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就在這時候,只見一個像鳥窠般的頭,從神龕上冒了出來,那是一張削瘦而佈滿了皺紋的臉,小眼睛、酒糟鼻、尖嘴上蓄着兩撇三寸長的鼠須,生相有些滑稽,好像還喝醉了酒,一張臉紅得像豬肝一樣。

原來這人是躲在神龕上睡覺,九層寶塔上的神龕,當然是小巧玲瓏型的,地方本來不大,他縮在神像腳下,屈躬而睡,倒也睡得下去,這回要鑽出來,就比較費事,頭先伸出來了,再把身子慢慢的掙出來,終於一下躍了下來。

衝着兩人裂嘴笑道:“小老兒喝了幾口,就喜歡找個清靜的地方躺下來睡上一覺,你們請坐,小老兒正好要下去了,失陪。”

口中說着,踉踉蹌蹌的從石級下去。

這人看去五十出頭,六十不到,穿一件髒兮兮的藍布大褂,一身都是酒氣,令人慾嘔!

李飛虹掩掩鼻子,說道:“碰上一個酒鬼,酒氣薰人,好惡心!”

突聽耳邊響起一個尖細的聲音說道:“糟老頭自然沒有小夥子吃香了。”

李飛虹急忙回頭看去,那小老頭早已下去了,身邊那有什麼人影?心中暗暗感到奇怪,問道:“丁兄,你可曾聽到有人說話嗎?”

丁少秋道:“沒有呀,這裡只有你我兩人,那有什麼人說話?”

李飛虹道:“剛纔我好像聽到有人在我耳邊說話。”

丁少秋問道:“你聽到有人說了些什麼?”

李飛虹臉上微微一紅。他自然不肯說出來,只是搖搖頭道:“我沒聽清楚,所以才問你的呀,你沒聽見,那就算了。”

他在神龕前面席地坐下,一面用手拍拍地上,又道:“丁兄,你也坐下來,我們先休息一會。”

丁少秋依言在他對面坐下,望着李飛虹道:“李兄,兄弟有一件事,不知你的意下如何?”

李飛虹笑道:“你沒說出來,我怎麼知道呢?”

丁少秋道:“我們一見如故,兄弟是想和李兄結爲兄弟……”

李飛虹臉上乍現喜容,欣然道:“丁兄說的正合我意,小弟早就想到了,只怕丁兄會不同意,所以一直不敢說出來。”

“那就好!”

丁少秋道:“我們先敘敘年庚,兄弟今年十八,正月十二午時生,李兄呢?”

李飛虹道:“那就比我大了,你是我大哥了,我……是十一月生的。”

丁少秋道:“我們同年。”

李飛虹道:“但你足足大了我十個月。”

丁少秋從地上一躍而起,說道:“不知這神龕裡供的是什麼神祗,來,我們就在神前結爲兄弟,叩幾個頭,請神祗作證。”

李飛虹跟着躍起,面向神龕,神色莊重的和丁少秋並肩站定,一起跪拜下去,叩了幾個頭。

丁少秋仰臉道:“弟子丁少秋和李飛虹結爲兄弟,今後同甘共苦,生死與共,請神明爲證,如背誓言,天人共棄。”

說罷,又拜了幾拜,才一同站起。

李飛虹朝丁少秋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說道:“大哥請受小弟一拜。”

“哈哈,賢弟,現在我們是兄弟了,還和愚兄客氣什麼?”

丁少秋口中說着,雙手一伸,握住李飛虹的雙手,把他拉了起來。

“嘻嘻!瞧你們這般模樣,真是相敬如賓!”

一個尖細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丁少秋、李飛虹反應極快,急忙轉過身去,身後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丁少秋道:“這人口音,好像就是剛纔下去的那位老丈。”

李飛虹道:“他明明在我們身後說話,人到那裡去了呢?”

“嘻嘻!小老兒不就在這裡嗎?”那尖細聲音又從兩人身後傳來。

兩人急忙又轉過身去,(他們本來面向神龕,聽到身後有人說話,轉過身去,就面對塔門,如今又轉過身來,就是又面向神龕了)只見剛纔已經下塔而去的藍褂小老頭這時不是就在神龕前面席地而坐,雙手捧着一把大酒壺,仰起頭,嘴對嘴咕咕喝着酒。看到兩人轉過身來,才放下酒壺,用袖底抹抹嘴角,嘻的笑道:“小老兒沒打擾二位小哥的清興吧?”

“怎麼會呢?”丁少秋含笑道:“老丈剛纔不是已經下塔去了嗎?這樣快就回來了?”

藍褂小老頭笑嘻嘻的道:“小老兒是沒有酒喝,找酒去的,這幾天道觀裡爲了招待各方來賓。準備不少缸好酒,去倒上一兩壺,真是方便得很,弄到了酒,自然要回到上面來喝比較清靜,眼不見俗人,心頭就減少許多俗慮,喝起酒來,就爽快多了。”

丁少秋道:“老丈真是妙語如珠,在下還未請教老丈如何稱呼?”

“啊,嘻嘻,呵呵!”

藍褂小老頭眯起一對小眼睛,笑得十分開心,口沫橫飛的道:“小哥果然不是俗人,但老丈二字叫不得,小老兒要在老字上面加一個小字,就是希望返老還童之意,小哥叫我老丈,老而稱丈,豈非老上加老了?這個萬萬使不得,嘻嘻,你們兩個方纔不是對神結義,叫着大哥,賢弟嗎?這樣吧,咱們一見如故,蠻投緣的,你們兩個就叫小老兒一聲老哥哥吧!”

丁少秋連忙拱手道:“這個如何使得?”

就在他說話之時,李飛虹耳邊響起了極細的聲音說道:“你大哥有點傻呼呼的,既拘束、又固執,你是小鐵的……嘻嘻,你叫我一聲老哥哥,你爹聽到會高興得發瘋,這是好機會,你先叫我一聲老哥哥,他就會跟着叫了!”

李飛虹方纔還嫌他髒,但自小聽爹講述江湖上的奇人異士,聽得多了,心頭不覺一動,暗道:“這人莫非是一位遊戲風塵的異人?那就不可失之交臂,自己就叫他一聲老哥哥,也不會吃虧。”

心念一轉,連忙拱手道:“你要我們叫你老哥哥,我們就不和你老哥哥客氣了。”一面回頭朝丁少秋道:“老哥哥既然這麼說了,大哥,你就依老哥哥的話,叫他老哥哥好了。”

“對、對”藍褂小老頭嘻的笑道:“還是這個小兄弟爽快!”

丁少秋也只好抱抱拳,叫了聲:“老哥哥。”

“嘻嘻!”藍褂小老頭欣然道:“你們既然認了我這老哥哥,就得跟老哥哥學一樣本領……”

李飛虹心中暗喜,忖道:“他果然是一位風塵異人,難怪他要自己兩人叫他老哥哥,原來他有意傳自己兩人一樣本領。”一面問道:“老哥哥,你要我們跟你學什麼呢?”

藍褂小老頭嘻嘻的笑道:“你們跟老哥哥學會這套本領,保證到處都不吃虧……。”說得興起,口沫橫飛的續道:“譬如當新郎官吧?小兄弟……”

眼睛望着丁少秋,接着道:“你總有一天要當新郎官的,對不?當新郎那天,有多少人要灌你的酒,你不跟老哥哥學,就會被人家灌得爛醉如泥,新郎官醉倒了,當新娘的豈不要乾着急?還有,一個人如果交遊廣闊,朋友多了,難免時有應酬,你如果不會喝酒,家家扶得醉人歸,做你娘子的人,時常要侍候一個醉人,又吐又嘔的,如果你娘子是個怕骯髒的人,你吐得一塌糊塗,這有多噁心……”

李飛虹道:“老哥哥,你在說什麼呀?”

藍褂小老頭睜大一雙小眼睛,正容道:“老哥哥是說你們跟老哥哥學了一套本領,保證受益無窮……”

李飛虹問道:“你要我們學什麼呢?”

藍褂小老頭道:“自然學喝酒了,先前總會醉上幾次,慢慢的習慣了,就不會醉了,像老哥哥已經由醉進入化境,可以千杯不醉,愈醉愈醒……”

李飛虹聽得爲之氣結,說道:“我纔不要學呢,酒有什麼好喝的?”

“哈,酒的好處大矣哉!”

藍褂小老頭道:“你們還沒入門,怎會知道酒的好處,小老兒……”

李飛虹心裡有氣,不願再聽,拉着丁少秋的衣袖,說道:“大哥,我們走!”

丁少秋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邊走邊道:“老哥哥,我們告辭了。”

藍褂小老頭嘻嘻的笑道:“沒關係,今天不想學,改天有興趣的時候再來學好了。”

李飛虹拉着丁少秋匆匆往塔下就走,走下兩三層,口中說道:“我們遇上了酒鬼,還叫他老哥哥,真倒黴。”

丁少秋笑道:“是你叫愚兄叫他的。”

李飛虹道:“先前我還當他是一位風塵異人呢!”

話聲方已,突聽耳邊響起一個尖細的聲音說道:“小丫頭,誰說小老兒不是異人?”

李飛虹聽得一怔,急忙問道:“大哥,你有沒有聽到老哥哥的話聲?”

丁少秋道:“沒有呀!你聽到他說話的聲音了?”

李飛虹搖搖頭道:“我只是問問罷了。”

他心裡有數,自己兩人遇上的這個小老兒,準是一位風塵異人無疑,因此不敢再提小老兒的事,只顧低着頭盤級而下。

一直等到走出第二層塔門,才低聲道:“大哥,我想我們認他老哥哥是不會錯的,他可能真是一位風塵異人呢!”

突聽耳邊響起那尖細聲音嘻的笑道:“現在總算說對了!”

聲音從第九層飄飛下來,怎不教李飛虹大吃一驚,口中不由輕“啊”了一聲。

丁少秋回頭問道:“賢弟怎麼了?”

李飛虹道:“沒……什麼。”

丁少秋笑道:“賢弟方纔還說……”

李飛虹急忙攔着他的話頭,催道:“大哥不用說了,我們快走吧!”

說完,急步朝前行去。

丁少秋不知就裡,只好跟在他身後,急步行去。

直等進了玉皇殿大門,李飛虹才把剛纔老哥哥兩次在自己耳邊說話的事,告訴了大哥。

丁少秋聽得欣喜的道:“賢弟說得對,這位老哥哥一定是一位風塵異人,不然你在下面說的話,他在第九層上怎麼聽得到?又怎能把話聲傳下來?”

李飛虹得意的笑道:“我們也還算有眼光,沒有失之交臂。”

丁少秋擡頭望望天色,這一陣工夫,已是申牌時候,這就說道:“賢弟,愚兄先領你去看看房間。”

李飛虹點頭道:“好呀,房間在那裡呢?”

丁少秋道:“各門各派的來賓,都住在東院,本來前面是賓舍,一共只有八間,因爲這次來的人較多,八間賓舍,安排給各門各派的掌門人下榻,稍後還有二十幾間靜室,本來是觀中道士居住的,如今劃給各門各派的門人居住,方纔大伯父說,我和賢弟同住一間……”

“什麼?”李飛虹幾乎驚叫出來,臉上發赧,說道:“我從小不慣和人同住,有沒有一人一間的?”

丁少秋雙手一攤,聳聳肩道:“只有掌門人才獨自一間,其餘都是兩人一間,我爺爺也和大伯父同住一個房間,這有什麼關係?每一個房裡都有兩張牀鋪,又不會擠。”

李飛虹心裡怦怦不安,攢眉道:“這個……”

丁少秋沒加理會,領着他出了東首院門,一路往北,經過兩排雅緻的精舍,伸手一指,說道:“這就是八間賓舍,給各門派的掌門人住的。”

他們續繼往北,穿過一片花圃,果然又有兩排房舍。

丁少秋又道:“左首第一間就是爺爺和大伯父住的,我們是第二間,就是隔壁!”

他一直走到左首第二間,伸手推啓房門,跨了進去,回頭道:“賢弟,快進來休息一會。”

李飛虹腳下微現趑趄,還是鼓着勇氣走了進去,舉目看去,房間不大,臨窗果然放着兩張牀鋪。

中間還有一張小桌,就沒有別的陳設了。

丁少秋掩上房門,走到左首的牀鋪上坐了下來,伸手一指,說道:“賢弟,你睡對面一張鋪,愚兄晚上是不睡覺的。”

李飛虹依然站着,心裡兀自拿不定主意,一面奇道:“大哥晚上不睡覺?”

丁少秋望着他道:“賢弟怎麼不坐下來呢,哦,愚兄三年來晚上不睡覺已經習慣了,以練功代替睡覺。”

李飛虹終於在對面牀鋪上坐了下來,但還是有點膽怯,心想:“這要是給爹知道了,那還了得?”

一面遲疑的道:“那就好,我也可以運功。”

丁少秋忽然壓低聲音道:“不,今晚咱們不用運功,還有一件事要辦。”

李飛虹心頭一陣緊張,問道:“你說什麼?”

丁少秋悄聲道:“我們方纔登上寶塔第五層的時候,你不是也看到了,有一個道士和一個灰布衣衫的漢子在檻外交談嗎?”

李飛虹聽他這麼一說,不覺放下心來,睜大雙目問道:“你說的究竟是什麼事?”

丁少秋站起身,和李飛虹並肩坐下,李飛虹疑懼的把身子移開了一些。

丁少秋並未在意,低下頭,靠近李飛虹耳邊,低低的把自己和大伯父趕來玉皇殿,天色還未黎明,發現有人從觀中出來,把一件東西藏入觀前石香爐香灰之中,後來果然有人來至觀前,從香爐中取走一個小竹筒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李飛虹眨着眼睛問道:“你的意思,是說玉皇殿有內奸了?”

“是的。”丁少秋道:“本來還確定不出在那一門派,但看方纔的情形,這內奸很可能是玉皇觀的人了。”

李飛虹問道:“你打算怎麼辦呢?”

丁少秋道:“方纔雖然看到的只是側面,但這個道士我很面熟……”

話聲忽然壓得很低,說道:“他是侍候觀主的幾個弟子之一,我和大伯父來的那天,曾去拜見觀主,就是他送茶給我的,所以我還記得。”

李飛虹問道:“你預備今晚去查看嗎?”

丁少秋點點頭道:“這裡的觀主,還是我四師叔,所以要特別小心。”

李飛虹點着頭道:“小弟知道。”

丁少秋道:“好了,我們可以出去了。”

兩人走出房間,快到大客廳,(大客廳在八間精舍的前面)只見丁伯超迎面走來。

丁少秋趕緊垂下雙手,叫了聲:“大伯父。”

李飛虹也躬躬身,叫道:“丁伯父。”

丁伯超含笑點頭道:“你們是去看房間的?”

李飛虹臉色微紅,沒有作聲。

丁少秋應了聲:“是的。”

丁伯超道:“目前離會期已只有兩天,各地趕來的武林同道,爲數不在少數,龍蛇雜處,良莠不齊,其中不乏黑道高手,你們最好不可到處亂跑,招惹無謂的麻煩,尤其西院那邊,最好少去。”

丁少秋應了聲“是”,一面問道:“大伯父,西院住的是些什麼人?”

丁伯超道:“大都是九大門派以外的人。”他似是不願多說,揮揮手道:“你們去吧!”

晚餐之後,丁少秋悄悄拉了一下李飛虹的衣袖,說道:“走,我們回房去。”

李飛虹臉上不禁爲之一紅,低着頭跟在他身後,一路來至東院。

丁少秋推開房門,讓李飛虹走入,然後跟着進房,一手掩上了房門,還上了閂。

李飛虹緊張的道:“你要做什麼?”

丁少秋壓低聲音道:“我們先休息一會,最少也要初更以後纔好行動,待會我們要從後窗出去。

說完,脫下長衫,就在左首木牀上盤膝坐好,闔上雙目,不再說話。

李飛虹也就不好和他說話,只得在對面鋪上坐下。房中又沒點燈,暗朦朦只可略辯人影,一個人坐着覺得無聊,也就脫鞋登牀,盤膝跌坐,緩緩調息,運起功來。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聽丁少秋的聲音在耳邊低聲叫道:“賢弟,快醒一醒,是時候了。”

李飛虹矍然驚覺,睜開眼來,看到丁大哥就站在牀前,急忙應了一聲,胯下木牀,穿好鞋子,一手提劍,問道:“這是什麼時候了?”

丁少秋道:“初更已經過了一會。”

李飛虹臉現愧色,說道:“小弟比起大哥來,真是太不夠機警了。”

丁少秋溫言道:“我只是一直留心着而已!”

李飛虹道:“那我們走吧!”

丁少秋低聲道:“我爺爺耳朵十分靈異,這時候雖然有鼾聲,但只要有一點聲音,他老人家就會驚醒過來,我們從後窗出去,務必小心,不可弄出聲音來。”

李飛虹點頭道:“小弟省得。”

丁少秋很快就閃到窗下,小心翼翼的推開兩扇木窗,雙足一點,一個人已經輕靈的穿窗而出。

李飛虹自然不肯落後,足尖點處,跟着飛出窗外,落到丁少秋身邊。

丁少秋輕輕掩上了窗戶,朝李飛虹打了個手勢,就悄悄往一排雲房後面移動。他不敢立即長身掠起,就是怕驚動了人。

他要查探的對象是玉皇殿觀主身邊的一名弟子,自然要朝後進行去。兩人一直走到這片東院賓舍區的盡頭,(北首)已有一道圍牆攔住去路。

這是新近才砌的,因爲東院是“貴賓區”,過了這道矮牆,就是玉皇殿門下道士的住處了,一共有二三十間雲房。

觀主住的地方,是在玉皇殿的第三進,西首也有二三十間雲房,住着門下弟子,觀主是一觀的中心,左右都有門下弟子拱衛,不虞有外人闖進來了,而且一旦闖入,也很難全身而退。

丁少秋,李飛虹到得圍牆之下,丁少秋首先飛身躍起,登上圍牆,目光迅速一掠,看看牆外並無動靜,正待招呼李飛虹上來,瞥見南首飛起一道人影,宛如流星一般,一閃而逝!

心中不禁暗暗忖道:“這人好快的身法,他飛起之處,就在前面八間精舍之間,這會是什麼人呢?”

一面迅速揮了下手,然後朝牆外飄落。

李飛虹跟着躍起,越過圍牆,落到他身邊。

丁少秋低聲道:“你跟我來。”

說完,身形一晃,一下隱入牆下陰暗之處,李飛虹不敢怠慢,趕緊跟了過去。

這裡一共有兩排雲房,兩人藉着暗處,悄悄穿過一片花林,行沒多遠,前面已是玉皇殿的中樞——觀主的雲房所在了。

如在平日,掌門人來了,(玉皇殿屬白鶴觀)自該招待到觀主的雲房下榻,以表祟敬,但這次大會,來了好幾個門派的掌門人,松陽子爲了便於和各派掌門人交換意見,就住在賓舍裡。這裡還是松風子獨自一個人的住所。

丁少秋不敢驚動四師叔,何況他想查的只是四師叔的隨侍弟子,自然不會住在前面,這就拉着李飛虹悄悄往北繞去。

就在兩人離去之後,清水短垣上忽然出現一個人影,望着丁少秋、李飛虹二人後影,發出一聲冷嘿,隨後暗暗綴了下去。

丁少秋、李飛虹不知道行藏已被人識破,只是循着圍牆,繞到北首,才悄悄躍起,越牆而入,落到地面,這裡已是第三進的後院,此時一片黝黑,不見一點燈光。

李飛虹悄聲道:“大哥,這要如何查法?”

丁少秋道:“我也不知道,我們且進去瞧瞧。”

他藝高膽大,當先走上石階,再由一道敞開着的大門走入。

這是一個穿堂,中間地方相當寬敞,前後各有兩扇木門,都敞開着。左右兩邊各有兩排房屋,走出穿堂,則是一個小天井,迎面又有一道門,通往前面院落,纔是觀主的靜室。

不用說,這左右兩排房屋,就是侍候觀主的幾個門人住的了。但此時每個房間都已熄了燈火,這到那裡去查呢?

就在此時,只見從迎面一道門中,並肩走出兩個手持拂塵的灰衣道士,兩人急忙閃動身形,隱入暗陬。

那兩個道士跨出門口,就腳下一停,同時稽首一禮,擡臉道:“觀主有請兩位施主入內相見。”

丁少秋、李飛虹方自一驚!這一瞬間,只見小天井左右兩邊立即出現了四個手待拂塵的灰衣道士,再回頭看去,穿灰衣的道士又多了二個。

這是說自己兩人業已落入人家的包圍之中,連想逃都逃不了。

丁少秋心中雖然暗暗叫糟,但他是個天不怕,地不伯的人,胸脯一挺,說道:“賢弟不要緊,跟我見四叔師去!”

舉步走了出去,李飛虹自然也立即跟了過去。

四面八個灰衣道士,除了站在對面的兩個站着不動,四隻眼睛,緊盯着丁少秋、李飛虹兩人,凝神戒備之處,其餘六個灰衣道士,隨着丁少秋兩人的走動,緩緩朝中間移動,逼近過來。

丁少秋卻沒去理會他們,連看也沒朝他們看上一眼。

站在對面的兩個灰衣道士深恐丁少秋二人在走近之時突然出手,是以一直在嚴神戒備着,直到兩人走近,左邊一個已認出是丁少秋,不覺失聲咦道:“會是丁師弟!”

白鶴門的道士都稱丁少秋爲師弟。

丁少秋並不認識他,只是拱手道:“正是小弟。”

左首灰衣道士道:“只怕觀主還不知道來的是丁師弟呢,你們快隨我來。”

說完,和另一個灰衣道士急忙一個轉身,領着丁少秋二人往裡走去。

入門之後,由迥廊繞到第三進正面,拾級登階,穿過兩間屋宇,來至觀主靜室門前,兩個灰衣道士腳下一停,神色恭敬,躬下身去。由左邊一個恭聲道:“啓稟觀主,侵入本觀禁地的是丁少秋、李飛虹二人,現已帶到。”

只聽裡面傳出松風子的聲音說道:“叫他們進來。”

兩個道士應了聲“是”,直起身子,仍由左邊一個朝丁少秋二人擡擡手道:“觀主叫你們進去。”

當先掀簾走入,李飛虹急忙相隨走入。

這是觀主靜室的外面一間,也就是靜室中的起居室,佈置得相當不錯。

這時室中點燃了兩盞角燈,燈光柔和,照得整間屋子如同白晝。上首一張錦榻上,端坐着一個身穿藍布道袍,面貌白皙,黑鬚飄胸的中年道人,他自然就是玉皇觀主松風子。

丁少秋慌忙趨上幾步,拜了下去道:“弟子丁少秋拜見四師叔。”

松風子哼一聲道:“你眼裡還有我這四師叔嗎?”

李飛虹站在丁少秋身後,也哼了一聲道:“我大哥若是眼裡沒有觀主,還會進來跟你跪拜嗎?”

松風子目光一注,沉喝道:“爾是何人?”

李飛虹雙手一背,冷笑道:“我不是白鶴門的人,觀主應該稱我一聲小施主,說話客氣一點,小小一個玉皇殿的觀主,少在我面前擺威風了。”

丁少秋忙道:“啓稟四師叔,他是弟子結義兄弟李飛虹。”一面回頭朝李飛虹道:“賢弟不可對我四師叔無禮。”

松風子面色陰森,冷聲道:“少秋,你們深夜擅闖本觀禁地,還有何說?”

李飛虹冷笑道:“擅闖禁地?玉皇殿什麼地方是禁地?我想請問觀主,你有沒有知會過與會的各大門派?擅闖禁地,就得按玉皇殿的禁律處死,否則今天到玉皇殿來的都是貴賓,隨意走走,就不能說是擅闖了。”

松風子被他說得無言可答,臉色鐵青,虎的站起,右掌高舉,沉喝道:“利嘴小子,貧道劈了你。”

丁少秋跪在地上的人急忙站起,說道:“四師叔歇怒,弟子和李兄弟只是睡不着覺,出來走走,後來發現有一道人影,劃空朝這裡掠來,弟子二人只當是有人侵入,一時心存好奇,才一路跟下來的,不知道這裡是四師叔的住所,這望四師叔恕罪。”

有他站在李飛虹面前,就擋住了松風子的發掌。

松風子目光一注,問道:“有一條人影朝這裡來的?會是什麼人,你看清楚了沒有?”

丁少秋原是隨口胡言的,但想起方纔確實看到一條人影,這就說道:“這人身法極快,和弟子相距又遠,沒看清他的面貌。”

松風子唔了一聲,揮揮手道:“好,你們回去吧!”

丁少秋沒想到四師叔會收蓬得如此快法,連忙躬身道:“多謝四師叔。”

就在他躬下身去之際,耳中忽然聽到上首一道門內,似有細碎的腳步聲走動,腳步聲走得極快。然後與李飛虹一起退了出來。

這回他們是由靜室正面走出來的。但剛走到第三進的大天井中間,突聽一聲嘶然破空之聲,從屋脊飛起,往西南投去,身法之快,宛如劃空流星,去勢神速已極!

緊接着又有一道人影銜尾追出,話聲往後飄送過來。

喝道:“少秋,快追!”

丁少秋道:“是四師叔,我們快追上去!”

隨着急忙縱身掠起,朝兩道人影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李飛虹忙道:“大哥,等等我。”跟着往下追去。

這四條人影,各自銜尾疾追,就成了一條直線,最前面的那人等到奔出五六裡外,就倏然停住,轉過身來,厲笑道:“松風子,你接老夫一掌。”

喝聲出口,人已一躍而起,宛如大鵬凌空,右手五指勾曲,朝松風子當頭撲來。這人正是南天一雕盛世民。

松風子略作回顧,看到從後追來的丁少秋相距還有十四五丈,立即退後一步,沉喝道:

“好!”右手翻起,使了一招“鶴翅拂雲”,迎着對方雕手,朝上托起。

這一下,松風子可吃了虧,以白鶴對神鵰,正好有着天生的剋制,雙手掌勢乍接,松風子悶哼一聲,登登的連退兩步,上身搖晃,幾乎站不住椿。

盛世民一下落到地上,嗆然劍鳴,手持闊劍,厲笑道:“松風子,老夫今晚先宰了你,正好給什麼武林大會一個警告。”

闊劍臨風一振,目光卻朝追蹤趕來的丁少秋瞄去,正待舉劍欲劈。

丁少秋追來的人,相距還有三丈來遠,心頭一急,舌綻春雷般大喝一聲,身在半空,右臂疾振,發出一記“百步神拳”,轟然有聲,朝盛世民劍上撞去。一團拳風擊在闊劍上,發出一聲錚然大鳴,把他闊劍震退開去。

松風子早已在這一瞬間向旁閃出。

盛世民巨目掄動,一下落到丁少秋身上,沉哼道:“丁少秋,又是你。”

丁少秋瀉落在他面前,冷然道:“是我又怎樣?”

盛世民厲笑道:“這是你自己趕來送死,那就怨不得老夫了。”

喝聲甫出,闊劍嘶然生風,閃電般朝丁少秋劈來。

他是早就存了殺機,一招出手,闊劍連振,“天南劍法”迅若長江大河,源源出手,在丁少秋左右前後,劍光起落如電,連綿不絕,只不過轉眼工夫,闊劍劃出來的劍光,一匝又一匝的環繞着把丁少秋困在裡面。

不,他闊劍開闔如風,東一劍、西一劍的劈着,每一劍參差不齊的幻起三兩道劍光,因此遠望過去,丁少秋一個人就像落在數十支石筍堆中,幾乎沒有你進退的餘地。

但丁少秋早已展開“避劍身法“,身如逆水游魚,在你綿密的劍光之中,忽進忽退,左右轉側,姿勢優美,支支的闊劍,好像專門找他空隙刺了過去,但沒有一劍沾得上他的衣角。

這一場遊戲,一個揮劍急攻,一個側身遊走,就像表演給松風子看的,直把松風子看得眼花撩亂,膽顫心驚,也暗暗稱奇不止,眼中不覺閃爍着異芒,不住的點頭。

李飛虹站在松風子的對面,他和松風子好像有成見似的,不肯跟老道士打招呼。

這場以徒手對闊劍,戰況雖然極爲激烈,但李飛虹見過幾次,大哥只要展開“避劍身法”,最厲害的劍法也傷不了他,因此並沒有把驚險場面放在心上,側臉看去,只見松風子目睹戰場,臉有詭笑,心中暗道:“大哥這四師叔,生得好奸!”

就在他思忖之際,漫天匝地的劍光倏然盡斂,南天一雕盛世民闊劍一收,嘿然道:“老夫不想再和你纏鬥下去,咱們後會有期。”

說完,轉身頓足,宛如夜鳥投林,朝一片松林間飛去。

丁少秋一下掠到松風子身前,問道:“四師叔,你老沒事吧?”

松風子右手緩緩搭上丁少秋的左肩,說道:“還好,貧道沒什麼,只是……”

他搭在丁少秋左肩的右手突然滑落,一下點了丁少秋背後三處穴道,在這同時,左手屈指彈出三縷指風,制住了李飛虹的穴道:“然後走到丁少秋面前,臉色陰沉的道:“少秋,你說,你這避劍身法是那裡學來的?”

丁少秋耳邊突然響起蚊子般的聲音說道:“小兄弟,千萬別告訴他。”

這說話的正是寶塔上認識的藍褂小老頭的聲音。

在這同時,李飛虹也尖叫起來,怒聲道:“老道士,你制住我穴道,要做什麼?”

松風子沉喝道:“閉上你的嘴。”左手再次彈出兩縷指風,點了他昏穴,一面朝丁少秋喝道:“師叔問你的話,還不快說?”

丁少秋心目中松風子總是自己的師叔,師叔問話,焉得不實話實說;但有藍褂老哥及時這一叮囑,心中不禁一動,就隨口說道:“弟子這幾式身法,是師父教的……”

他總究是年紀還小,又沒出過門,江湖經驗太差了,這句話對任何人都可以說,惟有對松風不能說。

試想松風子是松陽子的師弟,功力雖然不及大師兄甚多,但白鶴門有些什麼武功,松風子自然最清楚也沒有了。

丁少秋使的“避劍身法”,白鶴門那有這種身法?

松風子臉現詭笑,輕嘿一聲,點頭道:“很好,你把這幾式避劍身法的口訣、步法,說出來給師叔聽聽,嘿嘿,若有半句虛言,師叔先廢了你這叛門逆徒。”

在他說話之時,李飛虹耳邊響起一個細小的聲音輕咦一聲道:“小兄弟,你被這臭道士制住了穴道?好,你現在試試看,是不是可以活動了?”

李飛虹聽出是藍褂小老頭的聲音,心中方自一喜,突覺身上一鬆,雙手果然已能活動。

只聽藍褂小老頭的聲音又道:“喂,小兄弟,暫時不可露了形跡。”

李飛虹想要問他,大哥穴道解開了沒有?但又不好開口說話,只是目光轉動,望着大哥,露出焦急之色。

只聽藍褂小老頭聲音嘻的笑道:“你大哥穴道根本沒被制住,哦,對了,你不妨說幾句氣話,氣氣臭道士。”

李飛虹聽說大哥穴道並未被制,心頭就寬了許多,這時正是松風子逼着丁少秋說出“避劍身法”的同時,不覺哼了一聲道:“虧你還是大哥的師叔,原來和古靈子只是一丘之貉,也要覬覦大哥的避劍身法!”

松風子怒哼道:“胡說,貧道因他是本門弟子,使的不是本門武功,所以要問問清楚。”

李飛虹冷笑道:“我大哥使的是什麼身法,松陽道長早已知道,還用不着你這師叔操心,你要在荒郊野外,制住大哥穴道,逼問身法,不是心存覬覦,還是什麼?”

松風子聽得大怒,嗔目喝道:“小子,你再胡說八道,貧道就先劈了你。”

“哈哈!”隨着一聲長笑,一道人影劃空瀉落,那是一個身如寶塔的黃衫禿頂老人,發出破竹般聲音朝松風子大笑道:“一個做師叔的要在半夜三更到荒郊來逼問師侄的武功,倒是新鮮得很!”

隨着話聲朝丁少秋走來。

松風子早在對方還未瀉落地上之前,就已聽出笑聲蒼勁有異,來勢奇速,身形一晃,擋在丁少秋身前,此時看他逼來,右手擡處,嗆的一聲掣出長劍,沉喝道:“施主可是花字門逢總監嗎?”

逢天遊大笑一聲,發出破竹般聲音說道:“觀主怎麼認識逢某的?”

松風子道:“逢施主威名遠播,貧道焉得不識?”

逢天遊道:“觀主既然知道逢某,那就請讓開。”

松風子凜立不動,徐徐說道:“丁少秋乃是貧道師侄,貧道豈能退讓?”

“哈哈!”逢天遊仰天大笑道:“你制住丁少秋穴道;逼他說出身法來,何曾有半點師叔侄的情份?如今卻說他是你師侄,不能退讓了。觀主主持玉皇殿多年,總聽說過逢某說出來的話,從不更改,觀主再不肯退讓,那是存心和逢某過不去了。”

松風子長劍當胸,冷然道:“逢施主不可逼人太甚。”

逢天遊一雙巨目精光陡射,沉笑道:“這是觀主逼我動手的了!”右手擡處,鏘的一聲,掣出一柄四尺長的闊劍來,臨風一晃,斜睨着松風子道:“觀主可是想試試逢某的劍鋒嗎?”

松風子後退半步,冷然道:“逢施主如果一定要賜教的話,貧道只好奉陪了。”

長劍斜抖,擺出的是“白鶴亮翅”,這一式雖非“白鶴劍法”的門戶,但卻是“白鶴劍法”最容易變換招式的一式了。

逢天遊沉嘿一聲,他也沒擺門戶,右手一擡,闊劍嘶然,就朝松風子劍上磕來,這一記毫無招式,純粹是以大吃小的打法。

(他闊劍有如手掌,比松風子的長劍,幾乎要闊了一半,劍長四尺,重量還不止一倍,這一手硬磕,正是以重打輕)。

松風子當然不會和他硬打硬砸,身形輕側,使了一招“鶴翅推雲”,長劍斜出,朝逢天遊執劍右腕削去。

兩人這一動上手,一個闊劍開闊如風,每一劍都劃出盈耳嘯聲,劍光如匹練橫飛,聲勢極盛。

一個長劍揮舞,宛如一頭灰鶴,展翅側翼,極盡其態。

一道道、一圈圈的劍光,瞬息變幻,不可捉摸,在短暫的時間內,似乎還看不出優劣之勢。

就在此時從松林中閃出一條人影,行動有如鬼魅,迅捷無儔的朝丁少秋身後欺了過去。

此人目的,敢情是想乘丁少秋穴道受制,把他擄去,或者暗下殺手,但就在他堪堪逼近,丁少秋已經及時警覺,倏地轉過身來,目光一注,沉喝道:“言鳳姑,你待怎的?”

原來這欺近身來的正是青布衣裙的言鳳姑。她沒想到已被松風子點了五處穴道的丁少秋,竟會一下就解開穴道,(要知丁少秋練的“幹天真氣”,不受外來襲擊,穴道並未受制,方纔因不想使四師叔難堪,纔沒行動)不覺微一怔神,沉哼道:“小子,你動作倒是快得很!”

這是說:丁少秋自解穴道,動作很快。

話聲出口,右手箕張,五指像雞爪般閃電朝丁少秋左腕抓來。丁少秋豈會讓你抓到?身形一側,右手朝對方肩頭拍去。

李飛虹眼看有人偷襲大哥,還動上了手,正待掠去,忽覺風聲颯然,自己面前已經多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禿頂紅臉老者,沉笑道:“小子,不用過去了。”

李飛虹自然認得,這人正是方纔和大哥動手的南天一雕盛世民,原來他躲在林內,並未離去,心頭暗暗震驚,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長劍橫胸,哼道:“你想怎的?”

盛世民沉笑道:“小子,你不是老夫的對手,還是乖乖束手就縛的好。”

李飛虹哼道:“要我束手就縛,你在做夢。”

盛世民闊劍一指,朝前送去,哼道:“小子接招!”

李飛虹長劍疾翻,往下壓去,“叮”,他劍尖在闊劍上一沾即昂,迅向盛世民眉心點去。

盛世民一怔,後退了半步,目注李飛虹喝道:“屠狗劍法,你是丐幫的人!”

李飛虹一劍領先,豈肯罷手,手腕連連翻動,長劍錯落,一連三劍朝前攻出,口中喝道:“是丐幫又怎麼樣?”

盛世民又後退一步,沉吟道:“你小子叫李飛虹,唔,你是李鐵崖的什麼人?”

李飛虹被他問得一楞,哼道:“你管我是誰?”

揮劍着着進擊。

盛世民忽然大笑道:“好小子,你以爲老夫怕了李鐵崖?”

李飛虹哼道:“這些話都是你說的,我又沒說什麼,你只管衝着我來好了。”

“很好!”盛世民洪笑道:“老夫今晚先把你拿下了。”

闊劍突然一緊,渾身宛如電閃雷繞,疾撲而來,這回他展開“天南劍法”,劍光繚繞,剎那之間就把李飛虹圈入在一片劍光之中。

李飛虹先前還一連擋開七八劍,但盛世民劍勢沉重,快捷如風,不到十招,就被逼得氣喘手軟,長劍再也施展不開!

就在此時,只聽耳邊響起老哥哥——藍褂小老頭的聲音尖笑道:“小兄弟,別慌張,有老哥在這裡,你絕不會吃虧的,來,快向左閃開,退後一步,左腳前跨,右腳跟進,身向右轉,劍往地下刺。”

李飛虹正在手忙腳亂,無計可施,就依着他所說,向左閃開,後退了一步,盛世民立即跟上,李飛虹左腳前跨,右腳跟進,身向右轉,這一下,就轉到盛世民的身後。

盛世民反應極快,也立即轉了過來,李飛虹長劍往地下刺落,盛世民剛剛轉過身來,左腳就像自己送過來的,腳尖正好轉到李飛虹的劍尖之下。

這一下若要被刺中,盛世民的腳背就會被釘在地上,這一招也正是“屠狗劍法”中的“七寸釘蛇”。

盛世民乍見李飛虹劍往下刺,心頭一急,慌忙吸了口氣,身子硬往後移三尺。

“嘻嘻,這一劍你使得慢了半拍,雖然沒把他腳背釘住,也可以讓他知道厲害了。”

藍褂小老頭的聲音接着又道:“你已經扳回先機了,現趕快向左躍開,成騎馬式,上身下撲,劍從胯下往後刺,嘻嘻,這招‘窩弓射虎’你應該很熟。”

“窩弓射虎”也是“屠狗劍法”中的招式,李飛虹當然很熟,但他想不出老哥哥何以要他使出這一招劍法?

但方纔“七寸釘蛇”差點就釘住盛世民的腳背,老哥哥好像有先見之明,因此話聲入耳,就依照老哥哥的指點,向左躍開,上身下撲,劍從胯下往後刺去。

說也奇怪,就在李飛虹往左躍之際,盛世民已快捷如風的追到李飛虹的身後,闊劍平刺而出。

李飛虹正好往前俯下,劍從他背脊上刺過,刺了個空,李飛虹從胯下後刺的一劍,恰好朝他小腹刺去。

盛世民一驚,一時來不及閃避,只好一個筋斗朝上翻起,纔算避過李飛虹的一劍。

藍褂小老頭叫道:“可惜,又慢了一點,聽着,快向後轉,朝前跑上二步,一、二、三,劍使‘朝天一炷香’,再向右跨出兩步使‘天狗在戶’,後退三步使‘拔雲見日’……”

現在李飛虹對老哥哥有了信心,他說的又是“屠狗劍法”中的招式,只有朝後轉,朝前跑,朝右跨,朝後退,纔是老哥哥所指點的勝敵之機,李飛虹不用思考,就依着老哥哥的話去做。

李飛虹一個轉身,再往前跑了三步,長劍朝上,使出“朝天一炷香”,說也真巧,他劍尖朝上豎起之時,正好就是盛世民下落之處!

盛世民外號南天一雕,身形驟落之際,發現李飛虹劍尖往上刺來,心頭不禁暗暗冷笑,右足尖在劍尖上一點,乘勢又往上竄起,身形一側,朝右首橫飛出去。

那知李飛虹聽了老哥哥的話,在使出一招“朝天一炷香”之後,並未停止,緊接着向右跨出兩步,又使了一招“天狗在戶”,長劍倏揚,朝右上方削去。

這一劍又正好是盛世民橫飛出去之後,往下翻落之處,李飛虹長劍斜削,豈不正好削向他的雙足?

好個盛世民,他心頭雖然暗暗震驚,方纔李飛虹一記“朝天一炷香”,並沒有使他震驚,是因爲他只當李飛虹是巧合而已,但現在這招“天狗在戶”,卻使他暗暗震驚,那是天下沒有接連兩招都會是巧的,他震驚的是李飛虹小小年紀,居然事前就料到他會向右飛落,出招如此準確,但他還是並不在乎,雙手猛向地上一劃,身子又騰空升起三尺多高,身形再次一側,越過李飛虹頭頂,朝他身後落去。

這一記他是臨時決定的。前兩次被你料中我下落之處,現在我朝你身後倒飛出去,總不至再被你料中了。

但那知你南天一雕盛世民的一舉一動,悉在藍褂小老頭算計中,李飛虹緊記着老哥哥的話,在這招“天狗在戶”依然落空之後,他想也沒想,立即後退三步,長劍一振,一招“拔雲見日”,劍尖在天空左右疾劃,劍光打閃,就像要把天上浮雲拔開似的。

這時正好有一朵浮雲冉冉飛來,不,他正是第三次往下直落的盛世民。

南天一雕就是因爲和人動手之時,能夠不時縱身飛撲,使敵人防不勝防,纔有一雕的外號,但也畢竟不是會飛的雕,第一次藉着李飛虹劍尖上一點之勢,騰身飛起,第二次憑藉着一口真氣,抖臂劃手,才把身子竄起三尺。

但到了第三次,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到了此時,任你南天一雕武功最高,一口真氣經過三次提吸,再也憋不住了。

李飛虹長劍朝天空左右疾劃,盛世民下落的人,自己業已無法控制,急切之間,只得把手中闊劍往下撩撥。

這回一個依着招式發劍,一個在下落之際,臨時發劍護身,在氣勢上,就有着盛衰之別。

但聽“鐺”“鐺“兩聲,李飛虹的劍招雖然被他拔了開去,等到雙腳落地,才發覺背脊上涼颼颼的,衣衫已被李飛虹劍鋒劃破,心頭又驚又怒,雙目精芒電射,口中暴喝一聲:

“好小子,老夫劈了你!”

相距還有數尺,左手揚處,一記劈風掌朝李飛虹迎面劈擊過去。

他這一掌是在盛怒之下擊出來的,掌風怒嘯,卷撞而來,勢道強猛絕倫!

李飛虹冷笑道:“我纔不怕你呢!”

手中長劍一掄,正待發劍。”

只聽耳邊又響起老哥哥的聲音說道:“小兄弟,不用理他,哦,你還可以數落他幾句,氣氣這姓盛的小子!”

人家掌風已經撞過來了,老哥哥竟然說不用理他,李飛虹雖然覺得奇怪,但因有前面幾招的經驗,果然按劍不發,要看看如何不用理他?

盛世民在這一掌上,少說也使了八成力道,那知掌風撞到李飛虹身前還有三尺光景,忽然向左一偏,好像有一股無形吸力,把它引了過去,宛如激流碰上屹立的石崖,一下從李飛虹身邊轉彎,打旁裡流出。

發掌的人,對自己劈出的掌力自然反應極快,盛世民發覺不對,急忙一招手,準備把掌力收回。像盛世民這樣的高手,對自己的掌力,自可收發由心,那知這回掌風出手,竟然一瀉千里,再也收不回來,心頭這份震驚,自是非同小可,雙目轉動,似有不信之色。

李飛虹眼看他劈出的掌風只是從身旁呼嘯掠過,心知是老哥哥暗中弄的玄虛,一面故意擡了下臉,望着盛世民不屑的道:“怎麼啦?我等着想試試你一掌有多少斤兩,原來劈歪了,那好,你再發第二掌試試吧!”

盛世民沒有理他,只是目注松林,凝聲道:“林內是那一位高人,怎不請出來讓盛某見識見識?”

松林裡沒有半點聲音,過了半晌,才聽到耳邊響起極細的聲音嘻的笑道:“小老兒不是高人,所以不打算和你盛老大搭腔,但想了想,還是一句話,非提醒你不可,人家李老髯膝下,只有他一個!你傷了他,丐幫的人只要一人一腳,就可以把你天南莊踏平了,這一點,你不會沒想到,只是太把自己估高了,嘻嘻!”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盛世民並不傻,此人能夠不聲不響,不露形跡,就把自己八成功力的一記掌風引開,武功之高,豈非勝過自己甚多,由此可見今晚之局,自己決難討好,那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心念一動,立即展開身形朝林中閃去,耳中聽到那尖細聲音輕笑道:“嘻嘻,盛老大慢走。”

這時松風子和逢天遊已經打出三四十招,逢天遊四尺闊劍開闔如風,攻勢愈來愈見凌厲,松風子卻節節後退,簡直落盡了下風。

陡聽逢天遊大笑一聲,闊劍閃電般連拍了松風子三處大穴,高大人影一晃,朝正在和丁少秋激戰的言鳳姑直欺過去,口中喝一聲:“滾開去!”

言鳳姑和丁少秋激戰多時,雖未落敗,但也沒有佔得半點便宜,此時眼看逢天遊忽然朝自己欺來,長劍抖手便刺。

逢天遊闊劍一擺,“鐺”的一聲,雙劍交擊,把言鳳姑震退了一步,口中沉喝道:“逢某叫你滾開!”

言鳳姑鐵青着臉哼道:“逢天遊,你對誰吆喝?”

逢天遊沉笑道:“逢某不對你說,還會對誰說話?”

丁少秋沒想到逢天遊會幫着自己出手,他既和言鳳姑對上了,自己正好及時退下,這一轉身,瞥見六名黑衣少女雁翅般排在四師叔左右兩側,四師叔雙目微闔,神情委頓,這一情形,分明是落入人家手中了。

這六個黑衣女子,站在前面的兩個年齡稍長,約莫二十五六,面貌較好,身段婀娜,肩頭交叉斜插雙股劍,箭袖口上還有金線繡着展翅金燕,似是六人中的領頭之人。

稍後四名,則是一身黑色勁裝,袖口就沒有金線刺繡,手持雙劍,一副嚴神戒備,押着四師叔。

丁少秋不知她們來歷,心頭驀然一怔,揚目喝道:“你們還不放開我四師叔?”

李飛虹一下閃到他身邊,叫道:“大哥,我來幫你。”

逢天遊舍了言鳳姑,轉身走來,赫然笑道:“丁少秋,松風子已經落在老夫手中,只要你束手就縛,老夫就可以放他。”

言鳳姑眼看對方勢盛,口中冷哼一聲,跺跺腳轉身就走。

丁少秋雙目神光閃動,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李飛虹在旁叫道:“大哥,千萬別聽他的,這姓逢的老奸巨滑,不能相信他。”

正說之際,突聽“嘶”的一聲,兩道人影有如天馬行空,連袂飛來,一下落到逢天遊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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