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 和平?
清和郡主覺得花襲人言語中有些怪異。
她聽到“往事”時候,不及細想那怪異處,便不禁問道:“往事?”
是關於與任平生相遇相知時候的美好往事吧?
清和郡主在考慮下嫁任平生的時候,並非是被任平生英武的好相貌迷住就不問其他的單純女子。她是着人查過任平生生平日常的。她查到的任平生,雖是嫡子卻並非長房,家族人口繁雜,家境也不富裕甚至還能說是有些窘困(窮文富武,一家上下都練武花費也很高的)……
但與任平生的潔身自好勤奮上進相比起來,這些缺點在清和郡主眼中就不值一提了——族人關係複雜,她是郡主,完全能夠自立另過,誰也無法管到她頭上,連公婆都無需在一起居住;他家中窘困更沒關係,她的賞賜俸祿完全能夠應對一切開銷,富足生活……
只要他人品好、相貌好、有能力就好。
清和郡主歡歡喜喜地嫁給了心儀上少年,少年果然也沒讓她失望,一直愛重與她,一路建功立業……清和郡主怎麼也沒想到,在任平生從前單薄的人生經歷中,還有另外一個少女的烙印。
就連任家人都不知道。
清和郡主後來暗中打探,才知道就在武舉考試之前的半年中,任平生絕大部分時間都在一個香火一般的寺廟中度過,而那花娘子,就是臨近寺廟的村莊中人。
只是知道這一點,並不能幫助清和郡主清晰那位少女的形象。
花襲人輕聲道:“她很喜歡說起小的時候,說春日漫山遍野的花,說夏日池塘中新鮮的蓮蓬和菱角,說秋天豐收後空曠的田野,和冬天皚皚白雪和厚厚的冰層。”
“她說。當水面結上厚厚冰層的時候,她總是會用鐵鍬費力地將冰面挖鑿出一個圓洞,時常就有傻魚兒那從那冰洞口蹦出來。蹦到冰面上去,毫不費力地就被抓住了……”
“許許多多的山野樂趣。不一而足,尤其是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最是美好令人難忘。”花襲人輕嘆道:“而不像她女兒,小小年紀,只能被關在一個不大的小院子中,約束,不得自由。”
說的是自己的女兒,又何嘗不知說自己。
在花襲人不多的記憶中。那花娘子直至閉眼的最後一刻都不曾邁出過那小院一步。那個小孩子也同樣是被關在小院子長大,輕易不得出門。
花襲人微微有些走神。
清和郡主更是聽的怔住了。
那些田野之趣聽起來很不錯,但這並非是重點。清和郡主不能明白的是,爲何她口中那些“美好往事”之中,沒有任平生的身影?
“她就沒有提起如何與你父親相識的?”清和郡主還是問了出來。
花襲人搖搖頭,輕聲道:“我想,她是並不覺得認識侯爺是總幸運吧。若是沒有侯爺,她會樸實心安地嫁人生子,過完一生……而非是給人做了一輩子不得出院門的外室,年紀輕輕。就鬱鬱而終。”
花襲人對那位花娘子充滿了同情。
她就是因爲太弱小了,才無力把握自己的命運,成了自己不喜的人。
所以。她才一定要更早日恢復,更強大一些,再謹慎一些,纔不至於如那花娘子一般。花襲人心想。尤其是在這個女子沒什麼地位的時代。
清和郡主怔愣了一會兒,終於不再是一來時候淡然從容的神色,而是嗤笑嘲諷,對花襲人道:“你是她女兒,自然是要美化了她。說的她好像是有多不能已,是被人用了強似的。”
“就算是她真的被用了強……”清和郡主惡意地道:“那她怎麼不去死!既然是鬱鬱而終。爲何不早早地去死!她死了,就沒有這麼多的事情!”
“是啊。她怎麼不早早地尋了短見呢?”花襲人重複着清和郡主話,自嘲道:“可人若是能活下去。誰又真有勇氣去死?鬱鬱而終,就說明活着比死了難受……也算是對她的懲罰吧。”
“真可笑!”
清和郡主劈頭蓋臉地痛說了這幾個字後,神情之間劇烈變動,甚至略微顯得有些猙獰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指什麼可笑。是花襲人的這一番話可笑,還是別的什麼。
花襲人沒有開口。
桌面上的瓜片茶已經不再燙嘴,她端起來,低頭掩面,啜飲了幾口。
沒想到,薔薇沏茶的功夫倒是不錯的。看來,她是沒少用功的。
清和郡主神色慢慢平靜下來。
她同樣端起茶,像是掩飾了自己的失態一般,同樣品了幾口。再次放在茶碗時候,她就就是那波瀾不驚的大梁郡主了。
“我注意到,你剛剛說起的時候,一個自稱也沒有用?”畢竟是隔了好些年的事情,清和郡主的心情很快平復了下來。心情一平復,她便發覺到那裡不對勁兒了。
花襲人說話之中,沒有稱呼那花娘子一聲,也不曾自稱。就像是在說的旁人的故事一般。
“這麼說,你真的不是那任襲兒了。”清和郡主口中嘆息,目光閃動幾次,神色間有些複雜難言之意。
花襲人動了動嘴角,道:“郡主多想了。”
清和郡主並未在這個問題上與花襲人多做爭執。她瞭然地笑了一笑後,開口道:“你醒來之後,一直不曾有想要報復與我的舉動……我可不可以理解爲,你其實還想要原諒我這一次的莽撞失態?”
花襲人不禁再次打量了一眼清和郡主。
夏日裡,她的頭髮被順服地挽成一個墜馬髻,簪了一個白玉蘭花形狀的簪子,耳垂是同樣的一對白玉蘭花墜子,使得她整個人看起來清爽而又舒適,卻又貴氣優雅不減。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雖然有些自嘲之意,但卻有着認真之意,並非單純爲了嘲諷,或是其他的。
很難想象,說出這番話的人,曾一而再地找她麻煩,且真的差點就將她給弄死了。
但卻又跟五年前一樣,她能夠輕易地弄死花襲人,卻又放過了花襲人——這大將軍府是她的地盤。這自己的地盤上,要了一個昏迷不醒之人的性命,實在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就算趙嬸子再如何防備都沒有用。
而清和郡主身爲郡主,就算人人都覺得她對花襲人這樣一個外室女的死負有責任,誰又會將她如何呢?最多不過是有人在背後議論她幾句狠辣罷了。
花襲人雖然決定了前事勾銷,不主動找清和郡主麻煩,卻也一直想不明白清和郡主到底是怎麼想的。
換做自己……既然出了手,就一定要斬草除根吧!花襲人心想。
“郡主爲何會這般說?”花襲人斂了斂雙目。
清和郡主輕輕一笑,目光落在花襲人白的透明的手指上,道:“我並非那愚婦。你要清楚,我是在那皇宮之中長大的。”
在皇宮之中長成起來的,一般都能學會審時度勢,該妥協退讓的時候,就一定要妥協退讓,而不是強撐着架子。在皇宮中成長起來的人,一定會懂的如何剋制自己的感情,輕易不會被感情矇蔽了理智。
她的確想要除掉花襲人。
但之前一次次的都不能成功,又知道了花襲人的詭異之處知道輕易對付不得,又收到了靖王的警告……如今既然花襲人不想和她撕破臉,她又爲何不能同花襲人和平相處呢?
且真論起來,打心底地說,她並沒有多恨那花娘子。
她更怨恨任平生,怨自己當初看錯了人。
所以,撇去她使人對付花襲人的幾次來說,她們之間也沒有深仇大恨,不是嗎?
“宮中之人,審時度勢,看重利益,且很少感情用事。”清和郡主將話說了出來,看向花襲人道:“你是任襲兒也好,是花襲人也好,其實與我關係不大。之前我處心積慮對付你,也是因爲疑心你心存報復之意,估計接近靖王,以對靖王妃不利,從而報復於我。”
她看到靖王對花襲人的維護,只以爲如許多年前一般,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維護,處於保護自己女兒的心態,也處於想起當年感同身受的憤怒,才一心想要花襲人的命。
但是,就在昏迷着的花襲人被送入將軍府之時,靖王卻在她耳邊明明確確地警告她說,不許再動花襲人。
“她又不想給本王當女人,岳母大人擔心什麼?舊事重演嗎?本王也不是岳父大人!”
“但她對本王有用!岳母大人最好照顧好她,這樣本王才能心情不錯地照顧好王妃。”
清和郡主清楚地記得靖王面對微笑同她說這些話時候,眼中閃爍的寒意。
她是宮中長大的。
她深知,宮中的皇子們,能順利長大且有所作爲的皇子們,一個個都絕不簡單。所以,清和郡主半點也不敢輕視靖王的話。
而靖王的意思很清楚:她再不對花襲人動手,她的女兒靖王妃就能安好無恙。不然……
清和郡主不敢去想那“不然”。
她也相信,靖王說話算話,說不納這花襲人,就絕對不會反悔。
因而,經過三個月時間的沖淡和調整,她才能像今日一般同花襲人同桌而坐,說出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