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仇人之女
“我來趕車吧。”花襲人道。
七月的河水不能凍壞人,但若是溼?淋淋的被夜風一路吹着,怕也不是個事兒。更何況韓清元一介書生,身體素質當真沒有那麼能抗。而且,他最近又瘦弱了許多。
“姐,韓大哥,還是讓我試試吧。”冷焰從車廂中出去,到了車轅上拉了溼?淋淋的韓清元一把,道:“我同人學過趕車,我能行的。”
花襲人稍稍一想,便答應了冷焰的請求,呼喚韓清元道:“清元哥,你先進來將身上稍微弄的舒服些再說,讓冷焰試試。家中這騾子溫順,就是不會趕,也不至於傷人傷車。”
韓清元聽到花襲人這樣說,便默默地點了頭。
韓家人過來的時候,都另外多帶了披風之物。韓麗孃的披風被遺落給了那落水少女,韓清元自己的披風還在車上,一直沒有用到。
他沉默地用乾毛巾擦了頭髮和臉,再將披風直接裹在了溼衣裳上,隨意拽了一拽,又要出去。
花襲人拉住了他,搖頭道:“冷焰也不小了,你就放他做點事兒吧。你看他車趕得還是不錯的。”
冷焰年紀小,但卻很穩。
就如他此時趕車,走的雖然慢,但卻十分平穩,絕不會輕易出意外。
車子默默走了一會兒,已經漸漸聽不到那河岸邊的喧鬧聲。
韓麗娘此時再也忍不住,開口問韓母道:“娘,我們爲什麼要走?我的披風還留在那兒呢。”
“一件披風而已。家中有好布料,那件就不要了吧,回頭你自己再做幾件。”韓母面容沉靜,教韓麗娘道:“你哥哥救人只是出乎本心,並不想要得到回報。既然人家家中人已經找來了,我們再留在那裡,就顯得別有用心、居功邀賞了。”
“哦。”韓麗娘臉上依舊有些疑惑。彷彿覺得韓母說的有道理,又彷彿覺得哪裡不太對的樣子。
花襲人卻覺得,實情應該不是這樣。
她沉吟了一下,開口道:“那個落水小娘子我不認得。但後來過來的幾位小姐之中。我認得一位孟家的小姐和一位崇安候徐家的小姐。看樣子,落水的小娘子也是京城哪家的小姐了?她爲何會一個人偷偷跑到無人之處,而且還落了水?”
韓母看了花襲人一眼,又垂下眼瞼,道:“大戶人家,發生任何事情都不稀奇的。我們又不指望着什麼,就別管那麼多了。”
“也是。”花襲人笑着道:“伯母說的對。清元哥當時肯定是想也沒想就跑去救人了,我們可不能抹黑了清元哥這一片赤誠本心。”
她聽到有人落水還猶豫了一下,但韓清元卻先她一步跑過去了,絕對是下意識的行爲。只怕他也沒有想到。貌似單身一人的一個小娘子,卻會是哪家的小姐。
韓母不正想替韓清元尋覓一位貴女麼?
那麼韓母如今這匆匆離開的舉動,是以退爲進留有餘地,還是因爲別的什麼呢?
花襲人剛剛已經用徐清黎她們的身份試探了韓母一回,此時瞧見韓母真的不願意多說什麼。怕也就算了。她如今對於韓家來說,算是外人了。韓母並不需要同她交待心裡真實的想法。
再者,無論是韓家同這位被救少女發生怎樣的後續……嚴格說來,也與她花襲人無關了。
韓清元一直沉默。
韓母也嚴肅了臉色,擺出一副不要多話的樣子。
花襲人也就轉了頭,順着車簾邊的縫隙,去看外面的夜景。韓麗娘左看右看。也老實地低下了頭。
沿河已經沒有多少人了,夜風已經徹底地涼了下來。
馬車從西門駛進了城,又行駛了好一陣時間,才終於回到了韓家。冷焰跳下車轅,叫開了門。
一衆人都下了車。
以冷焰的趕車技術,怕是難以將馬車從這不寬的門樓中趕進去。
花襲人跳下車。對韓母笑道:“伯母,天不早了,我和冷焰就不進去了。”
韓母沒有挽留,道:“你們趕了車走吧?”
“不了,我們走走就好了。”花襲人笑道:“夜裡涼快。走着反而不會悶。”
“那好吧,路上小心些。”韓母叮囑一聲,目送花襲人和冷焰一前一後離開了。
這個時候,吳媽媽已經打開了大門。
韓母領着一雙兒女進了門後,不多時便已經到了後院。問了吳媽媽知道洗澡水已經備下了,便讓韓清元立即去梳洗。韓清元應下,默默地去了。
韓麗娘沒有走。
看堂上只有她們娘倆了,韓麗娘便忍不住地問韓母道:“娘,您是不是有什麼瞞着我們?今日這事情……”
韓母揮手打斷了她,道:“待你哥哥過來再說。”
韓麗娘撅着嘴,有些不太樂意,卻也沒鬧。
韓母同韓清元坦白了韓家的家仇之後,韓麗娘也跟着知道了大概。她也有被震驚,惶惶無措過幾日,但她自幼就在鄉間長大,並非那愛多思多想的性子……後來大約一是覺得那什麼候府的富貴離她太遠幾乎無關,她反正沒經歷過;二來覺得她是女子家仇有韓母謀劃有兄長去努力承擔……反正,她知道了之後,偶爾會想一想,但有多麼在意多麼放在心上,卻也算不上。
韓母估計也是明白韓麗孃的性子和能力,從來也不指望她。
韓清元動作很快,沒用多久,便換了一身青色長衫,出現在了堂上,見過了禮,坐了下來。
韓母示意韓麗娘替他倒了一盞熱茶。
“薑茶,驅驅寒氣。”
看着韓清元幾口飲用完畢,韓母就直截了當地開了口:“若我沒有看錯,你救上來的那位小娘子,是那薛家的人。看樣子,還是薛家大小姐。”
韓清元捏着茶盞的手指一僵。
韓麗娘差點兒就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瞪大眼睛問韓母道:“是那個薛家麼?娘,您是怎麼認出來的!”
見韓母不答,韓麗娘又嘀咕道:“怎麼會救一個仇人之女!早知道就任由她淹死算了!”
韓母和韓清元都沒有理會韓麗孃的嘀咕抱怨。
韓清元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問韓母是怎麼認出來的。他問道:“薛家……知道我們這一家人的存在麼?”
此時此刻,若說薛家是一頭猛虎,而他們韓家就是一介螻蟻。猛虎想要踩死螻蟻,是太簡單不過的事情。從前他們和薛家之間,除了他們心底的仇恨,再沒有其他交集,所以韓清元沒有細問。而如今,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衝動之下救起的,會是仇人之女。
難怪韓母要立即離開。
但那麼多人看見了,以薛家的權勢,想要查到是他們韓家救人還不容易?而若是被薛家查出他們韓家是那二十年前的南順候韓家,要斬草除根,真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靖王府也無法保住他們!
韓家危矣!
若是韓家被除根,還談什麼報仇雪恨!
此時,韓母的面容有些發白。
她抿着脣,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空,想了很久,才道:“當年,你們父親的名字並未記在族譜之中……而天下韓姓何其多,二十多年過去了,他們應該不會查的出來的。”
韓家族譜上的人都死光了,薛家又怎麼逢韓姓就警惕聯想。
韓清元聽韓母這麼說怔了一下,沉吟問道:“娘,您說父親的名字並不在族譜上……這是怎麼回事?”
韓母嘆息一聲,才緩緩開口道:“這件事情,說來話長……你們的祖母爲前朝公主,在韓家投誠之時,韓家對外稱前朝公主已經因病身死……但實情卻並非那樣。”
韓清元手指消瘦,此時手指背上有根根青筋冒了出來。
“公主當時有了身孕,雖然憂鬱成疾,身子虛弱,但卻一直在鄉下田莊中活的好好的,直到將你們父親生下來,交給了貼身的嬤嬤,才含淚而逝。而你們父親,就由那嬤嬤養育長大的。當年韓家雖然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但卻並不敢大肆宣揚,更別說接回韓家了。就連偶爾一些銀錢接濟,也都在暗中行事。”
“直到十多年過去後,舊朝一切已經平息,新朝皇帝也並非是窮根底斬草除根的,韓家才計劃着將你們父親以外室子的名義接回家族。”
一個原配嫡子,生母貴爲皇室公主,出身何其尊貴。最後卻只能以比妾生子還要卑微的外室子的身份回到家族,這是何等的難過不平之事。
韓母輕輕撫摸着手上的銀鐲,輕聲道:“就這樣,因爲當時你們祖父已經續娶了的關係,你們父親認祖歸宗的過程並不順利。然後,就出現了前朝叛亂……叛亂被平之後,韓家一族人便全部都死在了牢中。而偌大一個韓家,就只剩下你們父親一個尚未記錄在族譜上,尚未認祖歸宗的外室子。”
說起來,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還是單純地諷刺?
韓母想不明白這個道理,沉默了許久,又道:“當年你父親一心想要回歸家族,在韓家被害之後,更是日夜想着如何替韓家翻案……他知道空口無憑,而暴露身份只能招來殺身之禍,便成了先生,到各種人家去坐館,打探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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