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向陽躺在牀上,心中五味翻騰。倘若他不是生得這般怪樣;倘若他也入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殿中任何一殿門下,習得一門法術;又倘若他不曾被覺迷師叔拾到,從小生長於人間某一小鎮……或許,他會快樂許多。
胡思亂想了良久,無果;便四處尋書看,盼能打消這長夜的寂寞。木桌上放置着覺迷師叔讓他學習的《呂祖師三尼醫世說述》、《雜症辯難參證》。光瞧着這兩本卷軸,就覺無趣。覺迷師叔不懂劍法口訣,不懂修行,整日只會瞧些醫理,給山上的師兄師弟們開方抓藥,根本就與人間的大夫別無二致。連帶向陽多年來的生活,也與他一般無趣。
忽然,向陽憶起前幾日在藏經閣偶然拾到的那本卷軸,便找了出來,靠在牀上翻看。這書也甚是怪異,暗紅色的封皮上四個豎立的鳥篆很是扎眼——煉妖要術,難不成這卷軸是教人怎生修煉成妖麼?
翻開第一頁,其上有云:杳杳冥冥,其中有精,混混沌沌,分爲陰陽,故爲天地。陽者清也,上騰爲天,陰者濁也,下潛爲地,中有其精,莫之能名。以自然而生,以造化成形,萬物生長,陰陽生育,實乃天意。
向陽瞧得這段話,不甚明瞭。又思索了半晌,勉強在心中解釋道:混沌之中,上升的氣息爲天,即是陽,下降的氣息爲地,即是陰,天地皆由陰陽合成。而天地之中,陰陽之內,還有名“精”的東西。竟然這卷軸稱之爲《煉妖要術》,那麼此處所說的“精”,意指“妖”麼?如果能這般理解,那麼以自然而生,以造化成形,“妖”的出生,也是天意。
最後解釋的結果,令向陽大吃一驚。據此書所言,那麼他的出身,他的妖獸身份,也是順應天意。師姐所言的妖獸不該出現於世,便是錯誤了。萬物生靈,都有其來源,都有其存在的道理。思及此,向陽大樂,在牀上翻了兩個滾。大叫道:“此書所言甚是有理。”旋即又靜心往下瞧去。
兩個時辰後,他已將這《煉妖要術》瞧了個大概,果然如他所想,這書確是教人修習妖術的秘籍。據此書所言,修習妖術到達一定的程度,便能跟修真人士的道家法術一決高下。
向陽收好此書,如獲至寶,滿心歡喜。暗自下定決心,定要學會此書上的所有法術,將來能向一直欺負他的許暢軒等人討回公道。
歲月悠悠,時光飛逝。自向陽偶然獲得《煉妖要術》之後,便專心研習,不肖兩載,便將此書上共計一十八種法術記於心間,只是對於法術更深的領悟,他一時之間也無法更甚,是故修行走走停停,愈到後面,愈是進步艱難。這青城山上的同門,依舊如從前一般,對他輕視欺侮,任意打罵,向陽心中惱怒,個性更顯冷漠陰沉,孤僻怪異。他愈來愈渴望有朝一日出人頭地,便對藏經閣頂層的道家秘籍產生了興趣,經常躲過覺迷道人,帶了那些劍法口訣到無人之處獨自參習修煉。道家法術縱然繁多冗雜,可向陽天性聰明,七、八餘載竟也習得六、七層。難得的是,這六、七層功力包含了道家劍術、法訣、咒術、步罡、封符、祈禳等各項內容,比之其餘青城派弟子,其道法學術更甚,也更廣。
這一年春天,正值玄妙掌門十年出關,千歲壽辰,人間正道皆收到邀請貼,邀請各派人士於三月十五日上得青城山,參加玄妙掌門的壽宴。一時間,修真界羣豪涌沸,都想隨衆上山,以賀壽爲名,實是想瞧瞧這千年來不理人間世事的中原修真第一門派青城派究竟是怎樣一番光景。
三月十二日,道家修真大派永樂山掌門清微道人攜其師弟乾通道人,及十餘名門下弟子第一批抵達青城山,獻上賀禮。十三日清晨,武林大派唐家堡堡主唐震天也命其女唐婉兒,及門下弟子唐烈等人至得青城山;時隔不久,天地門門主白千幻也派其弟子萬流花、舒心葵兩人抵達,隨後永嘉書院、天外天洞府、無恆古寺等等諸類小門小派弟子紛踏而至,一時之間,青城山上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戒律院覺行道人召集了兩百名弟子,吩咐他們一部分負責接待前來道賀的各派人士,安排他們暫住於觀月宮與老君閣內。剩下之人負責壽辰三日內衆人的飲食起居。向陽身體單薄,略顯力弱,便被派至廚房內負責燒水煮茶。
三月十四日,大壽臨近,越來越多的修真人士涌上青城山,向陽一大早便忙乎個不停,七個青銅大壺在綿竹庭院內一致排開,剛加得這壺的水,那壺便開了,他慌忙前去提起,將開水倒入托盤中的瓷器小壺內,旋即又加水,再燒。一旁與他共事的玄武殿弟子常川奔前跑後,照看着壺下篝火,加柴減柴,也甚是忙碌。
向陽將茶葉一一放置進瓷器小壺內,回頭一瞧,便見常川滿頭大汗,一臉烏黑。他一捂嘴,大笑起來,指着常川道:“你的臉上……哈哈……”
常川摸摸臉,滿手菸灰,隨即明白向陽所言,嘿嘿一笑道:“我一直覺得自己的皮膚不夠黝黑,不顯英武,這下可好,像個真正的男子了。”瞧着向陽的白玉面容,他一時玩心大起,雙手在柴火餘灰中蹭了幾下,撲上來抱住向陽的腦袋,便是一陣亂抹,嬉笑道:“反而是你,面白似玉,跟女子一般,給你來幾下,變成粗獷男子甚好。”
向陽掙扎着哈哈大笑,兩人隨即抱做一團。玩耍得正歡,突聽一聲怒喝:“你倆做甚?”兩人慌忙住手,尋聲望去,來人紫衣道袍,玉面冷眼,卻是玉隱道人。
常川臉色一怔,立馬作揖道:“師傅!”
“前山都忙成什麼樣了,你倆還有心思在此胡鬧!”玉隱道人又是一聲喝罵,續道:“常川,你到朱雀大殿去尋得你亦靜師叔,請她到三清大殿去,掌門師叔有要事相商。”常川低頭應聲,慌忙離去。
玉隱道人回頭瞧得向陽,心中頗爲疑惑,這少年細眼長眸,有些面熟。可他身着青色道衫,又在此燒水煮茶,應是門中弟子無疑。青城派門下弟子千餘人,或許他曾在何地見過,是故留下印象罷了。如此一想,心中隨即釋然。
“好好生火煮茶,別隻顧着玩耍。”玉隱冷聲喝罷,旋即離去。他剛行得兩丈,便見月疏桐迎面飛奔而至。月疏桐停身作揖道:“見過玉隱師叔!”
玉隱道人微微頷首,問道:“你自前山來吧!瞧見你離陽師叔了麼?一大早我尋遍了四處,都不見他人影。”
月疏桐道:“啓稟師叔,之前我見離陽師叔與邱天昊師兄往後山去了。”玉隱聞言點點頭,冷聲道:“掌門師叔召開大會。你師傅已經去得三清大殿,你也去。”月疏桐連聲稱是,玉隱道人隨即遠去。
清晨陽光微微,映的月疏桐更顯清麗無雙。向陽望着她笑道:“這般早,師姐來此有事?”
月疏桐上前一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我未曾想到師弟你也頑皮的一面,瞧你臉上的菸灰,好似大花貓。”
向陽聞言臉色頓紅,慌忙擡袖擦拭。
月疏桐又道:“這兩日正逢掌門師叔千歲壽誕,上山賀壽的人甚多。師傅派了我帶那唐婉兒、萬流花兩人四處遊玩,是故沒來瞧你,不知你是否又被其他人欺負,你可有怪我?”
向陽低聲道:“沒有,師姐繁忙,我怎會怪你。”月疏桐聞言續道:“自小我便與你感情最好,心中對你最是親近,是故他們若欺負於你,你當第一時間與我說,看我怎生收拾他們。”她言辭誠懇,令向陽心中大爲感動。
“你對我一直是好的,我心中知曉。他們這幾日也分別帶了客人遊玩,沒空欺辱我。”向陽微笑道。
月疏桐輕拍他的背脊,“玉隱師叔叫我去大殿,看似邱天昊師兄他們也去,你也與我一起去吧!瞧瞧什麼事。”
向陽一驚,慌忙擺手,“我資歷低微,從未進過三清大殿,只怕是不好。再說了,我還要生火煮茶,怎能離開?”
月疏桐道:“你莫是推脫,竟然你從未進得大殿,這番更是要去瞧瞧,反正人多,你勿怕。這煮茶之事,待會我叫了其他師弟幫你做得便是了。”
向陽心中總覺此事不妥,可見月疏桐滿臉怒氣,又不忍回絕她。最終,兩人拉扯了一番,月疏桐嗔怒道:“今日掌門師叔召開大會,定是有要事。這多年來,你見過掌門師叔麼?妄你作爲青城派弟子,什麼也不知曉,難道你要如此這般懵懵懂懂直至終老麼?”
向陽哭笑不得,道:“我不曾見過掌門師叔,跟懵懵懂懂直至終老有何關係?”
月疏桐強辯道:“反正我不管,今日你定要與我同去。” 言畢也不待向陽回答,徑自拖了他的手,挾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