自顯,妖豔不可方物地讓人無法不直視。
“沒關係,”軒轅夜在她的笑聲中終於開口,語調無波,“生死也好,孤獨也罷,總有你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