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縷光芒墜落在草原盡頭,宛如一曲哀感頑豔的歌謠,在亙古已然的天幕下發出寂寞的迴響。
然後,便是終夜的黑暗。
重劫緩緩自地心之城中走出,無邊黑暗羽翼般覆蓋在他孱弱的身軀上。他的面容有些憔悴,似是在深思。
他要獨自走上祭臺,看着諸天之芒,墜入大地。
那時他純潔無瑕,宛如嬰兒。
這便是他生命中少有的歡愉。所以,每當傍晚,他總是會走出地心之城,在明暗交織的大地上穿行,一直走上高高的祭臺。
但今天,他的腳步卻在祭臺之前,戛然而止。
一個青色的人影,隨意地坐在祭臺頂端的石階上,目光彷彿空中墜落的葉,淡淡望着他。
他身後白色幕幔低垂,縱然夜風掠過,依舊寂靜。天地一切,彷彿盡皆臣服於此人之威嚴,不敢稍有妄動。
當他降臨時,諸天跪服。
濃濃的暮色橫亙在半空中,宛如一座浮空的島嶼,卻絲毫不敢靠近他。本已墜入地平線下的日光突然明亮起來,返照在他青色的衣衫上。
一如朝日再臨。
他隨意地坐在臺階上,任夜風吹起他寬大的衣袖。他全身沒有一絲殺氣,臉上還帶着淡淡的笑意。只是,這笑容雖和煦如陽光,卻無法照亮任何人。
在這笑容面前,他們的人生只不過是一場嘲弄。
重劫目光慢慢收縮,蒼白的衣衫宛如受到秘魔之力的驅動一般,將他的身體纏繞起來。他本能地想退回去,但無法移步。
卓王孫。
這人一旦出現,任何人都不再自由。
祭臺頂端,滿空浮翳漸漸沉寂,新月初升。
月光宛如一條河流,流淌過他散垂的長髮,在他臉上投下藻荇般清明的影子。這讓他的笑容頓時變得說不出的蕭疏、慵懶。他整個人也不再那麼冰冷。
他的目光垂向重劫,嘴角一點點挑起譏誚的弧度:
“想看煙火麼?”
重劫一怔,不明白他話中的含義。
猛然,炮火齊鳴。
十一尊紅衣大炮宛如十一尊上古時暴怒的魔神,懷抱熾烈燃燒的巨石,縱貫蒼空!剎那間,天空變得瑰麗而妖異,整片草原都被熾火照亮,宛如沉入焦炎地獄一般。
重劫臉色驟變:“不!”
炮火轟然落下,砸在白銀連城的地基上,剛剛造起來的城市基座,立即被轟得四分五裂。
紅衣大炮威力強猛無比,連山崖都能炸開,何況土石砌成的城牆?十二炮一齊轟下,重劫辛苦籌建起的白銀之城的基座,立刻破碎了一大片。
重劫的瞳孔劇烈收縮,變得通透而蒼白。撕裂般的痛楚貫穿了他那孱弱的身體,他整個人都蜷縮起來,死死地盯着臺階上靜坐的青色人影:
“不!”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向臺階上衝去,宛如一隻被激怒的貓,要用尖尖的指爪,將那人撕碎!
——他絕不容許任何人,傷害這座城池,三連城必將建成,沒有任何人能阻擋!
卓王孫淡淡一笑,輕輕打了個響指。
一尊紅衣大炮掉頭,轟然一炮向祭臺擊了過來。炮彈夾雜着熾烈燃燒的火藥,將幽寂的天幕炙成赤紅,宛如一朵滅世紅蓮,轟然綻放!
祭臺的一角頓時被轟成碎末,滿空石屑亂舞,宛如一場華麗的花火。
卓王孫依舊坐在臺階上,一動不動,長長的衣袖垂下,在石階上拖出長長的陰影。這陰影彷彿一張巨大的網,將重劫的恐懼鎖住:
“天下絕沒有任何力量能傷我。”
他淡淡看着重劫:“你呢?”
重劫的身體彷彿被釘在石階上,全身僵硬,卻無法回答。
卓王孫的目光垂下,掃過白銀之城凌亂如廢墟的地基,語氣中有微微的嘲諷:
“或者,它呢?”
重劫一個踉蹌,跌倒在石階上。
最可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這人已經發現了他最大的弱點,那就是這座正在建造的白銀之城!
他可以死,他可以下地獄、受萬千折磨,但卻不能讓這座城池受到半點傷害!
那是他全部的希望,他一生的救贖,那也是非天之族三千年苦行的結果,絕不能因任何人而墜落!
他跪倒在臺階上,彷彿一個被奪走了玩具的孩子,悽聲痛呻着:“不!”
卓王孫緩緩站起,一步,一步,沿着臺階走下。
他的眼中滿是譏嘲,什麼梵天祝福的城池,什麼永恆不滅的天都,什麼非天之族的信仰,在他面前,也只配化爲飛灰,被踩在腳下。
“轟!”
炮火宛如地獄深處岩漿中誕生的魔王,憑藉着一躍,將自己拆解開,用血撕裂天穹,帶着怒嘯聲砸在了祭臺上。
斗大的石塊飛天翔舞,在夜空中劃破虛殘的夢幻,將破碎前那一剎那的輝煌印入眼簾。
毀滅,在他的掌控中,原來是那麼美麗。
這座祭臺在崩壞,瓦解,它曾引人跪拜的潔白、宏偉此時灰飛煙滅。
如一場崩壞後的歡喜。
落落青衣拾階而下,從容,悠然,卻引領着不可抗拒的恐懼。
一如傳說中那司破壞的神明,踏着滅世之舞的節拍,降臨在最深邃的夜色裡。每一步,都踏過天人分野,踏過芸芸衆生,踏過這充滿罪惡的世界。死亡與恐懼便是簇擁在他身後的兩隻羽翼,隨時要揮出漫天毀滅的火焰,給這個世界一次焚滅的救贖。
若他決心要毀滅一切,連梵天的祝福都那麼蒼白。
重劫顫抖着,緊緊盯住他,眸子倏然變得怨毒。
轟隆裂響不住傳來,一聲接着一聲,貫穿寂靜的夜空。道道焰火照亮了沉沉蒼穹,瘋狂地撕碎、擊毀着一切。
九十九級的石階在炮火的轟擊下,一級級化爲塵芥,一如重劫那顆狂烈跳動的心。
他多麼希望,景天炮火,能將這人轟成粉末。
但那人身影蕭蕭,卻不經受任何損害。華麗的炮火不過是他點燃的焰火,只爲他妝點風華,絕無傷害。
他已走到了石階的一半。
殘缺不全的階梯在夜風中搖搖欲墜,悲哀的嘶鳴着,用最後的力氣,托起他淡淡的身影。
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帶着毀滅。
一種莫名的恐懼貫穿了重劫的心,他突然意識到,一旦讓他走下來,三連之城必將再度化爲劫灰!
重劫蒼白的手指死死扣住最末端的石階,仰望着蒼白漆黑中唯一的青色,嘶喊道:
“住手!你究竟想要什麼!”
卓王孫停住腳步。
他的目光並沒有望向重劫,只投向天之盡頭。
於時,一弦新月半滿,靜靜照耀着滿目瘡痍的大地。
他垂衣而立,滿目蕭然。
“我問你,她究竟要怎樣才肯跟我走?”
這一刻,他忽然無比落寞。
他雙手驟然擡起,兩枚炮彈剛劃過天空,被他捲起的袖風牽引,轟然撞在了一起。炮火夾雜着火藥焦灼的氣息,碎成漫天怒火,將祭臺周圍照得一片透亮。
他的身影破空而起,漫天炮火化爲緋紅的羽翼,奉侍着他夭矯的身姿,倏然落在了重劫身前。
一伸手,重劫孱弱的身軀已被他控在手中。
重劫掙扎着擡頭,看着他冰冷的眸子,眼底深處終於透出深深的恐懼。
卓王孫淡淡看着他。
蓬然一聲輕響。
修長的手指微曲,在重劫臉上輕輕一扣。
彷彿只是久候故人後,拾起微涼的棋子,敲落燈花。
鑲嵌過的面具瞬間化爲塵芥,在夜色中散開青色的光芒。一如深秋的點點流螢,在最後的夜晚絕望翔舞。
重劫蒼白而妖異的面容再無遮擋,完全曝露在他的注視之下,彷彿一尊被突然剝去衣衫的瓷偶,撕開了華麗的外衣與溫潤的肌膚,只剩下那不似人類的猙獰關節。
雖沒有受傷,但巨大的驚恐與羞恥瞬間貫穿了重劫的心,帶來洞徹神髓的劇痛。重劫一聲痛哼,緊緊閉上了眼睛。
卓王孫的笑容卻是那麼溫柔:
“說,她到底在困惑什麼?”
咯的一聲,重劫的身體在他手中發出碎裂般的輕響,彷彿一隻被人從華案上失手打落的水晶花瓶,下一刻就要迎來粉末爆碎的命運。
月光照在四周飛散的粉塵上,反射出無數的光芒。每一縷都悽傷明豔,動人之極。
劇痛中,重劫緩緩睜眼,仰視着他,突然笑了起來。
鮮血從他的嘴角涌出,每笑一聲,就咳出一大口血。每一口血咳出,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但他卻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重劫的瞳孔一點一點改變,從痛苦而變得深邃,宛如最幽深的星空,籠罩住一切困惑。
卓王孫眉頭皺了皺,手微微用力。
重劫的笑聲戛然而止,劇烈的痛苦鎖住他孱弱的身體,提醒他,在這個男子面前,要懂得適可而止。
他通透的眸子擡起,逆着卓王孫的目光,嘶聲道:
“你要帶她走麼?”
他知道,他們口中的“她”,一定是同一個人,絕不會錯。
那個水紅色的女子,是天下唯一的慈柔,也是所有的堅強的心中唯一柔弱的一點。
只要輕輕刺在這一點上,就可以控御所有的心。就可以像毒蛇一樣,鑽入所有強者的心中,盡情享受他們的憤怒。
重劫的目光漸漸尖銳,似是想看進卓王孫的心中。
這顆執掌毀滅與威嚴的心中,有沒有恐懼存在呢?他是否會如同那清明如月的神明一樣,爲她而憤怒,爲她而悲傷……甚至,不惜爲她而化爲自己的傀儡?
重劫的身體禁不住因興奮而顫抖,這一刻,他彷彿看到了,將這個宛如神魔的男子,也披上華服,放到自己地宮中的景象。他不禁有些暈眩的狂亂:“我可以讓她心甘情願地跟你走。”
重劫頓了頓,緩慢地道:“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卓王孫的目光降下,凝視着他。笑容浮蕩在他臉上,月色的陰霾一絲絲散去。
“什麼條件?”
重劫終於忍不住笑了。他的笑柔軟無比,就如同毒蛇在伸出毒牙前的一剎那,也是最安靜而溫柔的時刻。
“你……”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爲,他霍然發現,這只不過是一場遊戲,卓王孫的遊戲。
那雙眸子中的笑,絕非真正的笑,而是猛獸抓住獵物後,殘忍的戲謔。
他,非天之族最後的王裔,八白室的神聖祭司,貫會操縱人心的惡魔,竟也會成爲別人的獵物麼?
卓王孫將他慢慢提起,讓他蒼白的身體完全暴露在月光中。
“知道麼?我倒是有個條件。”
重劫孱弱的身子被當作一柄旗幟,揮過蒼茫大地。
“你所有的經脈都將割裂扭曲,連最司空見慣的名醫看了都會感到恐懼;你每一塊骨骼都發出撕裂的碎響,哪怕動一根小指也需要別人的服侍;你將坐在殘破的祭臺上,不能說,不能聽,只能一面看着你的城池化爲廢墟,一面緩慢地死去……”
他俯身,在重劫耳邊輕輕道:“垂死的掙扎是那麼漫長,可能會渡過經年的時間。”
重劫的身體巨震,完全無法回答。
卓王孫的眸子驟然冰冷,一直優雅談笑、從容風儀的面容,第一次展現了驚人的殘酷:
“這樣的條件如何?”
寒意,倏然充塞重劫的身體,他彷彿能看到,毀滅的神祗自地獄盡頭睜開眸子,巨大的恐懼貫穿他的形骸。
重劫忍不住慘叫一聲:“不!”
他絕不懷疑,這個人能做到他所說的一切!
他能憑一人之力敵住俺達汗的十萬大軍,當然也能毀滅白銀連城,將自己丟棄在絕望與死亡中,經歷最殘酷的凌遲。
他無所不能。他纔是神明真正的化身。
重劫掙扎着,卻無法逃脫他的掌控。卓王孫手緩緩擡起,重劫纖瘦的身體就宛如一張拉滿了的弓,正對着祭臺下那座還未建成的城池。
重劫突然厲聲嘶嘯道:“不,你不能殺我!”
卓王孫臉上的譏嘲宛如最明銳的劍,破碎所有徒勞地抵抗:“爲什麼?”
重劫重重喘息着,澀聲道:“你……你不想帶她走了麼?”
卓王孫淡淡一笑。他的目光再不肯停留在人間,越過蒼茫的天空,凝視在無限遠的太宇中。
那裡,一輪纖細的弦月正在浩淼天幕中透出淡淡的光芒。在重重陰霾下,它的光芒是那麼孱弱,彷彿空中明滅的螢火,但卻又是那麼溫柔、憐愛,似乎要用它微弱的光芒,照亮世界上每一處黑暗。
殺掉這個妖魔般的孩子,毀掉這座承載着她之賭約的城池,她會歡喜麼?
不知不覺中,他發出一聲極輕的嘆息。
重劫的目光突然收縮,緊緊盯在他臉上,似乎要抓住唯一的機會,看透他的內心深處的弱點。
卓王孫卻淡淡道:“我不與人交換。”手伸出,鉗住重劫脖間掛着的細碎玉鏈,輕輕一扯,一隻皎潔的玉瓶落在他掌心,
玉瓶被他輕輕提起,懸在重劫眼前。
他嘲弄道:“這就是你的條件?”
——瓶中裝着的,便是忘情之毒的解藥。
重劫尖銳而短促地嘶嘯了一聲,本能的想撲上來搶奪回去,卻瞬間止住了動作。他怨毒地注視着卓王孫,瘦弱見骨的手指緩緩握緊:“這解藥,只在毒發時纔有用,提前一刻服下,都只會變成加倍的劇毒。”
卓王孫目光挑起,譏誚地看着他:“是麼?那你可要好好保重,一定要活着看到那一天。”
淒涼夜風中,重劫突然冷靜下來,輕輕咳嗽道:
“你可以殺了我,卻騙不了自己的心。”
這句話彷彿毫無由來,卓王孫的臉色卻不禁一沉。
重劫俯身咳血,破碎的嘴角卻緩緩浮起一抹微笑:“你早就知道,忘情之毒也好,荒城百姓也好,都不是她留下來的真正原因。”
卓王孫冷冷道:“那是什麼?”
重劫霍然擡頭,直逆着他的目光,一字字道:“因爲,她的心背叛了你!”
卓王孫冷冷看着他,並不回答。
重劫嘶啞的笑聲宛如毒蛇:“一個女人,若不願回到原有的庇護之下,只會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選擇了新的庇護。”
他勉強站直了遍體鱗傷的身子,一寸寸向虛空探開懷抱。他慘白的袍袖沾滿了鮮血,在夜空中寂寂開放,宛如一朵受傷的妖花:
“她選擇離開你,而將自己獻給梵天在人間的化身。”
“她心甘情願的留在這裡,侍奉梵天的威嚴。”
“她,已是梵天的神妃!”
卓王孫冷冷看着他,彷彿看着一場拙劣的表演,深邃的眸子中,一個淡淡的微笑如春水皺起:“是麼?”
重劫正要點頭,一陣窒息般的劇痛陡然貫穿了身體,卻已被卓王孫扼住了咽喉,生生拖了過去。
暴虐的寒芒從卓王孫眸子深處一閃而過,他幾乎隨時要出手,將重劫裂爲飛灰。但隨即,沖天的殺意消散在夜空中,不落絲毫痕跡。
他溫煦地一笑,輕輕伸手,拍了拍重劫的面頰,柔聲道:
“叫你的梵天出來。”
輕輕的一句話,卻讓重劫的身體陡然僵硬。
如果說,白銀之城是他寧死也要守護的信仰,那麼那具清明如月的梵天化身,就是他寧入永劫也絕不肯放手的珍寶。
他的聲音禁不住顫抖起來:“你,你要做什麼?”
卓王孫輕描淡寫道:“讓他承受和你一樣的罪。”
一樣的罪。
重劫一震,禁不住想起了他剛纔的話:
——你所有的經脈都將割裂扭曲,連最司空見慣的名醫看了都會感到恐懼;你每一塊骨骼都發出撕裂的碎響,哪怕動一根小指也需要別人的服侍;你將坐在殘破的祭臺上,不能說,不能聽,只能一面看着你的城池化爲廢墟,一面緩慢地死去……
他霍然驚恐起來:“不,你怎可以這樣褻瀆神明……”
卓王孫扼住他咽喉的手微微用力,強迫他擡起頭看着自己,語氣依舊是那麼雲淡風輕:
“他在哪?”
重劫孱弱的身體一陣抽搐,幾乎昏厥過去。
卓王孫微微鬆手,讓他能夠說出完整的句子。
鮮血從銀色的長髮下滲出,彷彿一張巨大的網,將他慘白的面孔分割出妖異的裂紋。滿面鮮血中,重劫緩緩擡頭,凝聚起一個無比慘烈的笑容:
“你找不到他的……他已被我藏在地心之城中。”
“地心之城,便是三連城中的黑鐵連城。當這座白銀之城在人間修建時,地心深處那座黑鐵之城也在重新崛起。爲了讓它儘快重建,我不惜開啓了秘魔的力量……”
“如今,梵天深居在固若金湯的黑鐵連城中,受着秘魔之力的庇護,絕沒有任何凡人能接近……”
“就連你,也不例外……”他擡起頭,迸血的雙眸中漸漸透出深深的眷戀,和無盡的柔情:
“你也傷害不了他,因爲他是神的化身……也是,我的化身。”
卓王孫微笑着看着他,直到他說完,才輕輕一抖手,將他拋在腳下。
他隨手從重劫衣襟上撕下一縷的白紗,擦拭着手上的血痕:
“我本想殺死你,卻突然改變了主意。”
重劫擡起頭,錯愕地仰望着他。
卓王孫淡然道:“殺名人而用名劍,是我的習慣。看來我要爲你準備一柄適合的劍。”
重劫疑惑地看着他,一時不能理解他話中的含義。
卓王孫望向祭臺下那座正在修建的城池。
白銀連城,一座宏偉的,戰爭之城。
那座城將承載非天所有的幻想,幫助他們締造無人能及的豐功偉績。他們將在這座城的幫助下,一直將戰火蔓延到天之盡頭。
“這座城,便是殺你的劍。”
“三個月後,此城建成時,我將回來取你的性命。”
“順便……將它毀滅。”
他漫不經心的微笑化爲一柄利刃,一寸寸凌遲着重劫的靈魂:“在你死之前,我會帶給你兩件禮物。”
“——黑鐵之城的劫灰。以及,你所信奉的梵天的血。”
“梵天”兩個字,宛如一根毒針,深深刺入重劫衰朽的身體,那一刻,他竟忘記了恐懼,厲聲叫道:“你這瀆神的魔鬼,若膽敢踏足黑鐵之城一步,必會遭受最可怕的天譴,你將淪入煉獄、萬劫不復!”
卓王孫依舊微笑着,將沾血的白紗輕輕拋在他身上:“記住,三個月內,不要做任何讓我改變心意的事情。”
重劫的詛咒驟然止住。
眼前這個青衣男子身上有種奇異的力量,讓他的一切伎倆全都不敢施展。
他仰望着他的時候,只能做一件事。
恐懼。
或者,是祈禱、等待他的消失。
直到那襲青衣隱沒在月色深處,重劫被扼在咽喉中的那口氣,才呼了出來。他掙扎着爬到祭臺的最頂端,蜷縮在破碎的帷幕中。
月光破開浮雲,照在重劫身上。無數的蛇自祭臺深處爬出,蒼白的身子蜿蜒過破碎的石階,攀爬到重劫身上。它們的毒牙輕輕咬進他體內。
重劫身上的傷痕,在緩慢地恢復。
他臉上的恐懼、痛苦也在一點點消失,慢慢浮動成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他輕輕擁住自己滿是鮮血的身體,得意地囈語:
“他很完美,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