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順着盤旋的環山公路到山腳下後,開入寬敞的水泥道,陽光鋪灑在兩旁的梯田,伴隨着沒有盡頭的綠油油,漸漸與流經的式溪之水平行而行,直至下游處。
下車後,接待大家的是匹隆的當地居民,一個皮膚黝黑的親切大叔。跟着他穿行過一片小林子,來到式溪的入口處——看起來類似於一線天的通道。
因着通道有些窄,大家只能依照次序一個接着一個進去。
路是往下行的,不是很平整,小石子有點多,動不動就會滑腳。凌琳似乎對此十分習慣,走得穩穩當當健步如飛,夏曉北挑着凌琳走過的地方緊隨其後,可依然小心翼翼戰戰兢兢,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她知道她這一慢,便會妨礙後頭人的速度,心裡不免有些急躁。
於是急躁之下,無意間踩到鬆動的石頭,腳底瞬間滑了出去。
眼瞧着屁股就要敦地,夏曉北下意識地擡手扶住石壁。然,久不見陽光的石壁上本就長滿青苔,她的手剛碰上去,又是一滑。
“小心。”
身後的人及時拉住了她的手臂,終於使得她穩住身形。夏曉北定下受驚的心跳,扯開嘴皮對唐嶽道了聲謝。
“慢點,我們後面的人都不着急,安全最重要。”唐嶽看穿了夏曉北的心思,忽然順着她的手臂握住她的手。
溫熱的掌心才包圍上來,夏曉北便條件反射地抽回手,“沒事,不給你拖後腿了,我自己走吧。”
聞言,唐嶽並未堅持,微笑着說:“好。”
他如此淡定坦然,反倒令夏曉北頓覺自己方纔的舉動過於矯情。
本已遙遙在前的凌琳不知何時竟又返了回來,拉住夏曉北的右手故意顯擺道:“好了,手還是我來握吧,你就當你的護花使者吧。”
“嗯!”黃博的臉從唐嶽的腦後露出,接着凌琳的話對夏曉北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儘管走吧,身後自有他護着。”
這兩人作爲唐嶽的親友團,一搭一唱的功夫越發精進,偏生夏曉北又不好對他們發作,只能半惱地橫了黃博一眼後,繼續往前的路。
有了凌琳的幫助,接下來的路走得順暢了不少,沒一會兒,就像陶淵明所描述的桃源入口似的,眼前豁然開朗。寬廣的溪面粼粼的水光碎在眼底,安靜地流淌着,彷彿棲息在此的沉睡美人。
夏曉北正欲擡手擋一擋晃眼的陽光,唐嶽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
愣怔間,左手心塞進來一張溼巾,她這才發現,自己之前蹭了一手的青苔。
“謝謝。”夏曉北莞爾一笑,同時瞥見宋以朗的身影剛剛從通道里出來。
她連忙背過身,拉着凌琳往水上平臺快步走去。
依照指示穿上救生衣,一夥人分成兩批坐上備於溪邊的小船。
驚喜的是,船底竟是設計成透明,順水漂流時,溪中飄飄蕩蕩的水藻和遊戲其間的小魚清晰可見。而隨着遊船的深入,兩岸的植物越發茂盛,蒙着層朧朧的霧氣。這樣的感覺,完全就像緩緩駛往仙境一般。
凌琳忙着“啪啪啪”地拍照,黃博和塗文竹兩人一邊欣賞着風景一邊討論着什麼,夏曉北也忙着拿麪包屑逗溪裡的游魚小蝦,只有唐嶽一人安安靜靜地坐着,在他的速寫本上塗塗畫畫。
“你這樣不累嗎?難道出來玩,你倒光顧着寫生了。”
唐嶽微微勾起脣角:“難得這麼多現成的美景,怎麼能浪費了?”
夏曉北搖了搖頭:“好吧,所以你纔會是唐大設計師。”
聽出來是在調侃他,唐嶽笑意濃濃地瞥了她一眼,並未多說什麼。然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這一眼毫不遮掩寵溺之色,讓夏曉北看得清清楚楚。
她心下一頓,立即別開臉繼續看自己的風景。
哎,不該一時大意主動和他搭話的。
兀自後悔間,風景裡出現了一道亂入的身影——駛在前面的那條小船上,宋以朗正坐在船尾。
印象中好像沒見他和誰主動說過話,也沒和誰結伴。不過這似乎並未對他造成什麼影響,臉上倒泛着絲輕鬆之色,好一副輕鬆做派。
喲喂,大神就是大神,即便遺世獨立都不覺空虛寂寞冷。
他的視線在這時毫無預兆地轉了過來,撞上她窺探的目光。
猝不及防下,做賊心虛的夏曉北手上一顫,整塊麪包全都掉進了水裡。
然後她看到宋以朗的目光淡漠地從水裡的麪包上收回,嘴角露一抹不遮不掩的嘲諷。
夏曉北面上又羞又惱,選擇了偏回臉來眼不見爲淨。
同一時刻,只聽“咔擦”一下快門聲,凌琳看着相機裡的照片興奮地道:“耶!抓拍成功!”
夏曉北:“……”能不能尊重肖像權!
“給我看看!”夏曉北像凌琳討要相機。
凌琳哪裡瞧不出她是想要刪照片,佯裝把相機遞給她,瞬間手一拐收回,“嘿嘿,想看啊?自己過來!”
船身不大,若是站起來,身體很容易不平衡。夏曉北知道凌琳是在故意激她,可偏偏,她還真不敢隨意亂動,只能幹瞪着眼睛,看着凌琳湊到唐嶽面前:“喏,給你福利!”
唐嶽暫且放下手中的筆,接過凌琳的相機,瞥了一眼方纔抓拍的瞬間,頓時愣了愣。
“怎麼樣?我抓得恰如其分吧?”凌琳對自己的傑作自然很是滿意,看着照片上的夏曉北,嘖嘖道:“三分羞澀三分嗔怒,多麼少女懷春的表情咯!”
“嗯,嗯,確實不錯……”唐嶽心不在焉地應了句,卻是若有所思地望向宋以朗。
這邊的宋以朗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接收到唐嶽異樣的目光,他雖有困惑,但還是禮貌地微微點頭算作問候,身旁驀地傳出李維夫的問話:“以朗,在看什麼呢?”
宋以朗聞聲頓了頓,轉回身來,盯着李維夫和善的笑臉,淡淡道:“沒什麼。”
見他依舊並沒多大的說話慾望,李維夫的神色微惻,隨即忽地勾出一絲不明意味的笑,不知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在嘲笑宋以朗。
沒過多久,水面再次趨於寬廣,環視四周,盡是高聳的崖壁。宛若大自然鬼斧神工地在山林中劈開的一處凹陷,溪水好似突然在這停住不動,匯聚成一汪深潭。一行人也在此下了船。
夏曉北、凌琳和張珞在整理BBQ要用的材料時,正要找虎背熊腰的黃博幫忙搬運,才發現他人已不在。
“我來吧!”唐嶽走了過來,解釋道:“他和塗文竹還有鬱飛讓接待員帶他們到前頭的支口溯溪。”
凌琳有些不高興了:“他們倒好,只顧着玩,回來就能吃,敢情我們幾個就是來幹活的?”
“由他們吧!”夏曉北好商量地笑道:“難得碰上這麼好的水。”
凌琳哼哼了兩聲,朝四周張望着問道:“那還有的兩個男人呢?”
“我剛剛看到宋師兄朝林子裡走了。”張珞接口回答,“至於李師兄,就不清楚了,好像下了船之後就沒看見他人了。”
“不靠譜!你們這幾個男人怎麼都這麼不靠譜!大男子主義嗎?”凌琳的臉色更沉,“把活全丟給我們女人!”
夏曉北連忙安撫道:“行了,彆氣了。越是這樣,我們越要把事情做好,回頭纔好寒磣寒磣他們,證明我們女人不需要他們男人的幫忙完全就能搞定。”
“有道理!”凌琳驀地恍然大悟,隨即對唐嶽道:“去去去,你也不要呆在這裡了!該幹嘛幹嘛去!”
正在搬炭火的唐嶽應聲停了動作,笑着對夏曉北聳聳肩,以表示自己無辜中箭。
夏曉北無聲地以笑迴應,然後端着一筐子蔬菜到溪邊。
一時間,凌琳和張珞架烤架、理石材,唐嶽坐在高出一截的石塊上寫生。朱婧夷則從始至終以甩手掌櫃的架勢靠在一旁的樹下,目光掃蕩於各自忙活的人之間,最後滯在了蹲在溪邊的夏曉北身上,良久,眸底驀地劃過一道別有意味的精光。
水資源的質量最能反映一個地方的生態狀況。作爲四面環海且尚未完全開發的小島,匹隆的所有河流湖泊都保留着大自然最初的純潔和質樸。眼前的式溪發源於雙嵇山最高峰上的雪水,更是乾淨,來之前就聽說,當地許多居民都是直接從溪裡打水喝。
夏曉北把筐裡的菜全都過一遍後,當真俯身低頭鞠了把水就着手心喝了一大口。
冰冰涼涼,嚥下之後脣舌間還留着一絲絲清甜。
嗯嗯!味道不錯!
眼瞧着她喝口水就跟吃到了什麼美味佳餚一般滿足,唐嶽的眉宇間不覺凝上濃濃的笑意。
宋以朗從林子裡走出來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唐嶽遙遙膠着在夏曉北身上半晌沒挪開的目光。深黑的眸子徘徊在兩人之間,腦海裡唰唰唰地閃過一些畫面,神色在不知不覺凜然了起來。
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突然發現朱婧夷正慢慢地朝夏曉北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