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如夢遊
清平府離京城並沒有多遠,就是優哉遊哉地行,也不過是三五八日的光景。因而,周同知出發時候並不焦急,直將家中妥當安排了一番,才輕車簡從,一個人帶了個兩個家丁,騎馬緩緩而行,準備好好再賞一賞沿途這早春的風光。
這一日,主僕三人來到沿途一個小鎮。天才過午,周同知便不欲再趕路,找了個客棧要了上房住了下來——聽說,這個小鎮上有一青樓花魁,模樣兒冰清玉潔又媚骨暗生,凡有幸春風一度之人,事後無不讚其中事是絕對的銷魂無雙。當然了,那纏頭資也是不少就是了。
周同知早就聽人多次提起,心中癢癢的慌。只是之前人在外任輕易不能離,才難以成行。如今正好卸任路過,扮作了富貴員外郎,若不一嘗所願,豈不格外可惜?
周同知雖是心癢,卻並不焦急。
他叫了一桌飯菜,自酌自飲,微醺之後,便打水沐浴,之後便又美美地歇了一下午,養足了精神之後,才踏着落日的瑰麗光彩出了客棧的門。
兩個家丁,他都沒讓跟着。
這個小鎮,他並不算完全陌生的。三年前他就從這裡經過一趟,住了一日。只是那時候美嬌娘的名聲並不顯,他也沒有那種閒情逸致。
周同知饒有興趣地在街市上穿行,看到人們多是面帶生活富足的笑容,也難免受到感染。揹着手跟着笑了起來。
西征軍雖然並無大勝仗,如殺敵多少人等等,但馬牛羊的戰利品卻沒少往回里弄。士兵們得了大便宜。腰包鼓起來的同時,更盼着這仗能打的久一些,好爲家人爲自己多賺一些。只是聽說,草原上的部落民衆已經承受不住,去歲冬天損失了好些,如今即便開春,留下的牛羊也難夠口糧了。
吃不飽。就沒有力氣打仗。
如今大梁士兵們衝起來比他們草原人更狠,搶起東西來比他們還要厲害。他們草原之子也只能退讓。聽說已經是準備往西遷徙了。不遷徙,只能餓死。
再者,靖王進言,用俘虜來的草原人去開礦開耕曬鹽並修橋修路挖水渠等髒活重活。草原上更是人人危急,再不肯多停留觀望了。
這一場西征,也差不多算是大勝了。雖然這勝利顯得尤其詭異一些,連場慘烈的血戰都沒出現過。
靖王那是一位狠人。周同知心想。若是有他出任儲位,將來成爲新君,大梁必然雄踞一方,讓周邊所有蠻夷附屬都顫抖難安。但讀書人,那些大儒們卻一直都講究以德服人,靖王種種舉止過於功利狠辣。就要讓文人不喜了。
天下太平之時,文人都喜歡聽話耳根子軟的君主。
周同知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擡頭見了那竟然十分幽靜宛如誰家別院一般的青樓小院兒。暗暗點頭讚賞,邁步走了進去。
當他悠閒愜意,心中又帶着微微的癢意,進入這座園林小院之時,絕對想不到,自己將面對什麼。
小院二樓拐角的一個房間裡。雜亂地放着一些舊的用品用具,顯然是一間雜物間。在房間中的收拾出了一個空地。站着一對兒人。其中一人,面如美玉,就是站在這雜物間也如同身在高雅之地般熠熠生輝,正是宋景軒宋大美人。(
而在他身前對面,矮她一頭的,正是花襲人。
她今日做了少年打扮,跟在宋景軒身邊有點兒掉價,就像個小廝。
宋景軒一直並未回京。幾日前,他讓人通知花襲人說,周同知會從這個小鎮經過,且十有八九對來此處。於是,兩個人便尾隨周同知到了門口,而後悄然進入了這個雜物間。
“如何?”宋景軒問道。
花襲人輕聲道:“人已經進來了,我隨時都能下手。什麼時候開始?”
宋景軒的意思,是周同知畢竟是官身,能在路上不引人注意的下手弄走纔是穩妥的。對於這一點,花襲人表示贊同,並不介意趕路過來。
“這就開始吧。”宋景軒拿出一個薄如蟬翼的面具戴上,推門走了出去。
雜物間外面自然是沒有人。
恩,總體來說,這家青樓的人都很少的。燈光昏暗,場面幽靜,只有淡淡的脂粉香氣和美人低低的笑語聲,算是雅緻的所在吧,很難讓人聯想到那庸俗的皮肉生意所在。
宋景軒神態自然,腳步隨意,按照花襲人指點的方向,沿着長廊往前走去。
路上遇到小丫鬟行禮,他也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很快迎上了周同知。
花襲人看到人,神色一肅,手指之間一把粉末就悄然灑了出去。
宋景軒一直注意着她。此時看到那如霧般飄蕩的粉末,面上不禁露出些訝異,當即下意識地閉氣。他可是吃過花襲人這迷藥的虧。但隨即發生的景象,完全顛覆了宋景軒的認知。
只見那白霧如有意識般地繞過他,全部向那引路的小童和周同知。只是一個照面之間,那二人便如同失了魂一般,雙眼中沒了焦距。
花襲人從暗影中走出來,對那小童道:“你累了,回去睡一覺吧。”
就在宋景軒的注視之下,那小童點點頭,就離開了。他離開之後沒走多遠,便遇到一個同伴。那同伴似乎關切地同小童交流了兩句,卻半點沒有發覺異常,兩人就又分開了。
宋景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童離開之後,花襲人又對那周同知道:“你應該連夜趕路進京去,不應該在此逗留。”
那周同知猶如傀儡一般點點頭,口中道:“是,我應該連夜趕路,早點兒進京。我這就走。”說罷,他便乾脆地轉了身,向門外走去了。
花襲人身子一個踉蹌。
她只是會一點兒淺顯的催眠術,同她的藥粉還有異能相結合,才勉強能達到如此這般的效果。而用出這種效果來,對她也是一個不小的負擔。
花芽脫力能夠一睡不醒,而她花襲人卻只能撐着。
宋景軒忙扶住了她。
花襲人穩了穩身子,搖頭道:“我沒事。如今這位周同知正處在夢遊狀態,會別不理會徑直孤身往城外走……我們趕緊跟上。到了城外,這夜深人靜的,無論做什麼,也都方便了。”
宋景軒點點頭,卻沒有放開花襲人,帶着她也出了院子,不緊不慢地跟在了周同知後面,一直出了城。
在花襲人的暗示下,周同知走到城外一處破廟中,才停下來。
破廟之中,有幾個人正在接應。見周同知自己走進來了,無不詫異萬分,裝作路過的行人,不敢多話,以免露出破綻驚走了人。哪知這周同知去默不作聲地站在破廟中央,向個木偶一般不說不動。
幾人正驚異之中,宋景軒和花襲人相攜進來了。
這些人看到二人如今親密相偎依,心中難免又是一陣驚異。直到看到花襲人明顯蒼白的臉,才恍然瞭解了一些。
一箇中年人很有眼色,忙讓出了自己的地方給花襲人坐。
宋景軒向他投了一個讚賞的眼色,那人當即十分高興起來。他們這些人,纔是真正知道這位頭兒手段如何之人,心頭早是又敬又畏的了。
花襲人不客氣地坐下,開口道:“要從何問起,你們跟我說,我來問他。”她當然也能問。但二十多年的事情了,其中又牽涉很多,她資料不足,問起來想必有些浪費時間浪費精力的。
宋景軒站在花襲人身邊,微一抿脣,開了口。
花襲人一一複述。
宋景軒開口的時候,那周同知一動不動,仿若未聞。而花襲人開口之時,那周同知卻是有問必答,老實配合的人。
那些人看的呆住,驚的張大了嘴巴——這是什麼本事!如此邪門!
直到宋景軒冷哼一聲,那些人才攤開紙筆,埋頭記錄起來。
宋景軒的問話很有章法,問過了周同知的出身來歷之後,很快就問到了他與樂信伯薛士信的關係上。
“……我有個妹妹,從小失散的不爲人知的,是從前德妃娘娘身邊的大丫鬟。如今是娘娘宮裡的首領姑姑。她年紀大了不想出宮嫁人,我便過繼了一個兒子給她……”
周同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有時候會囉裡囉嗦地說很多。有的有用,有的沒用。
時間一點點過去,周同知漸漸說到了當年崇安候的案件上來:
“那時候,前朝舊人暗中聯絡前朝舊人,找到了崇安候,也找到了伯爺。侯爺貪戀富貴是自己主動向大梁投誠的,就沒有答應。但伯爺本來就是前朝反賊的人……”
“可有證據?”宋景軒不禁喝問出聲,打斷周同知的講述。
周同知一個激靈,掙扎了亂動了一番,幾乎就要清醒過來。花襲人連忙加重心神,費了好一番手段,纔將周同知安撫住。
她的臉色愈加蒼白如紙,難看至極。
花襲人緩一口氣,埋怨地對宋景軒道:“你難道不知道夢遊的人受不得驚!無論他說出什麼消息,你們都要保持冷靜!”
“若是再來一次,我就交代在這裡了!”花襲人咬牙。
這位軒美人,往日冷酷無比萬事不起波瀾的,今日怎麼被一個消息就惹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