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福祿壽屏
他是韓家唯一的男子。
無論如何,他都不應該再逃避。
韓清元鬆開了拳頭,對韓母行了一禮,又對韓麗娘和花襲人分別點頭示意,輕聲道:“娘,妹妹……我先去梳洗,一會兒咱們一家人再敘話。”
“去吧。”韓母含笑道。
不多時,韓清元梳洗之後,換了一件月白色的薄衫出來,到了堂上,一家人再次見了禮。
桌上是才切好的,用井水鎮的涼絲絲的寒瓜。
韓麗娘招呼韓清元道:“哥,來吃點寒瓜吧,可涼了。”
韓清元坐起來,目光從幾人身上經過,道:“娘,妹妹,冷焰,你們也吃。”
“今年天稍幹,寒瓜長勢好,在京城,這東西也不算稀罕物,我們入夏後就沒少吃。”韓母象徵性地又用竹籤紮了一塊放入口中,笑呵呵地吃了。
韓清元纔開始吃了起來。
同樣的,韓麗娘和花襲人,以及冷焰也都少少地嚐了一些。
說實在的,夏天這樣的東西,三口兩口怎麼也不會閒多。可這年代,一年親親苦苦種田尚不能養活家人的情況下,哪裡捨得在地裡去種不能管飽的寒瓜?所以,寒瓜真心不算便宜。
花襲人倒是曾經問過韓母,既然寒瓜能夠賣上價錢,難道地裡種上寒瓜而後用銀錢再來買糧難道不行麼?韓母告訴她說,家有薄田的百姓們靠天吃飯,三年兩年的都會有饑荒出現。就算如今大梁百姓稍顯富庶,但真有一場天災下來,到時候不說糧價能被抄上天,只怕是拿銀子都買不到糧食!
家中沒糧,誰敢往地裡種其他的!
花襲人聞言只能無語。
再想一想,的確,這個時代的農作物,產量都太低下了……她當時心中的確轉了一個念頭。但很快就搖搖頭,被她給拋開了——她又不想當觀音座下的仙女兒,何必去做那拯救世界的功德。再說,她如今不論是實力或是勢力都十分弱小。幹不成那樣的大事兒。
話說回來。
一個寒瓜個頭不大,除去賞給家中幾個僕人的一小部分外,剩餘他們五人分食,很快就被一掃而淨。
擦淨口手之後,韓母正了正神色,對韓清元道:“正好。你若是再不回來,我就要讓冷焰去學院叫你了。”
韓清元面上一紅。
韓母只做沒看見,繼續說道:“娘繡的那個屏風,刺繡的部分已經完成了,如今只差請人做成屏風。我們家來了京城之後。麻煩王爺的時候多,一直都未回報什麼。雖然王府幫我們並不圖什麼回報,但我們心中要有數。”
聽韓母這樣說,韓清元的神色緩和下來,道:“孃的意思是?”
韓母笑道:“我聽說人說。王妃素來喜愛收集各種屏風……娘對於自己的手藝還算自信,相信也是能入了王妃貴眼的。你去,找高明的手藝人,用點好木材,將屏風做出來,送進府,也算是我們一番感激的心意。”
管它王妃喜愛屏風的消息是真是假。她的這塊屏風圖,保管能入了貴人眼。
“娘所慮周全。”
韓清元應了一聲,看韓母親自將成品繡圖展示出來,整體高約五尺、寬約三尺的福祿壽圖,眼神立即一亮。這樣的繡工,這樣寓意。誰不喜歡!
韓清元欣賞了一陣,又見韓母收起這副大圖之後,另外又取出不少絲帕大小的繡品,分別繡着“喜上眉梢”、“花開富貴”、“金菊吐蕊”等諸多富貴吉祥的圖案,張張精緻不凡……不禁問道:“娘。這又是什麼?”
“這些,是要環繞主繡圖的小圖。”韓母給韓清元粗粗看了一眼,而後去取了一張畫兒,展開給韓清元看,道:“娘也一併想過了,屏風成品,應該是這個樣子……”
花襲人沒有見到這副圖,此刻也湊過去跟着看。
韓母畫的簡單,簡圖上除了繡圖的排列之外,更多是是細細描摹了屏風底座極邊框所要的各種雕花。另外,下面又有一排正楷小字,對整座屏風的所用木材尺寸進行了詳細的說明。
只是這簡單的簡圖,屏風的貴重、大氣,已經躍然於紙上。
韓清元眼中再次充滿了讚賞,看韓母的目光中更多了幾分崇敬之色。從前他不覺得,如今到了京城,才發覺,他的母親,果然並不一般。
花襲人的目光落在那正楷的“紫檀”二字上,目光一凝,問道:“娘,您這個屏風若是要做出您想要的效果,只怕要花上不少銀子吧?工匠恐也並不好找……”
不說那紫檀之貴重,常人有銀子都難以買到;只說能有這樣雕工的師傅,那一個不是被人供奉的,出手一次,豈能便宜了?甚至真正好的雕刻大師,根本就是平常人有錢也請不到的。
而換了那一般的師傅……那韓母那巧奪天工的繡圖,還有如此令人讚歎的構圖,豈不是毀掉了!
她這一瞬間都能想明白的道理,韓母那般清明的一個人,怎麼會想不到?
韓母聞言,嘴脣抿了抿,目光看在這簡圖上,道:“有手藝的師傅,我倒是認識一個,應該是願意出手的。只是……”
韓母將目光擡起來,看向花襲人,眼中有些難堪一閃而過,而後又深沉下來,充滿了一點兒希冀和請求,輕輕開口說道:“襲人,娘知道娘不應該向你開口……但這一次的屏風,對清元頗爲重要……你是一個聰明的姑娘,應該明白不是麼?”
花襲人一直都是笑盈盈的。
但聽到韓母的話,她的眼皮還是忍不住地稍微縮了一縮。
韓母手中到底有多少錢,她是知道的。
她給過韓母五百兩,後來靖王離開的時候給了五百兩,哪怕是加上韓麗娘手裡的那五百兩,而到京城後的那些開銷都不算……韓母手中滿打滿算,也就只有一千五百兩銀子。
來到這個時空之後,花襲人並未刻意去了解各種她一時接觸不到的、奢侈物品的價格(紫檀這種木料,無論在那種時空,都是極貴重的吧),就是有老熟人願意出手幫忙,這材料費韓母總得出吧?
說句不好聽的話,韓母手上所有的錢,都不一定能買夠做屏風的紫檀木。更別說,韓家至今沒有其他收入,接下來還要在京城生活下去的。
韓母心中明白的很:她手上的銀錢,每一文都是需要精打細算的。
就像這寒瓜,若非花襲人買回來,韓母絕不會替家中採購這種“貴”東西,只爲滿足口腹之慾。
所以,若想將這屏風製成,給靖王府上一個深刻的印象……那,韓母只有將打算放在花襲人身上。雖然她眼中的逝去的難堪,說明了她開口的艱難。
再難開口,也開口了。
花襲人心中其實並未有太多的想法,只是覺得尷尬。
因爲她這會兒出了這個錢。
韓母頭一次主動向她開口,她卻拿不出銀子來。
這在於花襲人,無疑是特別尷尬的事情。更尷尬的是,若她說沒錢,將錢借給了別人,韓母、韓麗娘,甚至韓清元,都會認爲是她捨不得不肯借
很難堪。
花襲人心神電轉,見韓母再要開口,估計是說所要銀錢的數目,她連忙出聲將韓母未開口的話給攔了下來:“娘,您有沒有想過,靖王爺到過咱們大柳鄉的家,亦是知道咱們家中情況的……若是咱們大張旗鼓地送去這麼一架奢華的屏風,合適麼?”
“娘,我不如您有見識。但我覺得,咱們感激靖王府的一片心意,如此大張旗鼓地讓王爺知道,真的好麼?王爺富甲天下,未必會稀罕這一面屏風,尤其是知道它是超出咱們家庭條件的情況下……”
就像一個人傾家蕩產地給另外一個人送禮,那受禮之人若非貪婪成性的,必然會覺得很不舒服——你花這麼大的力氣來送禮,到底有何企圖?!抑或那是富貴又根本不將這大禮當成多了不得的大禮的,比如此時的靖王,只怕會對韓家人的印象都跟着差了!
——不知所謂!
另外……
花襲人又緊接着說道:“娘……您這衣服屏風繡圖,若是製成成品送進去,人人怕都知道這是咱們送給王爺府的禮物。王爺會高興,但如此,他卻不能將這屏風再轉送他人了……而若是娘您只是將這繡圖送出去,誠懇地說,只能憑滿腔心意刺繡出圖,卻沒有餘力將屏風製成,豈不顯得更加的誠心實意?”
“而王府什麼貴重的木材找不到,又什麼樣的雕刻大師請不到?再做出來的屏風,豈是咱們能做出來屏風可比的?而且,製成的屏風,王爺就是另作他用,也是理所應當的。”
靖王和王妃年紀輕輕,就算是生辰,也壓不住這樣福祿壽的屏風吧?
韓母繡出這種圖,難道不是衝着萬壽節去的?
花襲人不明白,韓母一向精明,難道不知道這樣的因由麼?還是,她分明因太在意韓家同靖王府的關係,所以顯得有些急躁了?
當然,若是她還有錢,拿出來給了韓母就是了,才懶得想這麼多,說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