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縱獵何妨更一圍

荒城,仍舊是一片荒涼之地。

趙全與李自馨沒有食言,相思去借牛的時候,他們趕回了本來的居住地,帶來了五百三十七口人。這幾乎是一箇中型村落的人口,組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帶着他們的傢什,扶老攜幼,一齊來到了荒城。他們帶來了各式各樣的農具、紡車、器皿,惹得荒城百姓全都來瞧稀罕,摸摸這個,瞧瞧那個,嘖嘖稱奇。

趙全與李自馨雖然在蒙古居住多年,卻仍保留了耕讀之習。他們一安頓下來,便由各人教授荒城百姓各種工具的使用,準備墾荒、種田。

國師重劫也沒有食言,他送來了三千頭牛。這讓荒城百姓大爲震驚,他們激動地跪倒在相思面前,喃喃不休地歌頌她。只要有她在,荒城就會要什麼有什麼,他們所希冀的與需要的一切,都會有。

她,就是他們的蓮花天女,必將引領荒城走向富足、自由。

沒有人留意到相思眉間的那一抹淡淡閒愁。

花海之中,那個漸漸遠去的青色背影,成爲她心底的一縷苦澀。

那本是她期盼的重逢,但卻在相遇的一剎那,碎裂成永遠的訣別。

他輕輕推開她,在她哽咽的剎那。

她爲何會哽咽?那個理由又爲何不能說出呢?

她腦海中閃過那尊蒼白的神明,他那明如玉的眼眸中似乎含着深遠的憂愁,永遠望着未知的前方。她跪在他面前,感受到他的雙手護住自己,淡淡的衣袖外,是揮舞的刀兵、淋漓的鮮血。

她跪在戰鼓響徹的軍營中,看着他,滿身浴血,輕輕拖起那枚帶血的鵰翎。

她跪在陰沉的地宮中,看着他,身着神明的盛裝,溫柔地撫摸着自己的長髮。

她跪在玉階垂下的祭臺前,看着他,用梵天恍惚的悲憫刺破胸膛。

相思的心忍不住一陣絞痛。她欠他太多、太多了。這片草原上發生的一切,讓他備受折磨。而這一切的根源,都是她。

而今,他仍在受着折磨,而她卻無能爲力,甚至不能求天下無敵的卓王孫去救他。

她爲什麼不能說出這個請求呢?

重劫雖然可怕,但她相信,卓王孫一定能勝的,若是卓王孫出手,一定能救他出來。

她爲什麼不能說出這個請求呢?

爲什麼?爲什麼在那一刻哽咽?

難道……

她用力搖了搖頭,拒絕想下去。她是上弦月主,她終生都屬於華音閣,也屬於他,那一抹水紅色的衣衫,決不能沾染別的顏色。

煙雨江上的那一凝眸,她的一生已經註定。那青色的人影,是她一生的歸屬。

但爲什麼,祈盼已久的重逢,卻成爲離別?爲什麼她佇立在漫天飛花中,就這樣看着青色的背影離去?

就這樣留下來,留在無邊的寂寞裡。那一片惝恍的花海,便是他與她再也無法跨越的汪洋。

當他離開她時,不顧花開花謝。

相思悵然嘆了口長氣,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

該留下來麼?

她習慣了呆在他身邊,仰望他的威嚴,享受他給予的庇護,但若是如此,這座荒城將化爲劫灰,那襲清明如月的白衣也將墜入永劫。

他爲她走入紅塵,白衣盡染,不惜承受天人五衰,她又怎能捨他而去?

然而她又能做得了什麼呢?武功全無,寡計少謀,百工不精,五穀不分。數月的掙扎,幾乎讓她心力交瘁,如今,和他的離別更是讓她心意煩亂,她感到自己已無法再爲荒城做任何努力了。

離開這裡,不是正好麼?

要離開麼?

追上那青色的人影,她將再也不會受到傷害。也許,她可以向他坦呈這一切,求他把楊逸之救出來。

他會的,他們不是朋友麼?

畢竟,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他會原諒她,也原諒楊逸之的,不是麼?

那麼,她在懼怕什麼、猶豫什麼呢?

“你所有的疑惑,我替你毀滅。”一想到他眼中稍縱即逝的寒芒,相思的心不禁一陣刺痛,深深低下了頭。

一個稚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姐姐,你在想什麼?”

相思猛然擡頭,格日勒衝她甜甜地笑着。

那一天,格日勒跟她一起騎驢來到荒城,隨即在城中安頓下來,她非常喜歡賴在相思身邊。相思去借米的時候沒有帶她,還讓她哭了好一陣子。

她忽閃着大眼睛,看着相思。

相思急忙站起,笑道:“沒、沒想什麼。我只是倦了,想休息一會兒。”

格日勒天真的臉上閃過一絲憂慮:“姐姐要離開我們麼?”

相思大吃一驚,急忙辯解道:“怎麼會?我不會離開你們的,不會的!”

格日勒鬆了口氣,撲倒在相思懷裡,道:“姐姐要是離開我們,我們該怎麼辦呢?”

相思輕輕撫摸着她的頭髮,心中的惶惑在少女的依戀之前慢慢消解。

她想起了自己在大青山前立下的誓言,柔聲道:“我不會離開你們的,我答應過,要和你們一起,把這座城池建立爲富饒、自由之城。”

她輕輕閉上眼睛,一滴淚水流下,卻又立即悄悄拭去了。

是的,她不能離開,她若是離開了,這些曾揭竿而起、爲她浴血戰鬥的百姓們,都會成爲重劫的祭品。

她是荒城的蓮花天女,也是他們唯一的希望與信仰。於是她不能離開,只能守護。

不管她的肩頭是多麼柔弱。

趙全與李自馨匆匆走了過來,見到相思抱拳行禮,道:

“實在辛苦公主了。有這三千頭牛,這場賭約咱們贏定了!”

相思還禮,與兩人落座。格日勒懂事地跑開了。

趙全道:“眼下有兩件大事,需要秉知公主。由於咱們時間緊迫,事情能同時開展便同時開展。一件是墾荒種田,一件是去北面月支灘馴捕野馬。咱家長於畜牧,便去捕馬,李兄弟長於農業,便去墾荒。草原捕馬好玩的緊,公主不妨跟咱家去看看,也散散心。”

相思沉吟,墾荒種田之事,實在插不上手。便笑道:“也好,就怕我幫不上忙,反而誤事。”

格日勒衝了進來:“姐姐,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她這一打岔,相思的心情稍稍好了些,笑道:“哪裡都少不了你這小頑皮。”

於是趙全點齊人馬,帶好器具,領着一行人往北方走去。除了相思與格日勒外,隊伍中都是追隨趙全多年的老獵手,個個修得一身好功夫。他們不用趙全吩咐,就將各種應用物品一一備好,馱在馬背上,另準備了十幾日的乾糧、清水。他們請相思、格日勒坐在馬上,撒開大步,趕着馬匹前行。

相思有些過意不去,但荒城中並沒有那麼多馬匹。若是執意下來走路,怕拖累了隊伍速度。何況趙全也必定不肯,只好乘馬前行。

五月的草原最爲美麗,厚厚的草宛如華麗織就的羊毛地毯,一直綿延到天之盡頭。馬蹄敲在草上,發出柔和的聲響,就像是行走在柔軟的琴絃上。天氣極爲晴闊,風從遠處吹來,微帶了點青草的味道,令人心曠神怡。五顏六色的小花一簇簇盛開在草原上,風吹過它們時,連綿起伏,就像是腰肢綿軟的少女,在錦帳繡毟上扶搖起舞。牧歌遠遠傳來,跟舞姿隱隱相合,彷彿一輩子這樣走下去,都不會疲倦。

草原的天氣極爲晴朗,鷹鶻在極高極遠的天上盤旋着,不時發出一聲長唳。趙全怕相思跟格日勒感到厭煩,一路子說些圍獵的趣事來聽。他在蒙古居住多年,牧獵捉殺無一不精,說得格日勒大感興趣。

一直走了五日多,衆人就覺空氣中的溼氣重了起來。轉過一座小小的山坡,眼前現出一座湖泊來。

這座湖泊並不大,但極爲清澈。它呈月牙形,在草原上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長草漫漫,就像是碧色的天空,將它籠在懷裡。一清澈的河流將水注入湖中,湖與河都極爲安靜,就像是兩位低聲相語的少女。

月牙彎起的地方,是水草最爲豐美的部分。一大羣野馬正逍遙之極的在裡面遊憩着。它們吃着豐美的嫩草,不時跑到湖邊飲幾口水,然後歡樂地打幾聲響鼻。它們渾身都是棗紅色,沒有半絲雜毛,宛如一朵朵紅色的大花,在草原上盛開。三五成羣,無憂無慮地在這片世外桃源中生存,就像是天上的白雲一樣。

相思心中升起一絲惋惜,捉住它們,將它們帶回荒城去,永遠離開棲息之地,是對的麼?她會不會太自私?

但荒城需要它們。

相思輕輕搖了搖頭,將紛擾的思緒擯淨。

趙全悄悄道:“這些野馬機警無比,長於奔跑,比最優良的戰馬還要厲害。我們萬萬不可驚動它們。”

他率領馬隊退了回去,在山坡腳下駐紮,趙全拿出糧食、清水來分給大家,所有人都席地而坐,默不作聲地吃喝着。

格日勒悄悄道:“趙大叔,你要捉住了這些馬,可要分一匹給我。”

趙全微笑道:“那個自然。”

他們一直等着太陽落山,天邊的紅霞將草原染上一層流蘇,然後慢慢褪去,只剩下一片幽青,在空中浮蕩着,終於,一切歸於寂靜,黑沉沉的夜來臨。

一輪冰月自東天升起,將大地照得一片通亮。

月光下的草原是那麼神聖、空寂,風過時,青草發出夢囈般的輕響,天上的星星輕輕眨眼,彷彿在與過往的神靈私語一般。

趙全請相思與格日勒立在山坡上觀看,他與其他的人將馬背上的器械卸下來。最主要的是一條極長極粗的繩索,趙全用氈布將馬腳包住,馬嘴上帶上嚼口,防止馬匹亂叫亂踢,驚動野馬羣。他趕着馬,拖着繩索,走下了山坡。繩索被馬拖着,從月支灘月牙的一個尖,向另一個尖走去。

那些野馬想不到有人在算計它們。它們像往常一樣,吃飽喝足了,就站在月支灘月牙的那一彎裡,靜靜地睡去。

趙全悄悄地趕着馬,將繩索聯通月支灘的兩隻月牙。那些野馬就全都被鎖在了繩索與月支灘形成的弓形包圍圈裡。趙全跟他那些手下將繩索綁在馬身上,隔不遠就有一匹,然後,掏出油瓶,將油浸透了繩索,再將一串串的鈴鐺綁在馬身上。等一切都準備好之後,趙全一聲令下,衆人一齊打着火石,扔到繩索上。只聽轟的一聲響,那根粗壯的繩索立即燒成一條巨大無比的火龍,馬匹們驟然受驚,立時一陣悲嘶,拼命地向月支灘跑去。

掛在它們身上的鈴鐺一陣大響,發出一串串淒厲的嘶嘯。野馬立時被驚起,眼前火光蔽天,彷彿一條大火龍帶着巨響向它們衝了過來。這些野馬受了極大的驚嚇,本能地向月支灘湖發足狂奔。

這彎靜靜的湖水已有幾百年的歷史,湖水滲入地下,形成極深的淤泥,馬羣一旦陷進去,就算有通天本領,也無法掙脫。這就是趙全獵馬的計劃。

此時,眼見這計劃已經得逞,受驚的野馬羣倏忽之間,已奔到了湖邊。趙全大喜,招呼手下準備器具,開始捕馬。

猛然,就聽湖邊響起一聲“希律律”的高亢馬嘶聲,那些驚慌失措的野馬羣就像聽到命令一般,慌亂奔跑的去勢立即緩了下來。趙全詫異之極,就見野馬羣一陣涌動,旋風一樣攪舞着,猛然,化作一道洪流,向他猛衝了過來。

趙全大吃一驚,他辛苦籌劃的獵馬計劃,在即將成功的前一瞬間,功敗垂成。他激怒之極,就見一匹胭脂紅色的野馬,宛如旋風般衝到了火龍之前。那馬又是一聲希律律的長嘶,猛然躍了起來,宛如一道赤紅旋風,竟從火龍上一躍而過,飆射向趙全!

它身後,野馬羣排列着整齊的隊伍,跟着它朝前怒衝。在這匹馬的帶領下,它們已不再恐懼、慌亂,不管前面有什麼,都一衝而過!

趙全一聲大吼,身子猛然拔起,向胭脂紅馬撲了過去。

他絕不能讓這匹馬壞了他的大事!

哪知那匹馬奔起來就宛如風一般,趙全手指堪堪抓住了它的鬃毛,胭脂馬一聲長嘶,猛然加速,將趙全甩在身後。

趙全畢竟修爲深湛,腳才一落地,立即腳尖一勾,準備來捕馬的繩索立即被他勾起,凌空抽動,套住了胭脂馬的脖子,用力一蕩,身子宛如雄鷹般掠起,撲在了胭脂馬的背上。

誰料那匹馬實在神駿,驟然停步。它竟然說停就停,急劇奔行之中,身子宛如釘子般釘在地上,一動不動。趙全猝不及防,身子剛坐穩馬背,便被甩了出去,結結實實砸在了地上。胭脂馬一聲長嘯,四蹄騰空,向趙全狠狠踩去。

趙全料不到這匹馬竟會如此靈警,急忙運開地趟身法,躲了開去。這電光石火般的瞬間,胭脂馬已然甩開了頸間的繩索,化爲一道紅雲,向前怒奔。剎那之間,已甩開了趙全三四丈!

身後萬馬奔騰,野馬羣追着胭脂馬的蹤跡,萬蹄踏開夜色的寂靜,宛如一道洪濤,在草原上狂奔。

聲如雷動。

趙全一個鯉魚打挺,身子飛舞而起,落在了最近一匹馬身上。那馬一聲怒嘶,使勁擺動着,想將他甩下去。但它沒有胭脂馬那般駿捷,使了幾次力,無法甩脫趙全,後面的馬匹倒擠了上來。它也就不再管趙全,卯足力氣向前狂奔。

遠遠望去,野馬羣如一條怒龍,掀起漫天煙塵,追着前面恍惚急奔的一枚紅珠。

那匹胭脂馬如踏流星,如此激烈的奔跑,竟然不帶起半點塵土,恍如肋生雙翼,貼地疾飛。趙全不由得暗暗讚歎。

他正想什麼方法追上胭脂馬,將它降伏,突然不由得失聲驚叫起來。

胭脂馬怒衝之處,赫然站着相思與格日勒!

而它之後,萬馬奔騰,也隨之疾衝而來。這些野馬兇蠻之極,這下急速衝過去,只怕會將她兩人踏成肉泥!

趙全大驚,嘶喊着讓兩人躲開。相思與格日勒也駭然發現野馬衝到了面前,但那匹胭脂馬的來勢實在太過迅速,宛如一道紅色閃電般,才一發現,已飆射到了相思面前!

相思來不及細想,雙袖倏然飛出,纏在了馬脖上。她身無武功,只能借力打力,一手拉着格日勒飛舞而起,已落在了胭脂馬身上。

馬仰天一聲清嘶,身子驟然頓住。

相思與格日勒猝不及防,立即如斷線飛鳶般甩了出去。趙全對它這一招早有防備,雙腳用力,身子凌空飛起,手中的繩索毒蛇般摔出,將相思、格日勒兩人圈住,牢牢固定在胭脂馬身上。

相思兩人驚魂剛定,胭脂馬又是一聲清嘶,怒電般衝了出去。這次趙全自然不會再讓它爲所欲爲,又是一道繩索飛去,纏住了它的脖子,雙足用力一夾。他胯下的那匹馬一聲悲嘶,被他神力制住,奔跑之勢慢了下來。

胭脂馬如龍騰電掣,背上負了兩個人,猶自奔行絕跡,但脖子上那根套索,被趙全緊緊勒着,不放它前行,相當於他這一人一馬的重量,也全都墜在了胭脂馬的身上。胭脂馬雖然天生異種,但負着這麼大的力量,終於有些不支,又奔行了十餘里,腳步終於慢了下來。

趙全大喊道:“公主!勒住它,讓它奔回去!”

相思內力全失,幾乎做不了什麼。好在這匹胭脂馬奔行雖然迅捷,但一點都不顛簸,倒也不覺得辛苦。這時聽趙全大喊,雙手抱住馬脖,使勁往旁一扳。胭脂馬已有些疲倦,去勢不由得就打了個轉,帶着身後滾滾馬羣,劃了個極大的圈,向月支灘奔了回去。

那些隨從正在着急,見馬羣奔了回來,立即高興得大聲鼓譟了起來。相思驅遣着胭脂馬,向湖水衝了過去。趙全見計謀已成功,手一抖,鬆開了繩索。

野馬羣跟隨在胭脂馬身後,噗通噗通跳進了水裡。湖中淤泥立時將它們全都陷住。前面的馬陷住,後面的馬卻一點都不猶豫、停留,仍然往裡奔行。不一會兒,所有的馬匹全都陷在污泥裡,動彈不得。

負着相思與格日勒的胭脂馬,卻四蹄踏波,宛如紅雲般飄過了湖水。失去趙全的鉗制後,它的神駿再一次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

相思生怕它又跑了,急忙雙袖用力,將它勒住。胭脂馬許是累了,應聲住步,停在湖岸上。一滴滴汗水落在湖水中,宛如淡淡的粉漬,煞是好看。

格日勒驚呼道:“姐姐,它受傷了。”

相思對這匹馬極爲愛惜,聞言一驚,低頭看時,笑道:“傻孩子,這不是受傷了。這是它的汗。古人叫做汗血寶馬,乃是千年難得一見的異種。”

那匹馬聽她稱讚它,希律律地又叫了一聲,似是能聽懂她的話。相思微微一笑,對它極爲喜愛。回看湖面上,淺淺地生着些湖萍、水草,這匹胭脂馬竟然憑着這些東西,只要稍有借力之處便能奔跑,穿過了湖面,心下不由極爲驚訝。

天邊月色清冷,格日勒忽然打了個寒噤,縮了縮肩膀,道:“姐姐,咱們回去吧。”

一個冷森森的聲音道:“是的,公主,跟我回去吧。”

相思一驚,就見淡淡的月色下,一人身着黑衣,浮在不遠處。微風吹來,他袍袖浮動,就如懸在空中一般。

格日勒忍不住一聲驚呼,緊緊抓住相思的衣襟。

相思情知遇到了高手,強壓住心中的恐懼,問道:“閣下是誰?”

那人一聲冷笑:“我是誰不重要,公主離家太久,該回去了。”

他右手伸出,向相思抓了過去。一股冷寒的勁氣撲面而來,相思驟然一驚,此人武功強橫之極,內力已隱然成型,在朦朦月色之下,化爲一道紫霧,向她涌了過來。身無武功的相思,又如何抵抗?

希律律一聲嘶叫,胭脂馬猛然躍起,恍如一道赤紅閃電般,自那人頭頂躍了過去。那人似是沒想到胭脂馬竟是如此神駿,一爪抓空,胭脂馬已飆射縱出。那人武功當真了得,身子猛然一旋,飛舞而起,向胭脂馬擊下。

哪知胭脂馬雙腿用力,前奔之勢完全停住,轉而向側旁奔了過去。這下大出黑衣人預料,一爪又已落空,胭脂馬已全力發足,向外奔出。

那人冷冷一笑,展開輕功,追了過去。他對自己的武功極有信心,豈能追不上一匹馬?

哪知此馬當真神非比凡品,那人連鼓幾次真氣,反而離胭脂馬越來越遠。正追之際,突然噗通一響,那人無影無蹤。

原來胭脂馬奔行一會之後,又施展開天賦異能,奔到了湖面上。那人全力追趕,沒料到馬居然會入水而不沉,於是腳才踏上水面,立即噗通一聲落進了湖中。

那人一聲狂吼,身子陡然拔了起來,全身溼淋淋地,向胭脂馬撲了過去。他何時受過這等大辱?不將這匹惡馬撕成碎片,哪裡能消這口氣!

他雙臂一展,兩道濛濛紫霧同時竄出,在空中交織成一道紫龍,電般吞吐,向相思怒轟而下!

就算這匹馬再神駿,也絕擋不了他這雷霆一擊!

這時,突然,一聲悠悠長嘆鑽入了他的耳朵。

他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朵花,一朵梅花。

梅影凌亂,悠悠飄下。

他驟然一驚,掌力猛然消失。他定定地瞧着這朵梅花,一時忘記了該去搏殺相思。

噗通一聲,他又跌入了湖水中。

胭脂馬帶着相思,已穿過湖面,與趙全等人會合。

黑衣人再度浮出水面,他望着相思遠去的背影,忽然惆悵一笑:

“原來你也在此處。”

他的嘆聲在夜色中是那麼寂寥。“此地再非我爭雄之所。”

他袍袖揮舞,隱沒在了月色中。

趙全等人隔湖見有人來襲,雖心急如焚,卻無法救援,見相思平安歸來,都是大喜,紛紛圍過來慰問。

胭脂馬負着相思、格日勒,竟沒有逃走的意思。

趙全笑道:“公主,看來它認你爲主了呢。”

格日勒道:“姐姐,它救駕有功,你該封它個侯纔是。”

相思撫摸着馬背,也甚是高興,笑道:“你說該封它什麼侯?”

格日勒道:“你看它滿身胭脂漬,不如封它爲胭脂侯吧,小名就叫胭脂。”

胭脂馬一聲長嘶,似是深表贊同。

衆人一齊大笑。

衆人燃起篝火,在湖邊坐了一夜,黎明姍姍而來。

野馬們在淤泥中跳蕩了一夜,早就疲乏了,趴在湖水中一動不動。胭脂圍着相思清嘶着,它們也就不再怎麼掙扎。趙全他們拉着繩索,拴在它們脖子上,將它們拉了出來。它們幾乎一動不動,任人擺佈。這時帶來的繩索就派上用場了,所有的馬匹都被綁在了一起,形成長長的一列。這些繩索粗如兒臂,混合着氈毛織成,堅韌無比。野馬雖然勁大,卻也無法掙脫。一直忙了一天,方纔將所有的馬匹拉出來。點了點數,足足五百三十二匹,遠超事先估計。衆人都是喜氣洋洋的,昨晚的不愉快也都拋到了腦後。草草吃了些晚飯,就趕着馬匹上路了。

由於有這麼多馬匹同行,趕路的腳程便慢了些。走了八九日,方纔遠遠眺望到荒城。

相思不由得一陣驚喜。

荒城已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廢墟仍然是廢墟,污穢仍然是污穢。

荒城一側,一座新的城池已初具規模。這座新城跟原來的荒城幾乎一樣大小,但座落在豐州灘更平整之處。寬闊的街道兩旁,赫然蓋起了幾十座青磚壘砌成的房屋,而更多的房屋正在建造着,不遠處,幾座磚窯正在冒着煙,幾百名工人正從地上挖起泥漿,製成磚坯,由日光曬乾後,再送到磚窯中,燒成堅固美觀的青磚。這些磚又被陸續地送到打好的地基處,一座座房子很迅速地拔地而起。

那些房子高大、寬敞,雖然簡樸,但足夠溫暖,能容納一家人安適地生活在一起。那是比氈房更明亮而舒適的家,令草原上的居民們感到驚奇而歡喜。他們不顧疲倦地勞作着,在熟稔的工匠的指導下,建造出更多的房屋來。他們親切地稱它們爲“板升”。

而在城外,大片的良田開墾出來了,小黑河的水被引了過來,澆灌着這些從未被種植過的處女地。荒城的居民們,笨拙地抽着一棵棵稻秧,在田裡插着。他們互相善意地嘲笑着,卻又積極地學習着彼此的優點,將自己的手藝提高一點、再提高一點。

恍惚之間,相思似乎回到了江南水鄉。明如鏡面的稻田上,帶着葦笠的農夫在勞作着,不時有白鷺緩緩飛過……

那是殘存在她心底的思念,總是伴着那一抹青色的愁。

恍惚間,卻彷彿落在了此處,頓時令她淚眼朦朧。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進入這座新城的,城裡的人用歡呼與熱淚迎接着她,但她卻不再迷茫。

她知道,她能夠救他們。

這座城,一定能成爲一座富足、自由之城。

人們愛她,不是因爲她給他們帶來了稻穀、房屋、牛羊……而是另一件讓他們感念終身的東西。

信念。

只有她才擁有,只有她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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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一杯且爲江山醉第五章 霜氣峭深催草木第二十五章 萬里關河驚契闊楔 子第十三章 一杯且爲江山醉第十七章 掃淨煙塵歸鐵馬第二十五章 萬里關河驚契闊第二十二章 遙知喜色動天顏第二十三章 浩歌起舞散花臺第二十九章 青山是處可埋骨第十六章 縱獵何妨更一圍第二十章 壞壁塵埃尋舊墨第二十八章 風雷傳號臨春水第二十八章 風雷傳號臨春水第九章 夜深白露冷侵衣第四章 應有流塵化素衣第三十章 酒痕空伴素衣塵第七章 野迥遙聞羽箭聲第三十一章 一尊相屬永無期第六章 烽火遙傳畫角殘第十七章 掃淨煙塵歸鐵馬第四章 應有流塵化素衣第十八章 原野暮雲低欲雨第二十六章 驚回萬里關河夢第二十一章 他日故人能憶我第二十八章 風雷傳號臨春水第六章 烽火遙傳畫角殘第二十六章 驚回萬里關河夢楔 子第二十章 壞壁塵埃尋舊墨第二十二章 遙知喜色動天顏第二十六章 驚回萬里關河夢第二十五章 萬里關河驚契闊第二十五章 萬里關河驚契闊第十九章 星辰頓覺去人近第一章 屠龍工巧竟何成第二十九章 青山是處可埋骨第二十八章 風雷傳號臨春水第四章 應有流塵化素衣第二章 手把仙人綠玉枝第十五章 曠劫光年掣電中第三十章 酒痕空伴素衣塵第八章 鄉遠征人有夢歸第二十二章 遙知喜色動天顏第一章 屠龍工巧竟何成第二十二章 遙知喜色動天顏第二十五章 萬里關河驚契闊第五章 霜氣峭深催草木第二十一章 他日故人能憶我第十三章 一杯且爲江山醉第十章 白袍如雪寶刀橫第十八章 原野暮雲低欲雨第二十章 壞壁塵埃尋舊墨第十五章 曠劫光年掣電中第十九章 星辰頓覺去人近第八章 鄉遠征人有夢歸第二十五章 萬里關河驚契闊第十九章 星辰頓覺去人近第二十九章 青山是處可埋骨第二章 手把仙人綠玉枝第七章 野迥遙聞羽箭聲第十二章 忽有故人分祿米第二十章 壞壁塵埃尋舊墨第十八章 原野暮雲低欲雨第三十一章 一尊相屬永無期第二十四章 夢中猶看洛陽花第六章 烽火遙傳畫角殘第四章 應有流塵化素衣第二十六章 驚回萬里關河夢第一章 屠龍工巧竟何成第十三章 一杯且爲江山醉第二十一章 他日故人能憶我第十五章 曠劫光年掣電中第十八章 原野暮雲低欲雨第十八章 原野暮雲低欲雨第八章 鄉遠征人有夢歸第十章 白袍如雪寶刀橫第二十六章 驚回萬里關河夢第二十八章 風雷傳號臨春水第二十五章 萬里關河驚契闊第二十七章 兩京梅傍戰塵開第六章 烽火遙傳畫角殘第十一章 煙生墟落垂垂晚第一章 屠龍工巧竟何成第二十七章 兩京梅傍戰塵開第二十四章 夢中猶看洛陽花第一章 屠龍工巧竟何成第十一章 煙生墟落垂垂晚第三十章 酒痕空伴素衣塵第二十三章 浩歌起舞散花臺第十三章 一杯且爲江山醉第五章 霜氣峭深催草木第六章 烽火遙傳畫角殘第十九章 星辰頓覺去人近第十八章 原野暮雲低欲雨第十一章 煙生墟落垂垂晚第五章 霜氣峭深催草木第十一章 煙生墟落垂垂晚第八章 鄉遠征人有夢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