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便到了五月末,回看四月,也是個極爲喜氣的月份,當朝次輔顧閣老府中,二房三房的孫女兒接連出嫁,一個許給了長寧侯的嫡次子葉尚,一個許給了當今裕王妃第五個女兒的嫡子嶽諶,佳兒配佳女,如此門當戶對,也是讓人豔羨不已。
而在這兩場婚禮背後,衆人也更是感慨顧家長房的寬容與大度,要知道,當年顧家二房背地裡使陰招,險些謀害整個顧家大房的事那是世人知曉,都已經沸沸揚揚鬧到了朝堂之上,雖說那顧家二房罪有應得,都得到了報應,可親兄弟這般的切膚之痛,便是落在誰的身上,也難以做到顧家長房這般以德報怨。
可見,這氣度從來都不與出身有關,同是出身顧家這樣的名門大家,可這長房與二房的爲人處世卻是大相徑庭。
因着這般的議論,衆人對顧家長房的尊敬無形之中又提升了許多。
而在此時,還有一喜事,也是讓人歡喜讓人難過。
原來,兵部尚書崔家的小女兒已與年少盛名的“陳郡公子”謝昀定下了親事,幾番商議下,兩家將婚期定在了來年的八月,此事令崔家上下喜氣洋洋,就連遠在陳郡的謝家也是安下了一顆心。
因着謝昀乃是謝家長房的嫡孫,因而這親事極爲重要,所以京陵也早已傳開,待到來年八月的婚禮時,謝家長房與二房的長輩們皆要準備入京,參加這兩個新人的婚禮。
這於京陵而言,無疑是一個激動的消息。
百年世族,令人尊崇的陳郡謝家向來活在大家的腦海中,人人都只得去憑着道聽途說去遐想,而如今,那些真真正正的謝家人卻是要遠道入京,想也無需想,謝家入京那日,只怕真會到萬人空巷,衆人齊聚碼頭一覽謝家風範的地步。
……
乾和宮。
漸漸熱辣起來的陽光透過硃紅的格窗落進東暖閣中,留下斑駁的影子,知了們皆懶散地趴在樹上,一聲又一聲的長吟將這將到的夏日氣氛給襯托了出來,宮外守着的宮人們皆已換上了薄薄的涼衫,卻還是覺得那日頭極大,落在身上,即便是隔着衣服,也能感覺到那烘然的熱意,隨即便有密密的汗珠浸出來。
東暖閣內,建恆帝身着輕薄的夏服,正躺在象牙簟上,一腿屈着一腿憊懶地伸直,四周擱着的寒冰猶還“噝噝——”冒着冷氣,透過鎏金的雙層盤龍冰鑑傳出來,縈繞了滿室。
一個小內侍站在不遠處,手中拉着一根粗繩,隨着粗繩的運作,一個六層扇葉的納涼之物隨之旋轉起來,那力道之大,足以將冰鑑的清涼輸送到每一個角落。
建恆帝闔母睡在那兒,許是因爲涼風習習的舒適,脣邊不由溢出一聲舒服的嘆息聲。
靈寶侍立在一旁,擡眸間,便示意角落裡的小內侍從那冰桶裡取出鎮涼的蓮子茶送了過來,靈寶親自上前接過,一擺手,那內侍連忙恭敬地退下,靈寶這才轉而悄悄地放在了建恆帝的案前。
建恆帝未曾動眸,似乎仍在熟睡中,就在此時,屋外漸漸響起一陣腳步聲,隨着竹簾掀開,身穿宮服的馮唯大步走了進來,靈寶見此,當即身子一直,連忙走上前去,悄然地一彎腰,隨即低聲尊敬道:“師父,您來了。”
馮唯平淡地“嗯”了一聲,轉頭間,看了一眼榻上的建恆帝,耳畔便傳來了靈寶小心翼翼的聲音。
“陛下正在午睡,徒兒們都在好生伺候着。”
馮唯聞言點了點頭,緩緩走了上去,直到建恆帝的榻前,這才恭敬地躬下背,低頭垂眉喚道:“陛下,陛下——”
低而恭謹的聲音漸漸傳入耳中,熟睡中的建恆帝終於動了動,眼珠彷彿在那褶皺而闔着的眼皮下微微一動,下一刻,建恆帝緩緩睜開了眼睛,朦朧中看到了榻前恭敬而修長的身影,建恆帝又懶懶地闔了闔目,這才徹底地睜開,微微擡了擡手。
靈寶忙要趕上前去扶,卻見榻前的馮唯已然恭謹而小心地扶起建恆帝的手,靈寶的動作定在那兒,隨即又不露聲色地收回了手,仍舊是那低眉斂目的侍立模樣。
馮唯將方纔那一幕默然收入眼中,淡淡回眸間,便聽得建恆帝的聲音響起。
“叫你去辦的事,都辦好了?”
馮唯恭敬地一低頭,隨即出聲道:“都聽陛下的吩咐,辦好了。”
建恆帝滿意地點頭“嗯”了一聲,馮唯認真地扶着建恆帝坐起身來,下一刻,靈寶便已吩咐人將熱毛巾遞上來,親自送到建恆帝手邊,建恆帝接過擦了擦臉,這才轉而扔回靈寶的手中。
未等建恆帝問話,馮唯便轉而對衆人道:“都先下去吧。”
衆人聞言小心看了眼建恆帝,察覺出建恆帝默許之意,這才退了出去,馮唯又轉而看向一旁的靈寶,復又啓脣道:“方纔內務府送來了些冰,你去帶人將東西都收到清涼閣存着。”
靈寶聞言,藏在袖籠下的手微微一緊,心中頓時浮過一絲冷意,可臉上卻始終保持着尊敬之意。
“是,小的這就去。”
話音一落,靈寶低下了頭,一步一步朝外退出去,待走出了東暖閣,腳步聲刻意放大了些,但方走出去未幾步,靈寶的腳下微微頓住,眼眸中浮起幾絲淡漠,冷靜地環看四周一眼,這才轉而悄聲回到簾外,靜靜地,幾乎連氣息都聞不出來。
想到方纔馮唯的吩咐,靈寶便更是不由冷笑,心裡暗罵馮唯那個老狐狸,每每有什麼至關重要的事情,從來都是將他排除在外,可見與洛王殿下說的一般,馮唯雖是他師父,卻從未真的將他當徒弟那般信任和親近。
師父既然不仁,那便別怪他這徒弟不義了。
遲早,他要將馮唯攆下去,如喪家之犬,再讓他看看,未來他登上這萬人之上的位置。
“你有什麼事要說。”
屋內響起建恆帝的聲音,隨即一旁的馮唯這才小心翼翼道:“陛下,方纔通政司送來了一封密件。”
建恆帝微微擡眸,眸中頓時認真道:“在哪兒。”
馮唯聞言恭敬頷首,語氣低緩道:“人多眼雜,奴婢便將東西放在門外的暗格內。”
“你倒是小心的緊。”
聽得皇帝的笑嘆,馮唯也頷首一笑,這才轉而朝下走,當門外躲着的靈寶聽到了馮唯漸漸走近的聲音,當即腦中轟然,身子緊張的繃成了一條直線,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倒流了一般,頭皮與嘴脣都隱隱發麻,手腳更是一點一點冰冷。
此刻的靈寶既害怕又緊張,要知道,御前聽壁角,不說馮唯不會放過他,只怕多疑的建恆帝也會當即要了他的命!
猶如一個驚天霹靂打下來,靈寶雖極力鎮靜,卻還是忍不住顫抖的身子,當他正着急時,耳畔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就在電光火石間,他陡然看到了不遠處的一扇槅門,當即如洪水之中看到浮木之人一般,連忙躡手躡腳,腳下不由加快速度朝那槅門閃去。
而就在他方藏入槅門後,那方的軟簾便被掀開,靈寶幾乎身子緊繃,一顆心堵到了嗓子眼兒,卻是一動也不敢動。
馮唯走在一處博古架旁,輕輕觸碰了什麼,便聽得一陣機關運作的聲音響起,一處暗格被打開,馮唯從中取出一個封閉的密信盒,復又將暗格關上。
就在馮唯抱着盒子掀簾將入時,靈寶不由鬆下一口氣,可就在同時,馮唯的腳步陡然頓在那兒,分外嚴肅地朝四周環看打量起來,而那一雙眸中,是從未有過的寒冷與逼人。
這一刻靈寶只覺得,彷彿有一雙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明明是將死的驚恐,卻是不敢發出一絲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