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襲 393 醉酒
孟府面積不算大,也不算小。
宋景錚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分。附近不臨街市,沒有什麼行人,在孟大學士的轎子回府之後,這裡就顯得格外的安靜。
府門前掛着一排大紅燈籠,卻照不出多大的地兒。
宋景錚也不知道自己來這裡是做什麼的。他只是覺得,自己的心中怎麼就有一股子怒意發不出——瞧着倨傲美麗的孟二小姐,居然會使出這種手段?難怪她最近名聲都不好了,生得一副美人樣,內裡卻是醜陋的心腸……
男人都喜愛美人,但當惱了的時候,這惱恨就格外的強烈,憑空都能翻出好幾倍去。大約是覺得,美人如此,不符合他們心中的期望之類的,這惱恨就重疊了許多層?
宋景錚從前也很欣賞孟如嫣的美,甚至因此而覺得自卑過……
他繞着孟府轉了一陣子,正不知做點兒什麼纔好時候,突然在一棵大樹下靠着樹幹坐了一個人。這個人雙手抱着一個酒壺,身邊還凌亂地滾着好幾個,將整個人的重量都靠在了樹幹上,雙腿蹬直着放着,顯然格外地頹廢沮喪。
宋景錚本來心中好奇是誰在這裡喝悶酒,走近了一瞧,卻發現居然是認識的,不禁走到這人身邊蹲了下來,拍了一下這人的肩膀道:“任十一,你怎麼跑到這裡來喝酒來了,而且醉成這幅鳥樣?”
這個人,正是任家排行十一的任少青。
宋景錚心頭也鬱悶,見他如今,乾脆也學了任少青的樣子坐了,從任少青懷裡搶過酒壺灌一口。也沒嚐出是什麼滋味,擡眼看了一眼孟府的高牆,問道:“怎麼,是爲了孟家的美人兒?受了情傷?”
任少青搶回酒壺,也灌了一口,問宋景錚道:“你說,她爲什麼心就那麼大呢?之前是要進宮。而後是我那九哥。現在又有延平郡王……她難道就不能看看我任少青?”
“我任少青文的武的也都不差!”
“當年清河郡主都能看上我三叔父?今天清河郡主不也成了武陽候夫人了?”
“我任少青根本就不比我三叔差什麼!”
任少青看起來喝了不少,勉強認出來的人是自己認識的,也不管這人怎麼這個時候到這裡來。只聽他一問,就將自己的心思一股腦兒都倒了出來。
宋景錚卻是清醒的。
“原來任十一你是看上了人家大美人兒了!”他怔了一下,隨即笑着點頭,贊同任少青道:“的確。十一你別的不說,但這一個‘俊’字。就將許多人都比下去了!你那九哥不如你,延平郡王也不如你!”
任少青喝多了,自然聽不出宋景錚這是在揶揄他,更是因爲宋景錚的這一番話而生出了知己之情。一隻手拿着酒壺,一隻手重重地拍打在宋景錚的肩膀上,硬着脖子道:“就是!”
“他們兩個都不如我!”
“的確如此!”宋景錚又道:“最近我娘同我說了一句話。我覺得特別有道理……說是這女人生的好看了,難免心思就花在了鏡子上。腦子用的就少了,所以才總是做出蠢事兒來……”
“你孃的話有道理啊……”
“……”
兩個公子哥兒,坐在孟府外樹根下的青石板上,你搶一口我搶一口,一番痛飲暢言。最後,連孟景錚也終於上了頭,醉得不省人事了。
兩個人醒來的時候,眼睛還模糊着呢,耳朵裡卻聽見了外面好一通熱鬧,足有十來人在吃席的樣子,笑罵聲,划拳聲,亂七八糟各種聲音,隔了一道門,轟轟的響。
兩個公子哥兒一開始還有些蒙,只覺得頭痛欲裂,聽着外面的鬨鬧聲更是難受的很,只想犯惡心嘔吐。兩個人喘息了一會兒之後,才突然一個激靈,猛然站起來,相互瞪大了眼睛。
這是在哪兒?
兩個人的腿都有些發軟,扶着桌子都有些站不穩。
這是一間簡陋的小屋子,對面是一張足夠擠着睡上五六個人的土炕,炕上的席子還破了幾個洞,有的用步給補上了,有的還沒有補,一不小心就能扎到人;炕邊上是一張看不出原來什麼顏色的方桌,方桌四面有兩把舊舊的高背椅,幾條扭曲難看的長條凳。桌上有一個大茶壺,幾個粗瓷的茶盅子。
他們兩個人扶着的就是這個方桌。
回頭看看,他們跳起來的地方,也是一張和對面差不離的土炕破席,只是破洞的位置有些不一樣……他們二人,顯然之前就躺在這破席上。
任少青畢竟是常年習武的。他醉得厲害,卻比宋景錚冷靜的要快些,在擺出一個防禦的架勢之後,發現自己衣衫尚算完好,手腳也沒有被綁縛之後,就長吁一口氣,扶着桌子又慢慢做回炕上。
宋景錚還一臉青白,搖搖晃晃地站在那裡。他甩了甩腦袋,看清楚了他們的處境,恐懼一下子涌上來,身體本來就不聽使喚,這麼一來就更是哆嗦不穩了。。
“任十一,你知道這是什麼地兒嗎?”宋景錚問任少青道。
他突然想起來,他有一個劉表哥,就在不久之前,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難道……
宋景錚越是冷靜,就越是害怕。
任少青比宋景錚強的多了。
他正要對宋景錚說“靜觀其變”,但外面的人似乎是察覺到他們二人醒了,猛的一下推開了單薄的木門。轟然的說話聲夾雜着酒菜的濃重的味兒一股腦兒涌了進來,又讓兩人的腦袋炸了幾炸。
“大哥!他們醒了!”推門的人是個瘦小的漢子,回頭朝着熱鬧處呼喊道。
“大哥,怎麼將人給弄這裡來了?以我說,拿了他們的錢袋子扒了他們的衣服首飾走人不就成了嗎?幹嘛費勁要將人給弄回來!給兩位公子留了裡衣,這大夏天的,睡外面還涼快呢!也丟不了多少人!”
“你那是搶劫!是犯法的,沒個出息!”
正在任少青和宋景錚都下意識地查看自己有沒有少什麼的時候,隨着一箇中氣十足的聲音,一個個子不高但卻滿身鼓起的肌肉,一看就格外壯實的人擠了過來,踢了那瘦子一腳,走進屋裡,朝着警惕的宋景錚和任少青二人笑道:“兩位公子,休息的可還好?”
“兄弟們這裡條件簡陋,只能請兩位公子多擔待了。”
“哦,對了,忘了介紹一下,鄙人姓付,被兄弟們稱爲付頭兒,兩位喊我斧頭也成,方便,好記。”
這位付斧頭想要努力笑的和藹有禮,但一臉橫肉怎麼看都是更加的猙獰,讓人心裡發寒。
“付頭有禮,在下任少青。”
宋景錚說不出話,任少青勉強鎮定出聲,拱手抱拳道:“多謝付頭看顧我們兄弟二人,不至於讓我們兄弟二人醉臥路邊。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望付頭笑納。”
他剛纔摸了一下,他身上的錢袋子還在,裡面的銀子似乎也沒少什麼。此時,他一邊說話,一邊講錢袋子整個都摘下來,放在了面前的桌面上。
他身上統共也就幾十兩銀子。
眼下情況不明,還是早點兒離開這裡爲要。這點兒銀子,就當時破財消災了。
任少青很想的開。
宋景錚見狀,也大着膽子摘了自己的錢袋子,放在了桌面上。只是,他大拇指上的金戒指怎麼都有些顯眼,當即惹了多面圍過來的好幾個光着膀子的莽漢們的目光,付頭也不例外,朝着宋景錚的手指多瞧了幾眼。
宋景錚心裡一橫,哆哆嗦嗦地褪下了戒指,也放在了桌面上。
此時他心中很是慶幸,他今日出門是喝悶酒而非赴宴,並沒有帶太多的首飾,又盤算着,自己頭上還有一根金簪子,腰裡還有……
“兩位公子這是作甚。”
付頭走近,一把抓過宋景錚的手將那金戒指給宋景錚粗蠻地重新戴回去,又抓起兩個錢袋子顛了顛,笑容滿面地道:“這些銀子,就算是我們兄弟照顧兩位的辛苦費了。想來兩位公子也不差這些小錢,是不是?”
“應該的應該的,給弟兄們吃酒。”任少青忙應酬道:“這大夏天的,石板涼露水重,真在外面躺一夜,我們兩兄弟非病倒不可。多虧着大家,才免了我們倆受這個罪。”
“公子哥兒就是嬌氣啊,我們夏天誰不是躺外面的?”有別的大漢開口說道。
那付頭回頭兇狠地瞪了說話之人一眼,口中責罵一句“怎麼說話呢”,一邊從一個錢袋子中摸出一錠約五兩的銀子拋給了那人,吩咐道:“去,新整一桌酒菜來,給兩位公子墊吧墊吧肚子。另外,找個冰盆來,沒見這屋裡熱的很,讓兩位公子都出汗了嗎?”
又罵其他道:“你們一個個的,圍着這裡幹什麼,專門擋風啊!滾到一邊,喝你們的酒去!”
付頭這麼一罵,統共十來個粗鄙漢子,都一窩蜂地散開了,只剩最開始開門的瘦子守在了門口。
“坐,兩位公子請坐。”那付頭對着二人又換上了笑臉,熱情地請了他們圍着座子坐下,又給他們倒了茶壺裡的涼茶,道:“條件不好,兩位將就一下,能漱漱口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