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劫雙目猶如燒紅了的岩漿,死死地盯在相思與俺達汗身上。
俺達汗將相思橫抱起,他的身軀巍峨,就像是一座高山,矗立在京師之前。
蒼茫的平原肅穆的禮敬,恭迎着一位真正的王者。
夕陽將天地間最後的光芒投照在他身上,照出輝煌的影子。他的榮耀,不僅僅是功勳、殺戮,而是仁慈、悲憫。
爲了人民之福祉,他寧願放棄足以傳唱青史的不朽功業。
從那個溫婉如水的女子手中,接過羽箭,輕輕折斷,成就一段傳奇。
那是蒙、漢兩族人民的傳奇。
由他、與她,親手締造。
那也就夠了。如果他不能擁有她,那就擁有她的仁慈、悲憫,擁有她的意志、理想,在塞北草原上,建造一座真正的不朽都城。
那座青色的城。
建在他心中,建在所有人的心中。
俺達汗猝然閤眼,仰起頭,發出一聲長嘯。
山河寂靜,只有那聲如蒼狼般的嘶嘯,在峰巒山川間迴響。
天地與之同悲。
淚水滑落,沾染了他浴血的衣襟。無論他的懷抱有多麼緊,都已感受不到她的呼吸。
他抱起她,緩緩前行,跪倒。輕輕將她放在城門下一塊平整的巨石上。
那是她的意願。
無論生死,她都不會離開這裡。
他最後凝視了相思一眼,仰起頭,讓淚水在臉上風乾。輕輕地,他揭下身上的亡靈之旗,蓋在她的身上,恭謹地用手撫在胸前。
這一刻,他的心中有聖潔的光芒,照耀着他虔誠之極的一禮:
“你引領了我。”
然後,他決然轉身,大踏步來到千軍萬馬之前,棕色長髮怒舞於頭頂:
“退兵!”
蒙古騎兵們臉上閃過一陣迷惘,他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但俺達汗的威嚴讓他們不敢違抗,他們整齊有序地列着隊,從城牆上、城中退了下來。
突然,一聲尖銳的嘶嘯聲震碎了蒼茫的天空:
“誰敢退?”
重劫滿身蒼白就像是淒厲的妖魔一樣飛舞着,怒嘯道:
“一個都不能退、一個都不能!”
蒙古騎兵驚惶地頓住腳步,他們雖然服從大汗,但重劫代表的是神聖的八白室,是自成吉思汗時期就建立的無上威嚴,是神,是梵天。
他們吃驚地望着重劫與俺達汗。
俺達汗疲倦地笑了笑,道:
“國師,這場戰爭已經完結了。蒙古人的幸福,要靠蒙古人雙手來建立。”
重劫雙目驟然睜大,宛如蛇的眼眸,空洞、蒼白,死死盯住俺達汗,他尖銳的聲音就像是一柄匕首,貫穿整個平原:
“你——背叛了我!”
他像是被觸怒的妖魔,瘋狂地咆哮着:“你背叛了整個非天之族!”
俺達汗搖頭:“我沒有背叛,我只是找到了非天族真正的祝福。”
重劫厲聲打斷他:“胡說!”
他尖銳的笑聲就像是撕扯過而凌亂飄舞的飛絮:
“你只不過是被她魅惑了而已!”
細瘦而蒼白的手指伸出,指向城門下、一動不動的相思。
他的聲音驟然停止,化成一抹遊絲般的冷笑:“我要將她和這座城池一起化爲灰飛!”
俺達汗大吃一驚,他沒有料想到,到了這個時候,重劫竟還不肯放過她!
他決不許任何人傷害她,無論她活着,還是死去。
俺達汗厲聲喝道:“佈陣!”
大汗之威嚴具有不可違抗的力量,縱然在重劫多年積威之下,十萬大軍仍然整齊而迅速地列成陣型,在重劫與俺達汗之間布起一道長城。
重劫尖銳的笑意越來越濃。他身後,是黑壓壓的一片。
鐵騎兵。
巨獒兵團。
箭樓,投石車,紅衣大炮。
三連城的真正利器,鐵騎兵和巨獒兵團都沒有參與剛纔的戰鬥。因爲還不到需要他們出手之時。
決戰,在此刻纔剛剛開始。
三連城鑄造、訓練的一切,此時成爲一股可怕的力量,足以摧毀一切。
大明的京師城與大蒙的十萬精兵。
嗆啷啷一陣響,弓搭弦,劍出鞘。大戰一觸即發。
空氣悶塞得讓人窒息,迎接着一場曠世大戰。
重劫眸子越來越冰冷,他看着危如懸卵的城牆、曾經爲他而戰的士兵,還有那蜷縮在亡靈之旗下的水紅色女子。
他要摧毀這一切。
突然,一道狂風轟然自天際飆來,剎那間化爲蒼青色的閃電,落在城門前。蓬然一聲輕響,狂風閃電碎亂,化成一個淡淡的身影,抱起相思那纖弱的身軀。
他抱起她,逆風站在城前。
密密麻麻布開的戰陣、咆哮的巨獒、蓄勢待發的羽箭,似乎完全不值得他一顧,只是低頭查看她的傷勢,眉峰深深蹙起。
傷口極深,幾乎透體而過,萬幸的是箭鏃刺入的一剎那,似乎被外力阻擋,稍稍偏離了心脈。
幸好,還有可救之機。
他輕輕替她封住創口旁的幾處要穴,一點點將真氣灌輸入她體內,牽動着她弱如遊絲的生機。
淡淡的青色光芒,自他指間流出,化爲縈繞的光影,將她與這末世浩劫隔開。
所有人似乎都驚呆了,怔怔地看着他,就連重劫,也忘了下令攻城。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微茫的心跳響起,彷彿第一縷東風,吻過澄潭,化冰雪爲春水。
她蒼白如紙的臉上,也泛起淡淡紅雲。
他展顏微笑。
相思緩緩睜開雙眸,似乎過了片刻,才能看清眼前的一切,卻不由驚喜地呼出口:
“先生……”
卓王孫微微一笑,將她放回那塊巨石上,展開那張亡靈之旗,裹住她孱弱的身體,又輕輕拾起起她的手,放回到旗幟下。
那一刻,他的目光無比溫柔,但當他的目光擡起時,已變得一片冰冷。
百萬雄師,在他眼中,不過是百萬塵埃。
他緩緩道:“千軍萬馬中,取上將首級。”
衣袖微擡,指向重劫:“你要不要試試?”
重劫驟然一窒!
這人狂傲威嚴,桀驁不馴,似乎天下一切力量都無法束縛。重劫手握無敵的力量,但在他之前,卻縛手縛腳,竟想不出一條計策來對付他!
卓王孫淡淡道:“退兵。”
重劫冷冷道:“可以,除非拿你來交換!”
卓王孫目光驟然一冷,他不再說話,只是反手,將一物輕輕放在了地上。
重劫的目光在接觸到那物的瞬間,驟然慘變,忍不住厲聲道:“溼婆之弓!你竟然打造出了溼婆之弓!”
卓王孫淡淡道:“退兵。”
重劫面容驟然僵硬。
卓王孫卻不再理他,轉頭笑道:“王爺,演了這麼長時間的戲,也該累了吧?”
吳越王率領軍隊,出戰俺達汗,中計被圍,十萬軍隊只剩下了幾千人,兀自苦苦掙扎。俺達汗折箭盟誓後,戰爭早就止息。但吳越王卻沒有離去,率領殘部守在一側,似乎在圖謀着什麼。
此時聞卓王孫一言,吳越王臉色一變。他滿臉虯髯此時已生出了大半,臉色倒也很難被別人看出,強笑道:“閣主何稱此言?本王爲國浴血奮戰,至最後一兵一馬猶不屈,何來演戲一說?”
卓王孫一聲狂笑。
猛然,吳越王陣中衝出一人,厲聲道:“卓王孫!你不要囂張!我們爲國血戰,你們華音閣做了些什麼?”
卓王孫看了一眼,道:“原來是崆峒派於長老。”
他略略擡起眸子,從衆人面前掃過,道:“少林、崆峒、武當、鐵劍……原來你們都入了軍。”
於長老厲聲道:“當此生死危難、國家破亡之時,每個有血性的男兒都該爲國出力!原來的小小恩怨算得了什麼?王爺找到小老兒的時候,小老兒二話沒說,就跟着王爺來到京師!咱們正道中人心中自有大義,豈是你這種邪魔外道能瞭解的!小老兒來到此處,早就將性命置之度外,隨時準備爲國捐軀。你若是仗着自己天下無敵,就信口雌黃,那就先取了小老兒的性命!”
他說着,跳下馬來,往卓王孫面前一站。雖然他相貌平平,武功不高,但自然有種孤忠郁烈之氣。
卓王孫一言不發,走上兩步。
於長老大喝一聲,長劍架在身前。沒料到卓王孫向他抱拳一禮。
於長老大驚,卓王孫淡淡笑道:“在下雖然桀驁,但也最敬忠烈之氣。於長老真乃壯士。在下有一言,想問於長老。”
於長老倒沒想到他如此恭敬,想到自己竟受了華音閣主一禮,不由得氣焰大消,訥訥道:“閣主請講。”
卓王孫道:“崆峒山遠在甘肅,蒙古犯我,不過這幾日之事,吳越王又怎知道蒙古必定犯我,提前去通知於長老呢?”
於長老猛然一驚。其餘武林中人被卓王孫提醒,都不由得心中生疑,望向吳越王的目光,頓時攙雜了一絲疑懼。
卓王孫目光飛鎖吳越王,冷冷道:“還是說,王爺早就約好了蒙古,必定來攻?”
吳越王臉色又是變了變,哈哈笑了笑,道:“小王哪裡知道?只不過忖度蒙古人秋後也許會來攻而已。”
這句話說的軟弱無比,卓王孫淡淡一笑:“宋徽宗自命鞠奴,王爺卻是戲子。十萬將士,王爺怎忍心讓他們白死?如今,不聽調遣的部隊已經全部戰死,王爺的親信部隊已然掌控了京師全城,只待一聲令下,立即便可改朝換代。到了此時,王爺還在遮遮掩掩,豈有半點梟雄姿態?”
衆武林豪傑立時臉色大變!
他們隱隱猜測到,卓王孫的話並非空穴來風。
十萬將士,並非小數目。
他們滅得實在太輕易。蒙古人像是早就知道他們要來偷襲,專門預備好了箭樓,攻城的騎兵也是說撤回就撤回。這一切,實在太過詭異!
他們望向吳越王的目光,已有些改變!
吳越王臉色劇變,這次,連絡腮鬍子都無法遮掩。他突然厲聲道:“你們忘了麼?卓王孫是殺死敷非三老的兇手!我們一起衝上去,殺了他!”
此話一出,衆豪傑臉色又變!卓王孫所率領的華音閣一向隱隱有與正派爲敵的勢頭,加之敷非三老之死,卓王孫又是最大的嫌疑。正道中人早就習慣了與華音閣不和,此時被吳越王鼓動,情不自禁地就對卓王孫懷疑起來。
卓王孫淡淡一笑:“敷非三老?”
“我一直在想,兇手殺敷非三老究竟是爲了什麼?錢?權?都不是。若說是爲了嫁禍給我,這代價又實在太大。直到幾個月前,楊盟主告訴我一句話,我才忽然明白。”
他盯着吳越王,一字字道:“三花聚頂。”
“兇手殺敷非三老,爲的是武功!”
他冷冷一笑,道:“王爺,你的武功很高啊,竟然連楊盟主都差點不是你的對手。月支灘泮,更是威風之極。這麼高明的武功,你從何而來?”
吳越王失聲道:“什麼武功?我沒有武功!”
卓王孫笑道:“你這一招,真可謂是一石二鳥,又取得了三花聚頂的神功,又嫁禍於我,令我與正道爲敵。好計策、好計策!”
武林羣豪聽得驚疑不定。三花聚頂神功之名他們早就聽說過,乃是當世第一神奇的武功。傳說修成此功之人,修爲早已超凡脫俗,幾乎是神仙中人。一舉手一投足都有大威力,外表看去卻跟常人沒什麼異樣。但這門功夫極爲難練,當世除了敷非三老,再沒有人能練成過。但……
他們猛然想起,此功還有一個練成的捷徑。如果三位練成了了三花聚頂的高手,分別將畢生的修爲貫注到一人體內後,此人便可頃刻間煉成此神功。而敷非三老,正是練成此功的三位高人!
當今武林,誰最渴求武功?那自然是這位數度擾亂武林大會的吳越王了。他手握兵權,手下無數奇人異士,若說是他密謀殺死了敷非三老,那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已經修成了三花聚頂神功麼?
爲什麼不見他施展?
吳越王聽到卓王孫的話,臉色變了變。但他並不驚慌,笑道:“三花聚頂神功,傳說爲道家至高境界,一出手便是紫氣濛濛,運到極處時,頭頂現出三朵碗大紫花,萬邪不侵。本王若是身負此功,又怎會數度偷襲卓先生而不成?”
他密謀刺殺卓王孫,本是不甚光彩之事。但他當着卓王孫與武林羣豪之面說出,便非卑鄙陰險,倒有些光明磊落的味道。卓王孫武功天下第一,世人皆知,要殺他,除了偷襲,還能有什麼辦法?
卓王孫微微一笑:“或許王爺圖謀者更大。”
吳越王臉色再變。他不想讓卓王孫說下去,截口道:“卓先生爲華音閣之主,想來並非血口噴人、胡言亂語之輩。既然如此說,想必是有證據。就請拿出來,不就一目瞭然了麼?”
他這一招甚是毒辣,他篤定卓王孫絕不會有什麼證據,因此就用話逼住了卓王孫。只要沒有證據拿出,那麼卓王孫就是血口噴人之人、胡言亂語之輩。
卓王孫微笑道:“武功怎樣,出手就知道了。”
他衣袖揚起,微風颯然,吹拂着他那描繪着日月花紋的袍袖,悠然道:“三招。”
吳越王心頭雪亮,卓王孫是要逼自己顯露出真正的功夫。他暗中冷笑。他跟卓王孫並非第一次交手,卓王孫武功怎樣,他心中有數,立即豪笑道:“是非分明,卓先生既然有此清興,本王怎不奉陪?”
他扶了扶頂上的金冠,越衆而出,道:“素聞卓先生殺名人用名劍,不知今日對付我,用什麼劍?”
卓王孫望向遠天,悠然道:“天下。”
吳越王笑道:“天下?”
卓王孫擡手,目注衣袖,淡淡道:“你一心一意所想的,無非是天下之爭。我若殺你,則令你永無爭奪天下之力!那時,你將生不如死。”
他目光陡然一厲,注視着吳越王。
天地倏然起了大風雲,被長風吹動,向着吳越王滾滾涌來!剎那之間,一團青雲在沙場上凝結,宛如山嶽般壓了下來!吳越王心頭充滿了驚懼,忍不住後退半尺!
卓王孫冷冷道:
“第一招,天下之器!”
他身形一動,向吳越王襲去。
吳越王一聲大喝,雙掌聚起全身功力,向下一劈。
他當日於嵩山峰頂被卓王孫大敗,此後無時無刻不想着再與卓王孫對戰時該怎麼打。訣竅只有一個:先發制人!
這兩掌,幾乎是吳越王能夠施展出的最大功力,隱隱然有風雷之勢,向着卓王孫怒卷而來。反正只有三招,只要他抵擋住三招,便不用再怕卓王孫。因此,他出手再不留餘力。
吳越王那受皇府秘術精煉培養出來的內力,此時全面爆發,盡數被他從雙掌之中逼出,化作一道狂龍,向卓王孫的身軀怒卷而去。
他的劍心不如卓王孫,劍術不如卓王孫,唯一可以自豪的,就是這身內力。只要兩人雙掌相接,他至少有把握可支撐一時三刻!
他要逼着卓王孫跟他比拼內力!
剎那間沙石橫飛,附近一丈方圓之內,全都籠罩在他這一掌之下,地面碎石亂木被他掌勢催動,轟然厲捲成一道巨大的狂風漩渦,將卓王孫籠罩於其中!
卓王孫不避不閃,一掌向吳越王掌上迎去。
吳越王大喜,掌勢宛如雷霆怒發,猛擊而下。
猛然,他一聲慘叫,掌心劇痛,竟似被一柄利劍貫穿一般,鮮血飛灑而下!
他那勁急的內力猝然一窒,卓王孫掌勢絕不停留,倏然一閃,宛如廬山瀑布一樣自上而下劃過。
吳越王奮起全身力氣,忍痛向後急躍,劍氣縱橫飛舞,將他金冠一劈兩半,跟着飛舞而下,將他身上穿的金鎧金甲從中劃開!
吳越王大吃一驚,連忙一退、再退,一面退,一面驚恐地喊道:“這是什麼武功?”
卓王孫掌際光芒閃爍,隱然而成一柄劍形,隨着他功力散去,劍形漸漸消散。他淡淡道:“劍心。”
吳越王漸漸鎮定,雙目炯炯,注視着他掌心殘留的劍形,目中露出一絲渴欲。如果他也有劍心……
卓王孫微笑道:“原來王爺並不關心這個。”
他左手一翻,慢慢打開。
那是一柄極爲古拙的青銅器具,雕刻成一隻虎的樣式,卻只有半面。卓王孫兩根手指輕輕握虎尾,將它倒提了起來。
“傳聞大明律法極爲嚴厲,就算以王爺之尊,若沒有這枚虎符,也無法調動城中十萬軍隊,是也不是?”
吳越王聳然動容,急忙探手入懷。他這時才意識到,卓王孫方纔那一劍經已將他衣襟全部斬開,裡邊密藏之物散了一地。
他臉上陰晴不定,目光凌厲,怒視着卓王孫。
卓王孫卻不看他,將那枚虎符提到眼前,仔細地看了一眼,道:“王府禁兵,吳越專署……原來這是調集王爺座下親屬之兵的符節。”
他猛然將虎符向空一舉!
一道沉黑的光芒,襯着煌煌夕陽,在沙場上返照出奪目的光芒。
城門內的守軍,看到此符皆是一凜。大明軍律最嚴,凡受此虎符節制的士兵,都必須要凜尊持此兵符之人。只見京師城頭一片旗幟飛舞,傳令之聲由近及遠,聲聲傳了開去。近處的士兵更是狂奔起來,頃刻之間列成了整齊的隊伍。顯見,城中之兵,盡在此虎符節制之下。
卓王孫一笑:“王爺治兵,果然嚴謹。只是城內若盡是王爺所統的親兵,那麼城外跟隨王爺作戰,是什麼呢?”
他目光驟然冰冷,逼視着吳越王:“是否,便是不聽王爺調度的大內禁衛、各部精兵?”
吳越王面色一寒!
卓王孫微笑:“於今他們全軍覆沒,也就是說……”
他緩緩把玩着虎符:“只要王爺一聲令下,京師城內,便會改朝換代。”
吳越王與城頭監軍的嘉靖皇帝同時臉色大變。
嘉靖皇帝跟着哈哈一笑,道:“這位先生多慮了。皇弟與朕乃手足至親,一心爲國,豈能行此妄念?勝敗乃兵家常事,朕亦不會責怪於他。”
卓王孫不理嘉靖皇帝,淡淡道:“大敵當前,漢祚將傾。王爺點什麼兵出戰,自然無人敢有異議,否則,便定他個通敵賣國的罪名。王爺,你這一計,實是妙極,卻連武林豪傑都要一網打盡,心計實在太過狠毒。”
於長老等人聳然動容,面面相覷,被吳越王召入軍中的武林人士,的確已死了七成以上。只剩下他們。
莫非這真是個早就策劃好了的陰謀?
吳越王冷笑道:“血口噴人,果然胡言亂語。”
卓王孫衣袖一揮,虎符倏然飛起,越過長空百丈,倏然落在了嘉靖皇帝面前。
卓王孫淡淡道:“皇上,好好握好自己的東西。”
嘉靖皇帝拾起虎符,擡頭看時,只見吳越王也正殷切地望着他。他立即便想將虎符還給他,但心中忽然動了動,將虎符悄悄藏在了袖中。
卓王孫道:“第二招,天下之信!”
微風吹拂,捲起他之身形,向吳越王輕靈無比地飄去。
但吳越王卻不敢再抵擋。方纔那一招,已將吳越王之銳氣全部矬盡,他只想抵擋住這三招,便已足矣,再也沒有跟卓王孫爭雄之心了。
掌勢連綿飛舞,化成一道堅固的長城,將吳越王全身護住。
這一招,他不求有功,只求無過。只求能抵擋住卓王孫這神鬼莫測的神通,便是大幸。
哪知卓王孫身形一動,倏忽之間,已越過了吳越王,如鷹擊長空一般,飛縱至蒙古軍之中。這一下蒙古軍立即大亂,兵器紛飛,向他刺了過來。卓王孫身形飄飄,已然飛了回來,手中提着一名蒙古士兵。
那名蒙古士兵已然嚇得半死。
卓王孫淡淡道:“我這一招,當以你爲劍,刺向王爺。那時兩人內力夾擊,你在一瞬間就會四肢斷裂、五臟俱碎。但我的真氣會護住你的心脈,所以你暫不會死,只會在真氣的漩渦中掙扎,任那些真氣如刀如劍般刺穿你的身體,將你的血肉一片片削碎。你想不想這樣?”
那名蒙古兵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有拼命地搖頭。
卓王孫道:“你若不想這樣,就告訴我,把汗那吉大將軍今早下達的命令是什麼。”
那名蒙古兵哪敢反抗?厲聲道:“屠盡漢人,不殺……”
吳越王臉色慘變,身子突然躍起,掌勢如雷轟電掣一般,向卓王孫猛擊而下!
卓王孫長袖輕擺,掌心劍芒閃動,向吳越王迎去。吳越王身在半空中,掌勢倏然一變,全部勁氣全都怒飆向那名蒙古士兵!
卓王孫身形猛然沖天而起。
那名蒙古士兵被他帶得跟着飛起,一拔就是一丈多高!吳越王一聲怒嘯,掌勢帶起滿空沙石,黃龍一般滾滾衝上,向着蒙古士兵怒擊而去!
卓王孫一字字問道:“不殺什麼人?”
蒙古士兵看到吳越王那兇狠之極的面容,早就嚇破了膽,慘叫道:
“不殺頭戴紅巾者!”
卓王孫淡淡一笑,雙足猛然踏下!
吳越王帶起的沙龍氣勢狂悍之極,卻被卓王孫一足正踏在沙龍龍頭之上,霸悍的勁氣透體而下,沙龍立時瓦解!漫天風雲被他勁氣帶動,剎那間形成一道狂猛的龍捲,逆着沙龍之勢瘋狂轟下。
吳越王怒嘯聲中,被卓王孫狂猛的勁氣節節轟退,猛跌到地面,半邊身子已然染血。
卓王孫隨手將蒙古士兵丟回去,手指勾處,卻赫然是一根鮮紅的巾帶。
京師城內城外,都是一片寂靜。
每個人都看得很明白,吳越王,連同最後鏖戰在他身側的殘餘部隊,大部分人頭上都戴着一根鮮紅的巾帶。
嘉靖皇帝顫巍巍地站起,滿臉驚駭地指着吳越王:
“皇弟……你竟然……你竟然通敵?”
吳越王臉色陰晴不定,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這句話!
卓王孫淡淡道:“皇弟終不如皇帝,是不是,王爺?”
吳越王怒嘯道:“不要再說了,吾之天下,竟都壞在你手上!”
卓王孫道:“那或許是因爲,天下並不是王爺之天下!”
“第三招,天下之威!”
淡淡的劍芒,倏然閃現在卓王孫全身,凝結成一柄又一柄小小的無形之劍。卓王孫輕聲道:“這一招,我要以無上劍心,將你擊敗,讓你在天下人眼前喪盡威嚴。此後,就算你再有天下之器、天下之信,也無人肯當你是天子。”
“因爲……”
“你只不過是個屈膝污泥中的小丑。”
劍勢倏然化爲實體,隨着卓王孫衣袖緩引,怒龍驚電一般殺向吳越王!
精光閃爍,化成一道長虹,這一招,含着卓王孫天下第一的修爲,絕非常人所能抵擋!
倏然,一道濛濛紫氣在天地間扯開,嘶啦一聲,化成一片濃濃紫霧,將景天長虹全部包裹在內。一串密集的炸音連綿響起,卓王孫這一招,竟被紫霧完全化解!
吳越王右手擡起,紫氣凌厲,在他掌心化成一隻漩渦。他的面容慘厲之極,狠毒地盯着卓王孫。
“必須要殺了你麼?”
“我要奪得天下,必須要殺了你麼?”
他一面說,一面緩緩跨上。紫霧越來越濃,將他全身都包裹了起來。隱然在他頭頂聚結,形成三團深重之極的紫花。
突然,一個聲音厲聲道:“你……你果然是兇手!”
吳越王倏然停步。
於長老與正道羣豪雙目中滿是憎恨,死死地盯着他。
滿身紫氣,正是三花聚頂神功修成的朕兆。這本是道家無上的功行,此時,卻成爲最可恥的罪證。
他臉色一變,滿身紫霧一黯。但他隨即狂笑道:“是又怎樣?你們該感激我,若不是我想收服你們,命你們戴上紅巾,你們早就死於蒙古鐵騎之下了!識相的,與我一起殺了他,日後自然有無窮的榮華富貴。若不然……”
他冷冷一笑,掌心紫霧更濃、更冽!
於長老狂怒之極,厲聲道:“我只恨自己瞎了眼,竟跟隨了你這畜牲!”
吳越王冷冷道:“叫什麼叫?願意跟隨我的,就不要妄動,不願意跟隨我的,等我殺了卓王孫之後,再來殺你!”
他的目光,始終沒有放過卓王孫。
他心中的怨毒,全都集中在卓王孫身上。
爲這一日,他辛苦籌劃了多少天。
辛苦取得皇上的信任,將天下兵權交給他。
辛苦網羅天下奇人異士,終於取得了絕世武功。
辛苦與把漢納吉、重劫勾結,借蒙古兵力,將反對他的力量全都消滅。
這本是個收穫的季節,他應該舉起兵符,吹起號角,收穫他辛辛苦苦栽下去的種子。他應該坐在九重金殿上,接受萬民敬拜,一統天下,建立如明武宗一樣的功業。
那應該是他,不是這個被揭露了一切、失去一切的喪家之犬。
只因爲,這個可惡的人!
他幾乎咬碎鋼牙,惡毒地盯着卓王孫。
“三花聚頂、萬邪不侵。你能抵擋麼?”
紫霧更濃,他厲盯着卓王孫的雙眸。此刻,他再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他要殺掉這個人,用他辛苦得來的絕世武功!
卓王孫淡淡如青山。
“我說過,第三招,讓你在天下人眼前喪盡威嚴,因爲,你只不過是個屈膝污泥中的小丑。”
他伸出兩根手指。
修長的手指如持名花美酒,指向吳越王。
卻在剎那間宣判了他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