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離山頭,雪勢不弱,君離心思難明的與居正對弈。
小木屋樓臺,正對一山孤江寒雪,清風淡雅二人,逸緻不減,一老一少博弈棋局。
黑白棋子交錯,局勢一指一落之間變幻莫測。
居正手捻黑子,廝殺正酣,擡眼望了望木屋前飄零的飛雪,說道:“年後,雪也該停住了吧。”
無非是一句感嘆,君離卻聽出了其中隱喻的意思,回答道:“居先生,我過幾日便回城了。”
居正沒說什麼,只是看了一眼一臉嚴肅的君離,說到回去怎麼感覺君離少爺如臨大敵一般?
正好顧長安上前奉茶水,說道:“君離少爺急什麼急啊!這次回來咱家也跟着少爺進城一趟,許久不見着少爺,還是有些想念的。”
君離飲下茶水,不置可否,並不回答顧長安。
這一次年關君離會回來其實還是很出乎他的意料,本以爲今年是他回到江城的第一個新年,他與那容丫頭兩人必定捨不得離分,早已做好了只此三人過年的準備......那知這君離卻又突然的回來了,雖然是叫顧長安和段祥瑞高興了一番,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過問君離明顯不是開懷的心情。
不說但並不意味着沒有發現,他琢磨着是不是君離與容水那丫頭之間有了什麼矛盾?......年輕人之間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的。
雖說他是答應了容水放君離自我歷練,但這半年來,君離在山下的事他每日都關心着。
兩人要是鬧了矛盾......倒是說不上心情如何,只會感受有些複雜。
容水在那日一同君離下山後,的確沒過幾日便遵守着諾言,將容家現有的一切產業地契之類的東西託人帶到了鳳離山,還親筆書信一封,承諾今後所有產業盈利盡數歸於君離所有,還在錢莊開據了一個以君離名字的戶頭,今後的銀錢將會存入。
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容水現在手上所有的產業,其實幕後的最大東家是君離,只要以君離的名義就可以動用容家的一切資產,而容水......只不過是一個爲君離打理着這些產業的管理人。
老實說容丫頭做到了這一步,他也是很震驚的......什麼樣的感情與信任會讓如此精明的商人丫頭將自己幾年間和未來掙取的所有一切轉移到君離名下?
早前說過,居正不是貪財之人,貴妃當初留下的銀錢也是足夠君離揮霍無度一生的,但是......他心裡有的考量是爲了君離以後成就大事的打算。
若是真到了逼不得已的那一步......爲了殺取奸人狗命,奪回正統,逆謀之事......也得考量打算,到了那個時候......招兵買馬,貴妃那點銀子不過是杯水車薪,只有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後盾...纔有本事說這些,容水所經營的一切不就是最好的銀庫嗎?
容水當時沒有想到那麼複雜,她會想出用銀錢和產業作爲條件讓居正答應,不過也是因爲她知道君離將來有要成就的大事......那麼銀子必定是差不得。
此刻,所以居正不知該是悲喜如何,他看着狀似一心沉溺於棋局的君離,說道:“縣衙軍營暫時呆呆也就行了......你的棲身之地,大放異彩之時,可不是在小小的江城巡軍裡。”
君離手起,白子落下從居正的殺伐中開出了一條血路,他一點也不苟同居正的觀點,直言不諱道:“居先生,什麼叫做呆呆就行?以前你不是教導過,做事就要做到有始有終,君離既然答應擔任訓兵統領,自然是要將這支隊伍訓成有爲時,才停止。”
君離拿出自己以前教育過的話來堵他,一時之間讓居正有些尷尬矛盾,他知道君離在山下暫時任着訓兵統領一職,太平年間這本身也不無不可,至少要比無所事事,閒駐在城中要好的多。
但是......就這麼一個縣城小小的閒職...說實話歷練可以,但是他並不願意看見君離就長期只在那處虛耗青春。
厲聲說道:“君離!不是讓你敷衍了事任職!我的意思是讓你不要目光短淺,願意屈居縣城領兵,變成井底之蛙了!
我之前讓你下山歷練去往江湖闖蕩,雖有些話如同那日容水所說,江湖可以歷練出來一個絕世高手,但不一定能夠歷練出來一個能夠統領千軍萬馬的將軍,但是......去向那一處廣闊的天地,才能夠增長你的見識,博學你的知識也是一方面的考量,如今......如今你若是就將縣城的訓兵當成此生之重,那我們的大計你要放在何處?!”
說完棋子也同時落下,試圖力挽狂瀾。
君離聽了之後,先沒言語,手起棋落後,又方纔講道:“江城之地,處於蘇杭過度交界之處,縣誌記載數百年前是連通大燕西南幾大富庶之州府的交通要塞,兵荒馬亂時期第一百零九任縣令,決定閉塞通路,阻禦敵人砍斷了必經之路,如今百年之後,原來道路早已消逝,荒草亂石堆積,導致通往蘇杭二洲道路不通,江城也能爲了被世人所忽視的貧瘠土地。”
君離無端講起了江城的縣誌讓居正停下了手裡的棋局,不解的看着他,看他能說出什麼來。
君離面色不改,繼續講道:“直到兩年以前,詹克珍大人過來巡查這個縣城,發現了這一歷史遺留問題,爲了改善江城百姓的生計,便決定派遣人員過來慢慢清理閉塞的道路,於是......進行了整整兩年的清淤工作後,終於於今年打通了要塞,外商和經往蘇杭二州府的路人便願意途經江城,帶動了一方的經濟,是以最近一兩年內,城裡百姓慢慢富裕起來。”
聽了他所說,居正講道:“你所說的這些我有所耳聞,不過......你講出這些幹什麼?這又管你在江城出任訓兵統領有何故?”
君離說道:“居先生真是以爲君離只爲尋一閒差,而答應黃知縣令的嗎?”
說完嘴角揚起輕笑,居正這才反應過來。
江城以北位臨蘇杭,可是以南之地卻是接壤塢州城,這個塢州城也是大有來頭,表面上是歸屬於大燕的領土,只是這座城池在幾十年前,曾是陪嫁給明和公主下嫁蠻夷的囊中之物,後來先
皇反悔欺負當年蠻夷兵力遜色大燕太多,直接半是佔領的派遣了一些官員前去統治,害的蠻夷之幫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積怨深刻。
最近數十年間,蠻夷卻得到了空前的發展,對大燕也是虎視眈眈,邊關關係緊切,戰事一觸即發,要是一旦敲響戰鼓,不必多說...塢州城絕對是除了邊關的第二大必爭之地。
到時候緊鄰塢州城的江城能否逃過一劫?!江城一旦被攻陷......敵軍便可以直指大燕命脈,蘇杭二州府了。
這樣長遠的眼光......自己都還沒有料想得到,君離居然.......居然就已經觀瀾整個大局了。
居正哈哈哈大笑,棋局也不顧了,拍着君離的肩膀欣慰不已,說道:“君離好啊!沒辜負老夫一番厚望,你的眼光長遠,將來一定是個可塑之才!貴妃娘娘的大仇一定有望得報了!”
又是興奮不已講着:“我明白了!你要爲我大燕駐守着江城,你要爲江城建立的不僅僅只是一支巡城的官兵,更是一支有能力保家衛民的隊伍,才能在敵軍來犯的時候,保護一方子民安全,守着這一道堡壘啊!”
君離沒有被誇暈了頭腦,很是淡定,落下最後一子,居正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已經是滿盤皆輸了。
君離起身俯視棋局,那種姿態卻像是一個睥睨天下的王者,他說道:“先生,你輸了。”
居正毫不在意眼下棋局的輸贏,心裡盡是對君離高瞻遠矚的滿意,這個他一手培養出來的皇子,他敢斷定,絕對不比宮中任何接受精英教育的兄弟差。
君離準備離開,居正突然想起了什麼,念在容水犧牲了這麼多的份上,他爲她說了一句:“君離少爺......世間所有煩惱與矛盾究其根本,只是心中難放,若是與容水有什麼過不去的坎,一是選擇不必再過去,而是選擇跨過去淡忘一切前怨,你自己去掂量掂量吧。”
君離冒着風雪,看着羣山覆蓋,紅梅掩映的遠方,突然想了什麼......放下容水怕是此生最難的一件事...那麼,既然做不到,或許他應該選擇跨過去?......這道本來就虛幻的坎......
這一次他做出了這個乾脆的決定,不再反覆糾結,躲避......事情本來沒有發生過,或許他本就該遺忘。
不一會兒,風雪漸停,君離便要啓程下山了,顧長安捏着一方手絹,抹了抹眼角說着:“君離少爺本來就是越來越難得回來了,結果....這才呆了多久啊?就又要走了。”
心裡是真的有些傷心,隨着君離一天天的長大,他是知道的...能夠見到他的日子也越來越少了,若是今後去到了軍營裡......甚至三年五載才能見到也是不無可能的。
君離恍似未聞,離去的背影依舊挺拔如昔,年復一年逐漸向着他們鳳離山所有人盼望的那個樣子遠行。
在孤獨的歲月長河之中......這樣的遠行會直到洗刷了王妃的冤屈,翻了當年的冤案,纔可以停止。
他身上的擔子與責任,重如泰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