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1 回程
原來是她自己想得太多了。
顧嬤嬤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似乎是反省了一番,跟在宋景怡身後,越發地低調起來。
回程之前,宋景怡又找過花襲人,對她道:“回京之後,能不能請個教習?我想重新念些書,瞭解一下音律書畫諸如此類的。”
車氏本身愛廚藝,只是在宋景怡小的時候送她跟着郡王府請的女教習那裡啓蒙識了些字唸了些本子,至於音律書畫這些,宋景怡也都不記得那會兒是沒興趣呢,還是稀裡糊塗錯過了。
如今她才發覺,她需要培養一種興趣愛好。
用顧嬤嬤的話說,好的興趣愛好不僅僅是內宅閨秀夫人打發時間的良方,也是一種心理上的寄託,同時也會培養起人的氣質來。
宋景怡跟隨花襲人這一陣,一日比一日覺得自己淺薄愚昧又無知無用。她想要讀書,卻發現自己拿起書本,即便是淺顯的讀物,也覺得讀的很吃力。
宋景怡說話的時候面容平靜,心中卻格外緊張。於是說完之後,她不自然地就咬了咬粉脣。手心裡也出了細汗。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嫂子會怎麼看她。
因爲,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實在是鼓足了好幾日的勇氣。若非她偶爾聽到吳濟出言說“他的人生纔開始”,她也不會有這樣的勇氣。
吳濟都認爲自己的人生纔開始。她比他小好幾歲,想要學習。又有什麼不妥的麼?宋景怡反覆告訴自己道。
花襲人連想也沒有想,便答應了她,道:“知道了。我會叮囑景軒讓他儘快替你尋一兩個不錯的教習進府。抑或你出府學習也是可以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放心吧。”
花襲人頓了頓,又認真地對道:“你有這個決定,真正替你着想的人只會覺得欣慰。所以,若有旁人說些不太入耳的話,你要懂得如何別讓那些話入心,影響到你自身。”
“有什麼要求。只管來找我。”
即使是花襲人也沒有想到,宋景怡會在短短的時間內有如此巨大的轉變。因此,她看着今日說要讀書明理的宋景怡。很有感慨。她最初將宋景怡的事情攬在了身上,並不是她多喜歡宋景怡,而是完全因爲宋景軒的關係——
她嫁給宋景軒,在日常生活中能有一個良好的家庭氛圍。她自己也舒心自在。
但如今。這樣快就明理懂事起來的宋景怡,這樣懂得努力改變的宋景怡,確實已經讓她覺得喜歡了。因而,她就多說了一句,也用心了些。
宋景怡敏感地感覺到花襲人的態度變化,心中一時間酸澀無比,眼中不知爲何有些紅了。她咬了一下脣,暗中罵了自己一句什麼。怕花襲人看出自己的異樣,低頭朝着花襲人福了福禮。
顧嬤嬤有告訴她。之前提起吳濟時候,花襲人的反應。
宋景怡又想起了同來的杜夢嬌。
擱在從前,她是絕不會在杜夢嬌這般出身的同齡人身上多看一眼的。即便是面對面,她也會高高地擡起鼻孔,微微冷哼,不屑一顧,心中認定這般人都是心存巴結,沒個意思。而現在,她正視杜夢嬌,同她平心靜氣地交流幾句,很快就發現了,杜夢嬌也是一個十分好的人。
她雖然顯得有些柔弱,但卻善良懂禮,也很自持,反而不像是那些閨秀們在比她們出身更高的閨秀們面前那種讓人反感的小心翼翼的討好。她很懂得滿足與感恩。性格有點兒像是車氏。
與她相處起來,輕鬆沒有負擔,完全不讓人討厭。
從前宋景怡怨恨車氏軟弱無用,但現在卻覺得……
宋景怡回程的時候,與杜夢嬌是同坐一車的。杜夢嬌輕言細語,偶爾會說起在滿城縣的生活,在宋景怡問的時候也會輕易說下去,粉面含笑,十分可人。
“你弟弟名叫承恩,是承了嫂嫂的恩嗎?”宋景怡問道:“我看嫂嫂似乎對他格外上心,經常叫他過去說話。”
一個才兩三歲的孩子,能有什麼好說的。
雖然宋景怡也覺得,杜承恩這個小孩子,似乎格外聰穎早慧一些。
“爹孃是這麼說的。”杜夢嬌笑着點頭道:“具體因爲什麼,他們卻沒有跟我說,好像還是秘密,怕我嘴巴不嚴實呢。”
“但郡主的確是個很厲害很能幹的人,而且人也很好。”
不然,也不會在成爲高高在上的郡主之後,不僅沒有忘記他們這些故人,還能邀請他們一起出城避暑小住,和顏悅色的,簡直同從前的時候一個樣子。
花襲人理所當然一般,但這在所有人瞧來卻是完全不可思議。
有一次杜夢嬌問在她眼中見過大世面的吳濟,吳濟說:自己心存感恩就對了,別的並不用想太多。
“……是郡主不在意這些,而二小姐也不是外人,我才同您說的。”杜夢嬌很有些不好意思。
宋景怡便道:“恩,我知道。嫂嫂的確從不避諱這些。而且,嫂嫂這般,反而更讓人欽佩。”
但她依舊無法相像,**歲時候的花襲人,提着一個破舊的竹籃子,裡面用個破瓦罐種着幾株水仙,在寒冷的冬日裡,沿街叫賣的情景。
但似乎,這也的確是花襲人會做的事情。
宋景怡轉眼又這般想到。
杜承恩卻是同花襲人一塊兒坐的。
他的姐姐覺得花襲人笑容親和容易親近,但杜承恩卻顯然不這麼覺得。此時,他完全不用誰招呼,就將小身板繃得直闆闆的,小臉也格外嚴肅,眼睛耳朵片刻不敢怠慢,捕捉着花襲人的動靜。
“你不困麼?”花襲人問他道。
杜承恩搖搖頭。
花襲人笑了一下,道:“我卻困了。”
車子走的緩慢,不見如何顛簸,反而微微的搖擺輕易就讓人起了睏意,昏昏欲睡。“你那個爹爹工作太負責了,事事親力親爲的,這種工作方法暫時還成,但待以後工程量大起來,就不可取了。你應該教教他。”
“我不懂這些。”杜承恩道。
花襲人挑了一下眉,隨即問他道:“那你懂些什麼?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指別人不懂的。”見杜承恩小臉萬分遲疑,她就又道:“你的小命還是我給的呢,有什麼不能說的。算了,隨你吧。”
花襲人沒有再迫他。
或許,這個小朋友就是格外聰慧一些呢?
但不論如何,他有什麼樣的能力,將來總會知道的,不是麼?眼前,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去做,也不好,會讓世人發瘋的。
杜承恩果然就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花襲人回到安平郡王府,才歇了一會兒,外面就有人通報說,二夫人劉氏過來,要見見她。
花襲人不能將長輩擋在外面,於是就稍作整理,從內室出來,見了二夫人。
二夫人劉氏低着頭看着眼前的茶盞糕點,不知在想什麼,有些出神。而花襲人過來的時候遇見宋景軒,兩人便一起走了進來,同二夫人招呼行禮。
“景軒近日都不忙嗎?”二夫人回神,望向花襲人笑容有些曖昧,道:“真是成親之後,就是不一樣了……從前,景軒可是很少回府的。我們這些親人,多少天都碰不到他一回呢。”
“頭一次要做父親的人,當然會不一樣了。”花襲人摸了一下自己的肚皮,笑着問二夫人道:“我們從莊子上給嬸孃帶了些新鮮瓜果回來,下頭的人可是送過去了?府上就只有我們,又沒有旁的親戚,嬸孃千萬別見外。”
安平郡王府的正經親戚的確少的很。
花襲人也看出來了,二夫人這會兒來,是有所求。估計即便是車氏那般遲鈍的,也能看的出來。
“給送了,絡丫頭她們正分着嚐鮮呢。”二夫人說完這句之後,似乎下了決心一般,講身體挪了挪,靠近了花襲人一些,但隨之而來是宋景軒警惕的皺眉,二夫人又有些尷尬地離遠了,人也顯得有些萎頓,要說的話似乎都說不出了。
“嬸孃有話但講無妨。”花襲人笑着道。
她這個人,比較提倡開誠佈公的。
也許是花襲人的笑臉給了二夫人劉氏以鼓勵,劉氏又坐直了些,看向宋景軒,放低聲音道:“景軒,從前是二嬸做的不對,是二嬸過分小氣,行事不敞亮……”
花襲人看向宋景軒。
宋景軒開口道:“二嬸孃,您是不是想要讓二叔父參與修路的工程中去?”
劉氏因宋景軒如此直接,面上不禁起了些尷尬,手中帕子捏了捏,點了點頭,口中道:“嬸孃是想,總歸是一家人,外人總不如自家人親近靠得住……而且郡主有了身子景軒你總要守着,工程上或許忙不過來,不如讓你二叔幫幫你……”
“你二叔別的方面不敢講,但肯定是個負責不會懈怠的人。這一點,景軒你也知道的。”
宋景軒面上冷峻之色全無半點變化,劉氏把不准他是個什麼意思。是同意呢,還是不同意,抑或是記着過去,對他們這一房人還有惱怒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