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好向導梅野石
來到知味樓後的句水河邊,掩去行跡避開衆人耳目,華真行祭出飛天小板凳,挽着曼曼在梅野石的指引下飛天而去。
梅野石也站在小板凳上湊熱鬧,反正小板凳可以展開成大舞臺嘛。
若按東國標準,平京、尚海是一線城市,那麼蕪城這樣的地級市頂多算四線。這種城市缺的不是郊區地皮,而是真正能帶來發展潛力的落地項目。
工大分校區在蕪城南郊,規劃中總佔地面積三千餘畝,差不多就是兩平方公里。從空中俯瞰,已建成的校區內明顯還有大量的預留用地。
這個校區的出現,改變了蕪城沒有綜合大學的歷史。
該校區目前設有機械、材料、計算機與信息、電氣與自動化、能源化工、城市建設、生態環境、物流管理、經濟與貿易、食品科學等院系專業,都是幾裡國及歡想特邦所急需。
至於土木、水利、交通、礦產冶金等幾裡國同樣急需的專業,這個校區暫時還沒有,要麼通過別的合作方式去解決,或者在三期建設中補充。
華真行也不能指望跟這麼一個校區的合作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華真行之所以選擇這樣一所大學的分校進行合作,當然不是因爲它的位置恰好在蕪城,而是經過了各方面的綜合考慮,事先派人調查比較過情況。
但他拿到的只是介紹資料,很多事情還得向梅野石這位神通廣大的當地人請教。
大年初三,學校還在放寒假,校園裡空蕩蕩的,幾人降低高度在校園中穿行,而華真行已在元神中構建整個校區的心盤,同時聽着梅野石的介紹。
梅野石的語氣有些感慨,在他看來,這個校區是蕪城近年來最重要的項目。它不是錦上添花、也不是急功近利,而是真正能幫助這座城市保持長久生命力的。
華真行不是在東國長大的,所以有些情況他感受不深或者意識不到。
新聯盟建立的新幾裡國,建設與發展模式有太多地方在借鑑東國經驗,給那個曾經絕望的煉獄帶來了希望的曙光與蓬勃的生機。
但在梅野石看來,東國的發展固然值得稱道,是當今世界少有的一抹亮色,但也有很多歷史遺留的教訓,幾裡國不能重蹈覆轍。
前人摸着石頭過河,走通的路可以跟着走,踩過的坑就不要再跟着踩了。
梅野石生於1971年,在蕪城北郊一個山村中長大,直到十八歲上高中時才進城讀書。
他親眼見證並親身經歷了東國這幾十年的變化歷程,東國從一個人類歷史上最成熟的農業國發展爲最大的工業國。
他小時候的村莊,集體公社取代了傳統的宗族社會制度,父輩們除了種田之外,付出勞動最多的就是農田水利建設。
那是一個人口和經濟持續增長,但仍處於相對貧困落後的年代。
梅野石上小學之後,公社制解體,鄉村開始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進入自擔風險、自負盈虧,被切割爲以家庭爲社會單元狀態。
第一產業的持續積累,第二產業的體系佈局大體完成,通過社會改造提供了大量的人口紅利,再加上資本的引入,開啓了工業化的進程。
隨着大量鄉鎮企業的出現,人口從村莊聚集到鄉鎮,進入生產繁榮階段。爲了降低資源與環境壓力,官方開始控制人口增長,實行了非常嚴格獨生子女政策。
這個政策持續了近兩代人的時間,直到前幾年才結束,但是再想恢復生育率卻變得異常困難。
因爲幾千年來的婚姻家庭與社會結構、倫理體系乃至認知方式都被消解了,這是人類歷史上從未出現過的情況。
家庭與社會結構被異化了,那麼在此基礎上推行的產業化、市場化、資本化變革也會被異化。它建立在一個家庭只有一個孩子、並持續兩代人的社會基礎上。
由於養育子女數量的減少,短期內能持續釋放出大量的人口參與社會勞動。
從生產繁榮到市場繁榮,隨之而來的市場化浪潮中,大量零散的小型企業被淘汰或吞併,進入資本集中階段。人口也進一步向縣城集中,大量農民走出鄉村到城市中打工。
這個趨勢一旦開始,就呈現出不可逆的特徵。
有的人走得更遠,因爲沿海資源投入最大的地區經濟發展也最快,提供了更多的工作機會。起初時他們就像候鳥一樣來回,根基還在家鄉。
不少人打工攢了錢,就返回村莊蓋漂亮的樓房,成了鄰里攀比的方式。但是漸漸的,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在已紮根的遠方城市定居。
真正能在遠方的繁華都市中站穩腳跟的,基本都是社會競爭能力最強的那一批人,最終不得不返回家鄉的,大多是這第一撥社會競爭中的淘汰者。
到了新世紀之後,這一進程陡然加速。假如只從局部來看,人口從鄉村到縣城,再從縣城流動到區域中心城市,比如地級市。
隨着工業化的成熟,確實也不再需要那麼多農業人口。但隨着市場化的瘋狂推進,以及龐大的利益驅動,房地產業開始爆發。
每個城市的新城區都在極速擴張,用十幾年時間就完成了很多國家上百年才完成的城市化進程。
經濟的持續高速發展,改善了人們的生活水平,集中了資源的使用效率,也改變了社會結構,改變了人們的身份和處境。
但是任何單向模式的擴張都是有頂點的,城市化的人口聚集,所提高資源使用效率也是有拐點的,超過一定規模,反而會導致消耗加劇、資源浪費。
起初是縣城的人口開始流失,中心城區不斷吸收周邊縣城的人口與資源。從近十年前開始,就連很多城市本身的人口和資本也開始流失了,流向更發達的一、二線城市。
梅野石出生的村莊,今天已十分凋敝,除了老人就是孩子。
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或者在縣裡與市裡買房定居。留下的老人和孩子,只因爲他們的兒女或父母尚沒有能力將其接走。
這樣的村莊還有沒有存在的必要,是另一個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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蕪城市也進入了失血階段,人才和資本不斷離開,在完全市場競爭的狀態下,當地的很多生產企業倒閉消亡。
生產的轉移,就意味着工作機會的轉移,就業人口也必然跟着轉移,服務業也會萎縮。
在人口增長過程中不斷的外溢,與人口達到頂點後不斷的外流,是兩種狀態。房地產業是這個過程中最後一撥掙扎,吸走了大量家庭幾十年來的積累財富。
這漸漸成了一種零和遊戲,鄉村成了縣城的對手,縣城成了市區的對手,邊緣城市成了中心城市的對手……甚至省份之間也發展成互爲對手的關係。
在完全自由化市場的背景下,以資本意志爲主導,必然要求資本、勞動力、各類社會資源越來越集中。
東國很大,所以還能有多箇中心與副中心並存。另一個極端的例子是同在東洲的棒麗國,其首都標城已聚集了全國五分之一的人口、近乎一半的經濟資源。
城市之間的問題,仍在同一國家範圍內,好歹還有中央政府的轉移支付調節,多少能緩衝發展失衡的問題。
但推廣到世界上,國家與國家之間也呈現出這種趨勢,處於邊緣地位的國家可就是淨損失了,幾乎沒有回血的可能。
幾裡國在如今的世界政治、經濟體系中的位置,那絕對是墊底的。所以無論在國內還是國際上,華真行一定要提前考慮到這些問題。
梅野石當年就讀的高中,是蕪城最好的高中。他後來讀的也是東國最好的科技大學,在那個年代不亞於春華與平京,如今也仍然是東國最頂尖的大學之一。
時至今日,梅野石當年的高中同學仍留在蕪城的已經不多,大多是政府部門的官員,銀行、醫院、學校的領導,地產商等。
還有一些人也曾回到蕪城工作或創業,一度幹得還不錯,但後來幾乎又都走了。幹得不錯的人將企業遷到了更好的地,創業失敗者則去別處尋找機會。
至於梅野石當年的大學同學,仍留在國內的也不多了。要考慮到梅野石所處的年代、他的那批大學同學,也是當時東國最頂尖的智力精英。
很多人都說,提高教育水平是社會發展的前提,但在這種情況下又出現了一個悖論。
邊緣地區的基礎教育辦得越好,人才流失就越嚴重,社會與家庭教育投入越大,當地失血就越迅速。
因爲錢都花在孩子身上,人的能力素質本身就相當於財富的凝結,孩子們長大後的競爭力越強,離開當地的比例就越大。
那麼梅野石爲什麼會回來,並一直留在蕪城?並非因爲崑崙盟主的身份,他還代表了蕪城梅氏的傳承。
東國隋末時期,蕪城義士梅知巖舉兵起事,梅知巖之子梅孝朗歸唐封伯。梅孝朗之子梅振衣,就是正一祖師。
梅野石曾一度將“崑崙盟聯絡中心”設在淝水,那裡是他讀大學的地方,後來才遷回了蕪城知味樓。由此可見,人們在選擇就業和定居地時,大學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影響因素。
當地政府興建淝水工業大學蕪城校區,也在不斷失血狀態下的一種自救措施。一座城市假如沒有大學,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這個城市中的年輕一代,在人生成熟與成長的最關鍵大學時期,幾乎都會離開這裡,越優秀的人走得越遠、越不會再回來。
這種遠去不僅是地理距離,也是心理距離。
大學在現代社會對一座城市的影響是巨大的,它意味着年輕人才的不斷流入,假如沒有,那就只能是不斷流出。
大學至少要讀四年,至於畢業生留不留在當地,則是另一回事,首先得解決讓人怎麼來的問題。
很多人對大學所在地的城市都有感情,在那裡度過了從少年到青年的生涯,假如當地能夠提供合適的就業機會,會成爲很多畢業學生的首選就業地。
畢竟再換一座城市,難免人生地不熟,熟悉感能提供心理上的安全感。
所以蕪城校區的建立,也是本地企圖挽回人才流失狀態的重要努力。這樣的項目想落地,需要東西教育部批准,蕪城地方則是抓住了一個重要契機。
蕪城接受了巫峽水庫的一批移民,在市郊專門劃出一個新區集中安置,這是當地近些年來難得的、結構非常健康合理的大規模人口補充,也增添了教育需求。
趁着這個機會,蕪城才爭取到這個項目。
項目落地了,每年都會有各地的大學生來到蕪城,而蕪城本地也有一批學生不必再去外地讀大學。可是下一步,怎麼才能把這批畢業生留下來呢?
這就需要當地的經濟水平能跟上,可以提供足夠的工作崗位,有良好的待遇條件以及發展機會,這又要比建一所大學難得多……
幾人落下雲端,漫步在寒假中的校園,華真行和曼曼都沒怎麼說話,跟在梅野石後面聽這位崑崙盟主的介紹或者說吐槽。
華真行有點搞不準梅盟主的用意,他是在感慨這座城市的發展現狀,還是在提醒什麼?
冷不丁卻見梅盟主停下腳步道:“小華,你不僅想派人來留學,更想從這個校區挖畢業生去幾裡國?”
華真行很誠實地答道:“是的,我從幾裡國派人來留學,每年最多也就一百人。不需要這裡建什麼留學生公寓,他們就和同班同學一起住宿舍,每個班級只插一個人。
但是這個校區眼下每年的畢業生就有二、三千。我的計劃是每年挖走一千人,假如他們畢業後沒有合適的地方就業,我甚至可以全包了。”
梅野石笑了笑,搖頭道:“眼下不會有很多人願意去幾裡國的。”
華真行:“我知道,所以我要親自來這裡讀書,瞭解他們的情況與想法,做好各種宣傳推介,打消他們的顧慮。
我不可能挖走所有的人,但每年能挖幾百人也是不錯的收穫。而且我也不是直接把人往幾裡國挖,不瞞梅盟主,我在平京成立了一個房關發展集團,可以先聘用他們在國內工作。
入職之後先做培訓,瞭解幾裡國特別是歡想特邦的發展規劃,然後歸口到各個項目,再派他們到海外出差……一步一步來。”
梅野石:“這件事我也聽說了,華總導可要花不少錢呢,僅僅前期投入,就得有幾百億吧?”
華真行嘆道:“這也是信用互質。”
信用互質是什麼意思?兩個沒打過交道的人,憑什麼相信對方?
首先可以考察對方的人品和事蹟,這對東國來說很簡單,因爲東國在黑荒大陸有很多援建項目,從來沒聽說這邊的信用出問題。
但是幾裡國呢?以前是一個根本談不上有信用的國家,連政權都三天兩頭被顛覆。
就以水電站爲例,東國的援建項目分三種類型,
第一種是幾裡國方面出錢,請東國的施工單位來建設,建成後項目是幾裡國的。東國的援建單位拿到了工程款,相關企業出口了配套設備,還擁有後續維護的訂單。
這種方式對東國方面應該是最安全的,只要施工單位和相關企業能收到錢就行。
第二種情況與上述類似,名義上還是幾裡國方面出錢,但是資金來源卻是東國提供的政策性貸款,比如援助類中長期貼息貸款。
這種方式的最大風險,就是幾裡國方面是否能夠按期還貸,假如出現債務違約怎麼辦?
第三種情況是東國直接投資,建成之後東國方面擁有這個水電站的所有權,或全資、或控股、或參股,相當於東國的海外資產。
這種情況最大的風險,就是海外資產的安全。
信用是需要積累的,那麼初始信用從哪裡來?讓東國派人到幾裡國考察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幾裡國也要表明對東國的信任態度。
房關發展在東國境內的投資,其實也是幾裡國的鉅額海外資產。只有在兩國關係良好的情況下,其安全性纔有保證。
梅野石聞言又說道:“機構放在平京,費用太貴了。”
華真行:“不得以而爲之。”
梅野石:“你在平京市確實需要那麼一個總部基地,但是你與蕪城校區的教育合作,打算每年都聘用幾百上千人,卻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華真行:“梅盟主這是什麼意思?”
梅野石很瀟灑地一揮衣袖:“跟我來吧!”
三人再度升空朝着市區的方向而去,飛出不多遠,梅野石在雲端往下一指,併發送了一道神念。
下面這片地方鄰近蕪城近年擴展的新城區,號稱經濟開發區。很多城市都有這樣的項目,懂的都懂,以招商引資爲目的,曾有個口號叫“築巢引鳳”。
這裡修了一片寫字樓,還有車間式的建築,規劃得很是整齊漂亮,但很多還是空的,外圍還有很多荒地尚未開發。
蕪城這幾年的工作重點,都在貫徹國家倡導的“優化營商環境”。對於有實力的企業,入駐開發區不僅可以提供辦公樓宇、車間廠房,還能享受各種地方優惠。
假如華真行每年要聘用數百上千名工大畢業生,都安排到平京就業,費用成本將是天文數字。假如房關發展在這裡成立一個大型分公司或子公司,能極大地節約費用。
前期培訓、熟悉項目、對口接洽等工作,在如今物流、交通、信息如此發達的情況下,在哪裡不能幹呢?至於生活方面,這裡好歹也是一座地級市,什麼都不缺。
假如拿同樣的工資,這裡反而能過得比平京舒服多了!平日的娛樂休閒項目,平京有的這裡也幾乎都有,生活壓力不大風景還好。
梅盟主的建議,華真行一聽就動心了,他也終於明白對方爲何會有方纔那番感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