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遼東此刻也寒風肆虐,夜晚的火把被吹的搖晃不停,旌旗更是烈烈作響。穿着盔甲的士兵們皆目光炯炯,沒有絲毫的懈怠,冷靜而專注的站在城門之上,做好隨時應戰的準備。
許是到了邊境,這裡的月光似乎都比在京城更加皎潔了許多,明朗如夜間的明珠,鋪灑出一地的清暉,落在房頂,猶如覆下了一層又一層的白霜。
此刻在一家並不起眼的小茶樓內,二樓的雅間門口站着兩個打扮普通的小廝,看起來面相憨厚朴實,可若是會些功夫的人便能瞧出,這兩個小廝身形板正,頗有些虎背蜂腰的模樣,便是眸中也多了幾分非常人的堅硬與沉穩。
這雅間內陳設一般,相比於那些好一些的茶樓,明顯低了幾個檔次,也正因此,此店的人多是普通的百姓罷了。
燭火微微搖晃,一隻灰撲撲的飛蛾繞着高几上的燭火不停地拍打翅膀想要靠近,卻又被熱的幾次退了回來,在寧靜的屋內製造出細微而執着的聲音來。
“此番的事,需要謹慎,必要不知不覺的讓衆人知曉,其中的重要無需我多言,但只怕會危及你的性命,到時我與四叔也難以保全你,你——”
“將軍不必說了!”
坐在桌前的年輕男子話還未說完,一旁同坐的男子便已然起身,繼而抱拳,眉目滿是堅毅與無畏。
“末將的母親當年死於韃靼之手,妻兒若非顧總兵與您,只怕如今與末將也是陰陽兩隔。”
說到這兒,明明已過而立之年的男子卻是眸中一紅,微微涌動着不易察覺的閃爍,在燈下讓人不由心下動容。
“我們兄弟們永遠都不會忘記長遠被圍那一日,經略爲儘早撤退,保持兵力,毫不猶豫地放棄了長遠之內剩下的百姓,先行撤離,是顧總兵冒着違抗軍令的罪責派人解救城內百姓,更是將軍您親自帶着數百士兵,身先士卒,將城內的人解救了出來。可即便如此,總兵因此爲淮王殿下與經略怪罪,領了五十軍棍,將軍您更是險些被韃靼斷了一臂!”
話說到這兒,男子似乎已經陷入那一段驚險的回憶,話音中微微顫抖,更是有些難以抑制的哽咽。
寧靜的屋內還能聽得那飛蛾撲飛的聲音,只見那男子黝黑的皮膚在燈下顯得更加強壯,剛毅筆直的側顏因淚水而變得柔和下來。
話一說完,男子的頭微微低着,雙肩沉默地聳動着,隨即又凜然而毫不猶豫的擡頭道:“兄弟們父母妻兒的命都是顧總兵與您救下的,末將這條卑賤之命又有何懼?如此傷天害理,與兄弟們不公之事,即便您不說,我等也咽不下這口氣,必要公諸於衆,爲將士們討一個公道。”
待到話語落下之時,坐在椅上的顧子涵沉重的站起身來,一雙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眼前出生入死的兄弟,眸中雖浮過一絲不忍,卻只能雙拳緊握,強自將其壓抑下去。
“莫將軍。”
在男子還未反應過來之時,顧子涵堅定的抱拳,眸中滿是尊敬。
“將軍您莫折煞末將。”
眼看那男子就要回禮下拜,顧子涵卻是一把將其扶住,語氣認真而低沉。
“從前四叔與我救長遠城的百姓,是身爲大興將士的職責,我們領着朝廷的俸祿,帶着百姓們的期望,便要保他們的太平。可如今,你本可不用做,這一禮,我顧子涵該行!”
話一說完,顧子涵毫不猶豫地撩袍跪地,欽佩地俯首下去。
“將軍!”
莫將軍當即一驚,幾乎是同時曲腿跪在地上,顧子涵連忙一把扶住莫將軍俯首的身子,二人跪地對望,一個是決絕,一個是不忍。
燭火之下,二人堅毅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被微微地拉長。
士爲知己者死,沒有人明白這短短几個字中的沉甸。
……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的下着,重重地打在芭蕉葉上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晶瑩透明的雨絲沿着格窗與桃花玻璃紙微微的凝在一起,靜靜地滑下,落在牆角處。
屋內燈火明亮而溫暖,讓人不由生了幾分貪享之心。
蕭譯默然地坐在書案後,靜靜地看着手中那捲書,管彤溫柔地坐在不遠處,透過屋內的燭火看向蕭譯,看到那淡然而俊逸的容顏,不由想將時間停滯在這一刻。
若是,從一開始他與她便能這般多好。
若是,沒有顧硯齡,又該有多好。
相比於顧硯齡,她並不覺得自己比顧硯齡少了什麼。
既生瑜,何生亮。
只要這世上沒有了顧硯齡,她的一切都會變得順暢。
念及此,管彤掩在袖下的手不由緊緊攥起,微微低頭間,看似恬靜溫柔,眸中卻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只要得到了殿下的心。
顧硯齡,便再也留不得了。
微微的聲音響起,使得管彤不由擡起頭來,只見眼前的蕭譯許是看書乏了,已然不緊不慢的站起身來。
“殿下——”
蕭譯聞言微微側首,隨即將手中的書卷放回案上道:“夜深了,歇息吧——”
就在管彤臉上微微一熱時,蕭譯卻是恍若未見般看向窗外的秋雨,隨即語氣緩慢道:“外面雨大,回西殿恐會打溼衣物,你就就在這兒歇息吧。”
管彤聞言不由捏住袖口,心內撲通的跳起來。
誰知蕭譯卻是已喚了檀墨進來,由檀墨伺候着披上了玄色大氅。
“殿下——”
身後響起少女驚異和試探的聲音,蕭譯微微側首。
“殿下這是要出去?”
面對少女的問話,蕭譯淡淡點頜,語氣已算是溫和。
“我去東殿歇息。”
東殿,顧硯齡的宮殿!
管彤原本滾燙的一顆心頓時被熄滅,卻還是佯裝緊張道:“還是臣妾回西殿吧,明日還有早朝,殿下還是早些睡吧。”
“不用了。”
管彤剛邁出一步,蕭譯已然出聲道:“你身子弱,外面寒涼,你就留下吧。”
話音落下,也不管管彤的回答,蕭譯已然轉身朝外去,檀墨連忙拿着傘跟了上去。
“殿下對側妃,越來越關心了。”
聽到玉合高興的聲音,管彤脣角微微勾起。
是啊,可還是不夠。
此刻的管彤很明白,自己的時日不多了,郭太后不可能將小顧氏綁在慈寧宮一輩子,眼見年關將至,該回來的總是會回來。
若在顧硯齡回來之前,她仍舊得不到蕭譯的心,只怕未來就會更艱難。
郭太后不會等自己那麼久,一旦察覺她的無用,難保郭太后不會再用更多年輕又美麗的面孔替代她。
她絕對不能做那一枚棄子,否則,將來會生不如死。
想到這裡,管彤的眸中漸漸泛起瀲灩的光芒。
“玉合。”
在管彤的示意下,玉合小心附耳過去,當聽到自家姑娘的悄然之語,幾乎臉色一白,僵直的險些叫出聲來。
管彤雙手緊緊扣住玉合的肩膀作以警示,隨即低聲嚴肅道:“玉合,你是從小與我長大的,我如今能信任的只有你了,你知道,東殿就要回來了,若再這般下去,我便會被太后厭棄的,我不能這樣你知道嗎?”
在玉合驚滯的眸中,管彤彷彿蠱惑一般,悄悄湊到玉合耳邊乞求道:“玉合,幫幫我,只要不讓人察覺就不會有事的,這是最後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