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幽尋盡處見桃花

何爲天下?

上古之世,先民們點燃第一從篝火,擡頭仰望蒼穹。那時,天空還是一片混沌。於是他們用人類第一句文雅的語言,驕傲而矜持地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那一刻,蠻荒蛻變成文明。人,作爲天地間的主人,向茫茫天地發出了第一聲宣言。

天下,就是站在中原,放眼望去,所能看到的地方。天下,是最初誕生的文明。

天下,即我。

及至漢朝,居住在中原的人們終於走了出去,從草原,從山林,從大澤,從沙漠。他們驚異地發現,四周居然居住着這麼多人!匈奴,百越,扶桑,羌氏。他們或許沒有中原文明,但他們亦是天地的主人。人們的視野發生了變化,天下也隨之而變。於是開西域,定陰山,聯百越,定大海。大漢王朝沉醉在天下盡皆我之藩屬的榮耀中。天下,是無與倫比的武功。

天下,爲攻。

而到了盛唐,一條蜿蜒萬里的絲綢之路將人們的視野從長安引向遠方。草原盡頭還是草原,山林盡頭還是山林,大澤盡頭還是大澤,沙漠背後還是沙漠。當這些勇敢的人們跨越這一切,他們發現了充滿異國情調的新國度。身毒,大食,暹羅,大秦,這些國家被千山萬水隔絕,縱然唐之國力達到了頂峰,也不可能縱跨高原戈壁,用鐵蹄將這些遙遠的異國納入自己的版圖。但是,文明,卻不是遙遠與艱險所能阻擋的。美麗的詩句,悠久的歷史,壯麗的文明,被刻在瓷器上,繡在絲綢裡,印在紙張上,傳在唱詞裡,馱在駝背上,從長安走出來,走到每個太陽能照到的地方。於是,這些強兵猛將不能攻陷的地方,一一淪陷,成爲大唐國榮耀的一部分。從沒有任何一個文明,能讓世界如此懷念,能如此深遠地影響整個世界。大唐國的天下,是文采風華,壯麗錦繡。大唐國之天下,比之秦皇漢武,更爲深邃,久遠。

天下,在心。

何爲天下?

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週而亡諸侯,威振四海。天下,是始皇帝之殘暴,之威嚴。

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天下,是漢武帝之驕傲,之武功。

萬國來賓,爲天可汗。天下,是唐玄宗之雍容,之文明。

何爲天下?

站在御宿山上,周圍三十六裡,便是天下。

武功文化,秦皇漢武,英雄豪傑,都毫無意義。

只因這裡有一個絕頂的名字。

這裡有一個絕頂的人。

華音閣。

卓王孫。

於是天下不再是文明鼎盛,武功卓絕。不再是萬國來賓,英雄無敵。而僅僅是一個名字,一個絕頂的人。

華音閣、卓王孫。

天下無人敢犯。

在這方圓三十六裡之內,他便是天下,這裡就是他的天下。

此地是爲武林之中,最爲神秘的禁地。自卓王孫成爲華音閣主之後,就再沒有人敢不經他允許,進入華音閣。

尤其是華音閣的後山。

這裡山川俊秀,明山淨水,風景極爲秀麗。但只有極少的幾個人才知道,這麼美麗的風景中,藏着天下最惡毒的陣法。

太昊清無陣。

這個陣法究竟有什麼厲害之處,沒有人知道。因爲見識過的人,都已不在人世。在這個陣法中,只要踏錯一小步,美景立即就會成爲地獄,將侵入者寸寸凌遲。

這是絕對的禁地。敢踏入此地的人,不但承受太昊清無陣可怕的攻擊,還要直面卓王孫的逆鱗之怒。

那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所以,這裡常年不見人跡。唯有山鳥清啼,青苔返照。無風的時候,花落依舊,在小徑上印出淺淺的痕跡。

這裡有的,只是寂寞。淡青色的,連日光都曬不透的寂寞。

一柄油紙傘,撐開了碧綠的山嵐,浮現在深深淺淺的陽光中。

油紙傘是杭州如意坊的珍品,用上好的油紙裱就,上面繪着一樹桃花,花開正豔。紙傘被一隻纖纖素手執着,半斜在肩上,擋住了傘下的容顏。只能看到半截高高梳起的宮妝髮髻,和脣上的一點嫣紅。翠色的衣衫流水般自肩頭瀉下,亦是唐時的宮裝,與時下流行的式樣格格不入,卻與此時的山水、此時的人那麼的和諧。彷彿時空轉換,又回到了那個萬國衣冠拜冕旒的時代。翠裙上繪着百種鮮花,鮮紅的牡丹,潔白的芍藥,金黃的凌霄……

以及,墨綠的菊。

一隻木屐輕輕踏在落花之上,三寸有餘的高底上鏤刻出精巧的紋飾,襯着雪白的襪,更顯得那足如纖纖彎月,盈盈一握。木屐踏過滿地落花,卻連淡淡的印跡都沒有留下。那人彷彿一縷光,一線風,一抹雲,一片羽,飄過這片山林,不帶起一絲塵埃。

唯有一點悠悠的木屐之聲,淡淡傳過,踏入這座百年古陣中。

太昊清無陣,卻沒有半絲被驚動。

花叢中至少潛藏着七八種世間罕見的毒物,只要給它們蹭到半點,立即就會暴血而亡。而花叢下,至少埋着十餘種猛烈的暗器,只要稍有觸及,立即就會引發,將十丈之內炸成粉芥。每一叢花、每一棵樹上都隱藏了極爲精緻的機關,至少微微一碰,警訊立即就會傳到虛生白月宮中。

虛生白月宮裡有一個人。

卓王孫。

只要有一步踏錯,就算斬得了毒物,未必能破得了暗器;就算破得了暗器,未必擋得住卓王孫的調兵遣將;就算擋得住卓王孫的調兵遣將,卻一定擋不住卓王孫的劍。

但木屐聲聲,碧綠的裙裾掃過淺淺花木,毒物、暗器、機關,卻沒有半點被觸及。

因爲,那人的每一落步,都恰恰踏在太昊清無陣唯一的一條通道上。

如所有的陣法一般,太昊清無陣亦有一條生路,唯一的生路。但這條生路隱蔽無比,絕沒有任何人會知道。

除了華音閣的歷代閣主。

——這個人怎麼會知道?

淺笑浮動,在油紙傘後若隱若現。她的神態是那麼優雅、從容,當她行走在這世間最危險的陣法時,卻如閒庭信步。

油紙傘輕輕停住,淡淡的日光透過傘面,落在她臉上。纖長的眉目間,隱隱帶了種嬌柔的嫵媚。

太昊清無陣的正中央,坐着一個人。

她,就站在他面前。

鐵恨看着自己的手。

三年。

三年有多久?

三年,足夠讓他忘記江湖上所有的光榮,忘記他曾經是捕神,曾經抓過無數的大盜,曾經被譽爲不敗的傳說。

足夠讓他將金蛇纏絲手修煉到化境,讓他的武功強了不止一倍。他原來只能用右手使出金蛇纏絲手,但現在,他的雙手都能在任何時候將這門奇功施展出來。雙手同使,他有自信,就算卓王孫的春水劍法,也未必能破得了他這一招。

當然,是三年前的卓王孫。這三年,他都沒再見過卓王孫。

他沒有見過任何人。

三年來,他幾乎一直坐在這裡,看着淡淡的風,微微的雲。有時他會想起二小姐,想起她柔柔的笑。想起曾經告訴她,要帶她去天涯海角,看潮起潮落。

但他終於沒有。他端坐在這裡,一坐就是三年。

只有每天的正午,他纔會沿着這條路,來到太昊陣的邊緣,呆上一盞茶的時間。

因爲,那裡有一個人在等他。

每天的這個時候,二小姐都會站在路的盡頭,給他送一籃子飯來。他聽着二小姐低聲細語,看着她的笑容,他知道她一直盼着自己走出去,帶着她去天涯海角。

但她從來不說,而他,也從不提起。

因爲,他不能離開。

絕不能。

油紙傘彷彿一朵雲,輕輕停駐在鐵恨面前。

鐵恨擡頭,金蛇纏絲手的勁氣已灌滿雙臂,隨時都可以出手。他感到很驚訝,因爲他絕想不出任何人,竟能如此平靜地通過太昊清無陣,來到這裡。

除了卓王孫,怎麼能有人辦到?

油紙傘緩緩垂下,收起,長袖垂落,輕輕掩住紙傘上的桃花。

鐵恨眼睛一亮。

他從未見過如此溫婉的面容。

來人臉上的微笑竟比二小姐還要柔婉,卻更多了一種沉靜,一份從容,一點優雅。

似乎歲月、風霜,都無法在她身上留下絲毫的痕跡,她站在江南淡淡的山水中,風的空靈,雲的柔婉,雨的清幽盡情灑落在她身上。

卻又一塵不染。

她微笑擡頭,掌心託一朵墨綠色的九紋菊:“我可以過去嗎?”

鐵恨無言。

她可以過去嗎?

過去是什麼?

是一面很普通的崖壁。崖壁上有一個很普通的山洞。從洞口看進去,洞裡並不大,裡面放了些石桌石椅。

但,這裡卻是太昊清無陣的核心。太昊清無陣唯一的那條生路,在這裡戛然而止,被鐵恨端坐不動的身形截斷。要進這座山洞,或者從山洞中出來,要麼打倒鐵恨,要麼引發太昊清無陣。絕沒有第三種辦法。

崖壁很普通,如果不是那在青苔下隱隱泛出的淡青色光芒。那是精鋼發出的光。這座崖壁,竟全都是用精鋼澆注而成的,而那小小的洞口,也被粗如兒臂的鋼筋封住。

究竟這裡面鎖着的是什麼?

來人收起傘,雪腮畔浮起盈盈淺笑,彷彿是在跟一位舊友寒暄:

“我可以過去麼?”

鐵恨眉頭緩緩皺起。

淡淡的金光順着他的血管流下,灌到掌心,然後散成千萬細微的金芒,循着手臂肌膚流動,直達心臟。在寬大的袍袖遮蓋下,他的兩條手臂散發着強烈的光芒,就像是兩條金色的蛇。

她可以過去麼?

那他三年來,又何須枯坐此處?

辜負了二小姐如花的年華。

那人微微躬身,微笑着看着他,彷彿在等待他的回答。鐵恨眼神一動,他忽然發現,那人另一隻手上提着一隻食盒。

漆器食盒,分上下三層,描繪着精緻的花紋,與二小姐提的食盒幾乎一樣。來人彷彿毫無惡意,只不過是想給石洞中人送一頓飯。

鐵恨目光迴轉,深深盯着那人的雙眸。

這雙眸子溫婉,嫵媚,清澈得就像是深山中的清泉。

鐵恨忽然起身,靜默地站在一邊。

他本發過誓,他絕不會讓任何人走進這座山洞的。

但現在,他卻讓開了。眼睜睜地看着那個人提着食盒,輕輕走過了他身邊。

他忽然感到一陣清寒。不由得想起了二小姐。

那人緩緩前行,步履依然是那麼從容,就連小徑上的一朵落花,都不曾驚動。突然,她止住腳步,回眸一笑:“你能不能幫我開門?”

她微笑欠身,指向山洞的方向。

這個要求未免過分了一些。畢竟,鐵恨是這裡的守衛,任何人想要打開這道門,都要問過他的血,他的命。但她卻問得如此自然,如此自信,彷彿這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普通到你不會拒絕。

她身上彷彿天生有一種力量,無論提出什麼要求,都讓人無法拒絕。

鐵恨一言不發,走上前去。他雙臂上的金芒流淌着,握住鋼筋,真力緩緩運動,鋼筋慢慢被擰彎,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

“謝謝。”她輕輕彎腰,走了進去。

日光彷彿驟然黯淡。

這座山洞逼仄,潮溼,密不透風。彷彿從沒有任何人進來過。但那人一踏入,卻發覺一雙眸子正縮在角落裡,惡毒地盯着她。

她止步,似乎在等待自己的眼睛適應山洞中的黑暗。

然後,她看清楚,那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梳着一雙丫角,身上穿着一襲大紅的衣衫。那紅衣也不知是用什麼染的,鎖在山洞裡這麼多年,紅色仍然極爲鮮豔。那孩子的臉又紅又白,看上去又天真又可愛,但一雙眼睛卻極爲惡毒,鬼魅而蒼老。

他緊緊裹着紅衣,身子無時無刻不在顫抖着,用力抱緊自己,彷彿想將自己嵌進精鋼打造的崖壁中。他的眼神有一絲狂亂,似乎日日夜夜都生活在恐懼中。

那人淺淺笑了:“上官紅?我聽過你的大名。鎖骨人妖果然了得,若不是我早就知道你是誰,可真給你騙了呢?”

上官紅的眼睛就像是錐子一般盯着她,狠狠地看了幾眼。他喉嚨裡嘟囔了幾聲,像是回答,又像是詢問,卻誰都聽不清楚。

那人笑道:“另一個人呢?”

她掃視一週,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洞穴裡,就像是隻有上官紅一個人。這絕不可能。上官紅不值得鐵恨來看守。絕不值得。

太昊清無陣,華音閣後山,鐵恨,都只爲看守一個人。而她此次前來,也是爲了這個人。

這個人,豈能是上官紅?

一個聲音淡淡道:“我在。”

那人微微一怔。她這纔看清,一個人坐在石桌的陰影裡。也許是他太安靜,也許是他太習慣囚禁中的寂寞,當他靜靜坐着的時候,那人幾乎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天下都不會發現他的存在,因爲他不過是個囚人。

那人笑了。

她走到石桌邊,笑道:“不請我坐下嗎?”

囚人淡淡道:“坐。”

那人緩緩坐下,將手中食盒放在石桌上。

“我來看你。”

囚人沒有說話。

“我叫晏清媚,你如果願意,可以叫我晏阿姨。”

囚人沉默了一下。

“晏阿姨。”

晏清媚展顏微笑。她的笑總是那麼好看,柔媚中帶了一絲繾綣,又有幾分慵懶。

囚人無動於衷。也許是他在這座山洞中生活的太久了,所有的感情都已經麻木。

晏清媚道:“我來,是因爲有位故人託我前來看看你。如果可能,她希望在以後的日子中,我能照顧你。”

囚人的身子微微一震。

“是姬雲裳?”

晏清媚似乎驚訝於囚人如此銳敏的判斷,輕輕點了點頭。

囚人的目光中露出一絲痛楚:“她……已經不在人世了麼?”

晏清媚眸中訝色更重。眼前這個人,竟能從這一句話中分析出這麼多信息,有些出乎她的預料。

囚人淡淡道:“你不用驚訝,若你也被關在這座山洞中這麼長時間,你也會想明白很多事。”

晏清媚沉默。

山洞中的光線更暗了,囚人彷彿再度隱入了黑暗中,看不清楚。

上官紅瑟縮的身子強烈地顫慄起來。他像是知道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用盡了全部力氣,想擠進崖壁裡。

囚人亦沉默着,忽然,緩緩道:“我想出去。”

晏清媚笑了:“我此次來,正是爲了救你出去。”

她輕輕打開了食盒。

第一層。

七隻閃閃發亮的甲殼,就像是七件精雕細琢的玩具一般。但這七物才現,太昊清無陣中忽然閃過一陣難言的死寂。

太昊清無陣中潛伏的上古毒物,像是驟然遇到了剋星一般,兇焰大減。

晏清媚的手指輕輕拂過七件甲殼。

“傳聞你被卓王孫鎖起來時,周身武功盡廢,從此再也不能爭雄天下。你要想重出江湖,就必須要藉助七禪蠱的力量。”

七禪蠱?

難道食盒中所盛的,就是名動天下的七禪蠱?

傳說,若有人將這七件蠱物集齊,按照苗疆秘法納入身體,便可獲得神魔一樣的力量。

因爲這七隻蠱物本是天地之間力量的元樞,人類的內力、劍術、技巧無一不是從它們那裡學來的。七禪蠱的內力、攝魂、劍氣、殺氣都是天地精華,自然凝聚,與後來修煉的大不相同。所以先哲們將七禪蠱所擅劍氣稱爲先天劍氣,而武林修煉的劍氣爲後天劍氣。先天劍氣無論在威能、迅捷上都絕非後天劍氣所能比擬。

“劍蠱”。化合天地諸力,蘊涵而爲先天劍氣,無堅不摧。

“赤血蠱”。能聚合天地靈氣,化爲內力,赤血蠱乃是上古神物,千萬年來居於深山大澤之中,所匯聚的靈氣,何遜於數百年的內力修爲?

“飛花浩氣蠱”。能將自身之力轉化爲殺氣。攻的是心,而不是身。能釋放出天海般浩瀚的殺氣,往往將敵人心靈深處的恐懼化爲最大,摧毀其信念,不戰而勝。

“碧海玄天蠱”。此蠱爲七禪蠱之主,憑藉高絕的智慧控制另外六蠱的行動,傳聞此蠱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操縱其餘六蠱,決勝千里。然而此蠱只擅智慧,一點力量都沒有,身軀更是軟弱之極,幾乎一碰就死。大概是上天覺得七禪蠱太過強大,所以才安排了這麼一個弱點。

好在,還有“三生蠱”。三生蠱百戰不死,有着任何力量無法破毀的生命力,正是碧海玄天蠱最好的護衛。

“此生未了蠱”。此蠱精擅攝魂之術,可遙遙制御對手心神,它背上極似人臉的花紋,可化身絕色,是攝魂秘術施展的最佳載體。若將它種到身上,便能另寄主幻化出各種人的形貌,以假亂真。

“靈犀蠱”。靈犀蠱一雄一雌,據說長着一雙千里耳,可千里傳音,碧海玄天蠱正是依靠靈犀蠱向其餘六蠱發號施令。

這七隻蠱乃苗疆神魔洞中的上古秘種,得天地靈氣而生,乃萬蠱之首。若能將它們全都以秘法移入身體裡,便可獲得劍蠱之劍,赤血蠱之內力,靈犀蠱之聽覺,飛花浩氣蠱之殺氣,碧海玄天蠱之智慧,此生未了蠱之容貌,三生蠱之長生,擁有秘魔一樣的力量。

二十年前,落第秀才邱渡因緣際會,偶然得到了七禪蠱,短短數月,便從不會武功的文弱書生,搖身一變爲縱橫江湖的大俠,幾乎瓦解了整個魔教。九華山的棄徒辛鐵石身上種了此七蠱,於崑崙山上對決與當時天下第一高手、華音閣主於長空,竟是分庭抗禮,不遜分毫。辛鐵石雖然落敗,仍重創於長空,另於長空獨挑魔教總壇的壯舉,終至鎩羽而歸。

傳言,邱渡與辛鐵石相同的遺憾,就是得到七禪蠱的時日尚淺,還不能發揮出其全部的威能。

若能呢?

說不定邱渡就已經滅了魔教,而於長空就會死在辛鐵石劍下。

七禪蠱,是邪魔留在人間的力量。

而今,卻休眠在這隻小小食盒中。

囚人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緊緊盯着這七隻小小的甲殼。

就算是嬰兒,也能從這些一動不動的甲殼中感受到驚人的力量。若真的能將它們“種”到身體裡,他能不能擊敗卓王孫?

他能不能一雪三年前敗於天下英雄前的恥辱?

囚人緩緩合上眼睛。

晏清媚輕輕揭開第二層食盒。

一張紙。一幅簡簡單單的圖。

也許,不簡單的只是圖上沿上所寫的一行字:華音閣總圖。

圖中心畫着一棟樓宇,上面標着一行小字:虛生白月宮。連綿的房屋圍繞着宮殿建築,綿延開去,一直到硃紅的圍牆。圍牆外面,密密麻麻地圈着點與線,東,南,西,北,分別標着紅色的粗體字:太昊清無陣,太上玄元陣,太炎白陽陣,太一御靈陣。

四條綠線,穿梭在這四座絕陣中。其中一條,赫然便是太昊清無陣唯一的生路。

若是看仔細一些,就會發現,華音閣方圓七十里內,所有的埋伏,機關,毒物,暗器,全都鉅細靡遺地繪在這張圖上。只要有這張圖在手,出入武林中最大禁地華音閣,即將如履平川。

這張圖,價值連城。

晏清媚柔聲道:“有了這張圖,你便在暗,卓王孫便在明。你想怎樣殺他,都由你。”

囚人目光閃了閃,似乎因這句話而動容。

對卓王孫任何一個敵人來講,這張圖的誘惑實在太大。而這些敵人中,又有哪位比囚人的仇恨更深?

晏清媚緩緩打開了第三層食盒。

囚人目光終於變了。

他終於離開了黑暗。

食盒中,擺着一把劍。

一把曾斷裂過,卻又修復如初的劍。

一把很普通,卻又很不普通的劍。

普通,是因爲這柄劍已經三年未被拔出過,縱然它有驚世的鋒芒,也幾乎快變成了一塊頑鐵。不普通,是因爲它曾經被握在一位天下無敵的人手中。

縱然此人的骨已化成土,但只要這柄劍還在世,就絕沒有人能忘記它的名字。也絕沒有人能忽視它。

囚人顫抖着雙手,抓住了劍柄。

這一刻,一道虛無的光華彷彿從他體內迸出,他整個充滿了一種莫名的威嚴。

究竟是他帶給這柄劍的威嚴,還是這柄劍帶給他的威嚴?

不可否認,他的一生,都與這柄劍連在一起。

沒有這柄劍,也許他什麼都不是。

有了這柄劍呢?

囚人眼中彷彿泛起了一絲漣漪。他的手顫抖着,竟似無法將這柄劍拿起。

晏清媚柔笑:“舞陽劍,只有握在劍神郭敖手中的舞陽劍,才能稱得上是天下無敵的名劍。”

囚人的身子震了震。

劍神,郭敖。

劍。神。郭。敖。

困在這個狹小山洞裡的人,還能稱爲劍神嗎?還配再握有這柄舞陽劍嗎?

他愴然一笑。

手指拂過舞陽劍的劍身。劍在哀鳴。

這柄劍屬於他。多年之後,再度會面,它在悲泣。爲它,也爲他。

一時,醉酒高歌,狂放豪邁的江湖歲月,都上心頭。

是的,他是劍神。

他是郭敖。

他曾用它行俠仗義,成爲武林中最受人敬仰的少年英俠;也曾用它敲響皇鸞鍾,成爲天下第一大派華音閣的主人;亦曾用它弒父殺母,化身天下人所不恥的惡魔。

前塵往事,盡在心頭。

囚人閉上眼睛。

舞陽劍的哀鳴貫穿他的身體,催促着他將它緊緊握在手中,殺回華音閣,用鮮血與戰意,取回本就屬於自己的一切。

不正應該如此嗎?

晏清媚帶着淺笑,注視看着他。

啪的一聲輕響。舞陽劍落回食盒中。

哀鳴聲戛然而止。似乎連舞陽劍都被驚呆,不知道主人爲什麼放棄它。多少年來,他們一起喋血江湖,主人可是寧願死都不願放開它啊!

晏清媚柔如春水的眸子中,也綻開一絲訝然。

囚人淡淡笑了笑。

“我是郭敖,卻已不再是劍神。”

他的笑容是那麼柔和,曾經他寧願犧牲生命都不願放棄的,此時一旦放手,卻發現不過是雲淡風輕。

他擡頭,晏清媚發現,他的眸子中的黑色是那麼的深,裡面彷彿流動着整個世界。經年的囚禁,讓他的臉顯得瘦削而蒼白,卻透着前所未有的沉靜。

他微笑着注視着晏清湄,笑容中沒有任何惡意,卻讓周圍的空氣都冷了下來。

“晏阿姨,能不能告訴我,你想要我怎麼報答你?”

這一問,穿透了四周的黑暗,直透心底。

晏清媚也不禁微微沉吟。

是的,眼前這個人,已不是當年那恣情破壞的任性的少年,他的仇恨,他的心,他的所思所想,全被隱藏起來,就連她也無法完全看透、無法掌握。或許,她今日親手釋放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場無可挽回的災劫。

但,這不正是她想要的麼?

晏清湄輕嘆道:“姬雲裳告訴我,她只想你好好活下去。”

囚人的笑凝滯了一下。

只想要你好好活下去。他曾經那樣對待她,她卻只想讓他好好地活下去麼?

好吧,那就好好活下去。

“謝謝。”

他擡手,將七禪蠱跟華音總圖卷在袖中,對上官紅道:“跟我走。”

上官紅一聲慘叫:“不!”

他一直極力保持着不發出任何聲息,拼命祈禱囚人不要看到他,最好能夠忘掉他。沒想到囚人卻還是向他伸出了手。

上官紅嘶聲道:“你已經得到了自由,爲什麼你不肯放過我!爲什麼?”

囚人淡淡道:“你不喜歡跟我走嗎?難道你想離開我?”

上官紅臉色驟然蒼白。那一刻,他的眸子狠毒得就像是地獄的惡鬼。但他一言不發,靜靜地站起來,將手伸進囚人張開的掌中。就像個溫順的,乖乖的孩子。

囚人另一隻手,持着七禪蠱跟華音閣總圖,只有舞陽劍留了下來。

這柄名滿天下的寶劍,哀傷地躺在地洞裡,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被主人拋棄。

晏清媚凝視着囚人的背影,嘴角慢慢浮現出一絲微笑。

只要他拿走了華音總圖,她的計劃就不會失敗。

囚人走出地洞。

滿天陽光。

他擡頭,讓陽光灑滿他全身,他的微笑溫煦無比。

“鐵兄,我們又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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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林深霧暗曉光遲第二十三章 風葉落殘驚夢蝶第二十章 誤入仙人碧玉壺第三十二章 何人織得相思字第三十三章 煙花已作青春意第十章 天外黑風吹海立第二十九章 欲訪浮雲起滅因第十二章 人言洞府是鰲宮第二十七章 抱蕊遊蜂自作團第一章 幽尋盡處見桃花第三十一章 塵埃零落梵王宮第一章 幽尋盡處見桃花第二章 江山猶似昔人非第三十六章 直將歸路指茫茫第二十章 誤入仙人碧玉壺第二十九章 欲訪浮雲起滅因第十六章 舊聲偏愛鬱倫袍第五章 山水照人迷向背第十八章 多情海月空留照第二十九章 欲訪浮雲起滅因第十四章 舞衫歌扇轉頭空第十五章 此意自佳君不會第八章 肯對紅裙辭碧酒第二十九章 欲訪浮雲起滅因第二章 江山猶似昔人非第三十五章 空裡浮花夢裡身第十九章 相見惟應識舊聲第三十三章 煙花已作青春意第二十三章 風葉落殘驚夢蝶第一章 幽尋盡處見桃花第四章 未成報國慚書劍第十一章 朝來白浪打蒼崖第三章 只恐夜深花睡去第二十章 誤入仙人碧玉壺第二十八章 故將白練作仙衣第二十六章 陌上山花無數開第十五章 此意自佳君不會第八章 肯對紅裙辭碧酒第三章 只恐夜深花睡去第三十二章 何人織得相思字第十二章 人言洞府是鰲宮第三十四章 爲君零落爲君開第十九章 相見惟應識舊聲第十六章 舊聲偏愛鬱倫袍第二十五章 銀漢無聲轉玉盤第十四章 舞衫歌扇轉頭空第二十五章 銀漢無聲轉玉盤第二十一章 林深霧暗曉光遲第十九章 相見惟應識舊聲第三十一章 塵埃零落梵王宮第二十二章 草木無情空寄泣第九章 東風吹雪滿征衣第二十五章 銀漢無聲轉玉盤第九章 東風吹雪滿征衣第二章 江山猶似昔人非第一章 幽尋盡處見桃花第三十三章 煙花已作青春意第十一章 朝來白浪打蒼崖第十一章 朝來白浪打蒼崖第十一章 朝來白浪打蒼崖第三十四章 爲君零落爲君開第三十六章 直將歸路指茫茫第一章 幽尋盡處見桃花第十八章 多情海月空留照第四章 未成報國慚書劍第十六章 舊聲偏愛鬱倫袍第三十五章 空裡浮花夢裡身第二十四章 吳王池館遍重城第十三章 晴空偶見浮海蜃第二章 江山猶似昔人非第五章 山水照人迷向背第三十二章 何人織得相思字第二十章 誤入仙人碧玉壺第六章 輕帆渡海風掣回第二章 江山猶似昔人非第十章 天外黑風吹海立第三十章 無緣卻見夢中身第九章 東風吹雪滿征衣第十四章 舞衫歌扇轉頭空第十六章 舊聲偏愛鬱倫袍第三十四章 爲君零落爲君開第二十八章 故將白練作仙衣第二十五章 銀漢無聲轉玉盤第十六章 舊聲偏愛鬱倫袍第十一章 朝來白浪打蒼崖第三十六章 直將歸路指茫茫第十五章 此意自佳君不會第二十五章 銀漢無聲轉玉盤第三十六章 直將歸路指茫茫第十七章 絳宮明滅是蓬萊第十章 天外黑風吹海立第十九章 相見惟應識舊聲第十二章 人言洞府是鰲宮第五章 山水照人迷向背第十章 天外黑風吹海立第三十二章 何人織得相思字第二十五章 銀漢無聲轉玉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