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抉擇難
花襲人的冷淡,讓韓母越發地心中不喜。
若說從前她還對花襲人感激憐惜,但漸漸地,她心中就只剩下不滿了。就算韓清元入西北軍中,不僅沒有出任何意外,反而迅速榮耀歸來得了六品官階,成了京城小有名氣的少年才俊,她的心底態度依舊不曾有所轉變,更別談有感激之心了。
爲什麼?
因爲花襲人太冷淡了。
在韓母看來,韓清元如今有了成就,花襲人一個孤女,就應該趕上來巴結,藉着這由頭與韓家人重修舊好纔是明確的選擇,但花襲人卻只是讓人送了點普通賀禮,本人卻連面都沒有露一下。
韓清元上門相邀,她也拿喬不來。
這讓韓母覺得想不通,也覺得心中十分難受——花襲人她憑什麼呢?她不過就是一個孤女罷了!
後來崇安候府給韓家發了邀請帖,韓母自然不會提出帶花襲人去。她自認爲自己沒錯兒。韓清元受捧、韓麗娘得靖王妃娘娘喜愛,韓家還沒多高興一會兒呢,那暗香來又折騰出來了許多道道兒。
這一回,花襲人真的沒給出半點消息給韓家。
韓清元不高興,韓麗娘更不高興……
這讓韓母心中如何好受?
那花襲人就不能消停點兒嗎?!總是這樣那樣的事情!將一個賣花鋪子弄出的風頭還未過去,韓清元回來又說花襲人的親人可能都不在人世了。將自己關起來內疚自責了好些天!
他的那陣子情緒還沒過去呢,今日又這般莽撞失態地闖了進來!韓母下意識地就以爲又是花襲人不定鬧出了什麼幺蛾子,心中慍怒。說話就難免帶着怨氣。
韓清元此時根本沒留心這一點。
他搖頭,在那密密麻麻的牌位前呆站,眼神黯然,口中喃喃道:“娘,你同我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嗎?”
二十年前,這世上還沒有他。
就是對父親的記憶。也已經模糊了。他只記得,父親逝去之後。家中的生計變得艱難,他甚至不能讀書……直到他救回花襲人,他的生活才重新出現了亮色。
他無法想象,自己是公侯之後。
有時候他甚至會想。那南順侯府的大仇與他有什麼關係?他父親連族譜都沒入,更一日不曾享受過侯府的榮光!而他韓清元更是一樣不曾與那曾經極其光鮮的侯府有過半點交集!
他感受不到那一切!
他的確因爲父親的死而悲傷難過,但卻無法真切地感受到南順侯府一府滅口時候的仇恨。那離的他的生活太遠了,遠到就像在韓母說起時,他像是在聽那茶館中說書人的故事一般。
“關於南順侯府的那些話。”韓清元輕聲問道:“天下姓韓的何其多……我真的是那個南順侯府的血脈嗎?”
韓母面色一變,指着牌位厲聲道:“清元,你擡頭看看這些牌位!他們都在看着你!你說這種誅心的話,不怕先人怪罪麼!”
“我只想知道,他們真的是我的先人嗎?”韓清元搖頭道:“我不知道。娘。我感受不到他們。娘。”
韓清元神色痛楚。直愣愣地盯着那些牌位,茫然又哀傷。
檀香味兒在幽閉的空間內,徘徊不能散開。
韓母見狀心中咯噔一聲。想要繼續開口訓斥,但她忍了下來。她仔細打量着韓清元的神色,眼中驚疑不定。一陣靜默之後,韓母才輕聲開口問道:“清元,到底出了什麼事?讓你有如此想法?”
韓清元此時也稍微平靜了些,卻依舊盯着那些冷冰冰的牌位。許久不發一言。
直到那貢香燃盡,他才如囈語一般輕聲說道:“羅先生說。希望我能假意投靠樂信候府。將來有朝一日,能中上用場。”
“什麼?”韓母怔了一下,搖頭道:“羅先生怎麼會這麼想?你是王爺提拔進國子監的,你在軍中立功也是在任大將軍帳下……你去親近樂信候府,他們怎麼會信你!”
“若是有了姻親關係,他們自然就信了。”韓清元說這句話的時候,嘴角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他轉身看韓母,輕聲道:“娘,您不是一直想要我娶一個貴女嗎?一個伯府嫡長女,她這樣的身份,您可看的上嗎?”
韓清元笑得那般難看,讓韓母不禁後退了兩步。
聽韓清元如此說話,她的面容剎那蒼白無比,腦子更是嗡的一聲,搖搖晃晃,站立不穩。
“你說什麼!”韓母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努力地眨了幾次眼,道:“他們既然知道探明瞭你的出身,就知道韓家與樂信候府是有大仇的……他們怎麼會這樣安排你!”
“唯有這樣,我們纔不能背叛王爺,不是嗎?”韓清元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容,搖頭道:“不然呢?如何能保證我們的忠誠?”
若不是有世仇,靖王又如何放心他靠過去?
換做他人,既然靠過去,怕索性就徹底靠過去了!
韓母啞口無言。
她再次後退幾步,失態道:“不能答應。清元,咱們不能答應。你的仕途還沒有起步,若是將來背上了壞名聲,那一輩子就算是毀了!你妹妹才得娘娘提攜呢……咱不能答應!”
“但娘,您不是說,只要能翻案報仇,皇上必然會補償韓家,歸還爵位的嗎?有了爵位,還要什麼其他的仕途前程?有了爵位,您的身份,妹妹的身份就不一樣了……”
韓清元“提醒”韓母道。
韓母聞言愣住,胡亂地抓了一把椅子拉過來,渾渾噩噩地坐上去,遊離無措。
是啊,若是能恢復南順侯的爵位,名聲沾染一點灰塵又能算的上什麼呢?真有了爵位,這些都不那麼重要了……名聲,只對那沒有根基要一直努力往上爬往上掙扎的人才重要吧?
“我聽說,當年南順候府的府邸被一把火燒光,祖宗牌位什麼的,更是不復存在了。”韓清元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牌位,問韓母道:“娘,這些牌位,是您和父親後來重新刻的吧?”
“家中的族譜還在嗎?”
韓母不能回答。
當年南順候韓家出事,自然什麼都沒有留下。祠堂也被燒了個徹底,一張牌位都沒有搶出來——主子們因造反罪名全部被關在了大牢中,稍有體面的奴僕下人們也都被看押起來,人心惶惶的,誰會記得去祠堂抱走牌位!
至於族譜……
韓母手中的確有一份族譜。
但族譜上面卻原根本沒有韓父的名字!那上面韓父的名字和韓清元的名字都是後來韓父自己加上去的!根本不足以爲證!
“天下韓姓人那麼多,到哪裡找不到韓氏後人繼承爵位呢?”韓清元輕聲說道:“我們沒有從中出過一份力,這餡餅又憑什麼落到咱們頭上呢?”
“你纔是南順侯唯一的血脈後人!他們明明知道的!”韓母聞言一個激靈,忙出身喊道。她的嗓子不知爲何,已經啞了。
韓母這般喊過之後,看韓清元抿脣露出嘲諷的笑,再次頹然,眼中有淚涌出來,不能說話。
誰知道都不重要。關鍵是要看貴人們的意願。
若是貴人們願意,隨便從街上拉一個無名無姓的乞丐說他是南順侯後人,那,那個乞丐就能是南順侯後人。或者,一口咬定南順候無後,拉一個不知哪裡的韓姓人充當韓氏旁支遠親。
若是得罪了貴人,什麼證據說法的,都沒用!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母子二人都默然無聲。
中途韓麗娘似乎過來問了話,但母子二人都選擇了暫時不對韓麗娘說,打發她走了。
天色暗下來。
屋裡炭盆的火光已經黯淡下去,散不出幾絲熱力,再無法驅散從四面八方冒出來的冷意。
韓母似乎冷靜下來。
韓清元也恢復了一些神智。
外面青橙又來請示用飯。
韓母出聲吩咐她送熱水進來,自己從椅子上起身,關上了那放滿牌位的櫃門。
“用了飯再做商議。”韓母冷靜地道。
這麼多年,她經過了許多風浪。雖然今日韓清元帶回來的消息讓她難以接受,但也並不至於就將她打到了,從此就一蹶不振驚慌失措了。
韓清元默默地點點頭。
一頓飯吃的靜悄悄的。
韓麗娘瞧着母親和哥哥有古怪,隨口問了一句,二人都不與她說實話,只告訴她無事。韓麗娘有些不滿地嘀咕了一聲,也就作罷不再關心了。
“娘,咱們非要繡夠九百九十九個荷包才能顯示誠意嗎?”韓麗娘問道:“要做那麼多的荷包,可要花費好幾個月的時間了。就算咱們能做,難道不應該先同王妃娘娘通個氣兒嗎?”
“萬一她要是不喜歡我們選的花樣子,那咱們豈不是白做了?”韓麗娘琢磨着道:“娘,不如我明兒拿一個荷包給娘娘看看吧?她若是喜歡,咱們就繼續做。她要是不喜歡,咱們也來得及換花樣。”
“娘,您覺得呢?”韓麗娘問韓母道。
她們準備的荷包,還要準備九百九十九個,才能足夠用不說,寓意也好。韓麗娘喜歡靖王妃,除了偶爾因花襲人而生氣的時候,大多時候都做的很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