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異事,及爾同寮。我即爾謀,聽我囂囂。我言維服,勿以爲笑。先民有言,詢於芻蕘……”齊舜分花拂柳,曼聲跟着吟道。他聽到房中人能說出此詩,忽然心中一動,覺得有種讓他現身出來的力量在驅使着他。
房中忽然沉默片刻,然後那個聲音再次響起:“門外是哪位朋友?深夜來訪有何貴幹?”
“在下姓齊,乃是日間拜訪段公之人。今日與段公緣鏗一面,在下心中總是難以釋懷,因此便貿然深夜來此,希望能與段公相談幾句。”齊舜聽到房中人的語氣,已斷定那人就是白天閉門不見的段翔。
房中又沉默片刻,房門忽然無風自開,段翔道:“殿下既然來了,還是入房一敘吧。”
齊舜哈哈笑道:“沒想到還是讓段公識破了在下的身份。”他也不覺得太過尷尬,輕鬆步入房中。
如果要是以書來評價一個人的富有,那段翔絕對能排到天下前三。這個書房雖然也不算大,但只要有空的地方几乎都擺滿了書,只留下了讓人進出的通道和一個案幾。在那案几之後坐着的,是一個老人。
這老人如果乍眼一看,會讓人覺得他普通得很。可如果看到他的眼睛,你又會覺得一股肅殺之氣迎面撲來。那老人雖然只是靜靜坐在那裡,可齊舜在一瞬間恍惚來到了沙場之上,處處鐵馬金戈,馬蹄咆哮,戰鼓隆隆。那是一種從骨子裡出的氣息,反而更容易攝住人的心魄。
齊舜還真有點懷疑,這個老人到底是不是剛纔那個文縐縐吟詩之人?這一文一武的反差也實在太大了吧。
“段公怎麼知道我的身份?”齊舜雖然知道像段翔這類人多半都有些過人之處,可他猜得如此之準還是讓齊舜有些意外。
“殿下自稱姓齊,又非見到老夫不可,老夫又怎會猜不出呢?”段翔示意齊舜在他面前坐下,倒真覺得自己是個長輩,“是不是那賈詡的風絕陣把殿下給難倒了?”
齊舜也沒在意段翔的託大。這老人見到齊舜若是戰戰兢兢畏畏縮縮,齊舜纔會懷疑他是不是真貨。不過齊舜從看到段翔的那一刻起,就沒有懷疑過段翔的身份。因爲身爲段潁的後人又怎會沒有遺傳段潁那縱橫激盪的氣勢?
“既然段公如此直率,那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不錯,這次我的來意是爲了那定風珠。”齊舜與段翔對面而坐。
“殿下能不能給老夫一個借給殿下的理由?”段翔放下手中的書,第一次正視齊舜。
“理由就是方纔段公唸的那詩。”齊舜面容嚴肅,表情認真,“段公明明知道如今的大漢朝綱混亂,民不聊生,必須有人站出來結束這個禍患的局面,又爲何還偏居一隅,敝帚自珍?”
“敝帚自珍?”段翔哈哈大笑道,“老夫家傳定風珠竟被殿下說成是一把掃帚,這個比喻倒是犀利得很啊。”
“能用在合適的地方,那纔是珍寶。若是藏着掩着,珍寶的意義何在?”齊舜忽然現自己已過了與這些所爲名人談話時有些揣揣不安的階段,現在的他變得更加自信而有掌控力。
“就因爲是珍寶,所以纔不能讓它蒙塵,用在不該用的地方。”段翔身上殺意又起,冷冷道,“我段家世代爲大漢效力,可說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可大漢給了我們什麼?我父親如果不是在死前還有些兵力,我們段家也許就會被靈帝趕盡殺絕。殿下是靈帝的兒子,我又爲何要把寶物借給殺父仇人之後?”
“就像段公說的,段家世代爲大漢效力,落得如今下場難道段公就不介懷?段家雖然仍是這武威大戶,但如果這樣下去段家的歷史和威勢早晚會塵歸塵土歸土,到那時段家祖先辛苦拼得的名聲就要被段公所放棄,難道這就是段公所樂意見到的?”齊舜針鋒相對。
段翔哼了一聲,卻沒有說話。
“令尊威震塞外,卻讓人說成晚節不保,段公難道也不介懷?”齊舜接着道,“爲人兒女,卻不能爲父親洗脫罪名,只是像縮……只是知道藏在這裡,又談什麼天下苦難?”
齊舜說的興起,差點連縮頭烏龜這樣的話都罵了出來。
“依殿下所說,如果老夫幫助殿下,就能爲段家洗脫罪名了?”段翔冷笑道,“現今大漢的皇帝陛下好像還在吧。而且曹丞相手攬大權,只要老夫也幫助韓遂投靠曹丞相,又何必依靠殿下來實現這個目的?”
“段公絕不會做出此事!”雖然和段翔只是第一次見面,但齊舜這個念頭竟清晰出現。
“哦?”段翔聽了此話,表情稍微放鬆,眼中也流露出一絲笑意,道,“殿下又怎會認爲老夫不會幫助曹丞相?”
“以段公的見識和悲天憫人的心態,以及段家世代爲大漢效力的熱誠和信念,我認爲段公對曹操的專權定會不以爲然。我皇兄已經被曹操完全控制,連吃飯說話的自由都已喪失,如果不是還有其他諸侯制肘,那天下早已姓曹而不姓劉。段家如果想洗脫罪名,那自然是讓姓劉的來洗脫,如果讓曹操來做到這一點,那和謀反又有什麼區別?別是舊罪未除新罪並立,得不償失啊。”
“如果皇上此生都無法擺脫曹操的掌控呢?”段翔目中笑意更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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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有德者取而代之!”齊舜脫口而出。
這大逆不道的話一出口,他自己先就是一驚。什麼時候他已有了成爲九五之尊的念頭?又是什麼時候他已把自己的目標由匡扶大漢變爲建立自己的大漢?隨着歲月的流逝,他的天真也已逐漸消退,現實也逐漸開始正視。
就算擊敗了所有諸侯那有如何?以獻帝的陰狠,一旦真正掌權又會放過自己麼?就算他能夠放過自己,那誰又能保證他是個爲天下考慮的明君?自己也是靈帝之子,而且當初據說靈帝也希望把帝位傳給自己,那憑什麼自己就不能成爲這大漢的帝王?
這些念頭也許早已在他腦中生根芽,但直到現在和段翔的爭辯中才順勢充斥了他的頭腦,讓他終於清醒明白。
他正忐忑段翔的反應,不知道自己這話會讓段翔怎麼看。可沒想到段翔竟哈哈大笑道:“殿下大志,果然不出賈文和的意料啊!”
齊舜一怔,這段翔和賈詡難道早已認識?而自己前來武威難道也早在他們的計劃當中?一時之間,他又有些疑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