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夏曉北最近總是死氣沉沉如垂暮老人,宣婷終於看不過眼,約她晚上一起跨年。
夏曉北將下巴抵在辦公桌上,有氣無力地回絕了她的好意,“不用了,你自己玩得開心,我還是回家睡覺吧!”
聽罷,宣婷真真是恨鐵不成鋼:“喂,你倒是說說看,你這究竟怎麼了呀?春天明明還沒到,你卻成天一臉寂寞空虛冷。如果是需要男人滋潤呢,那正好,今晚的跨年趴上,各式各款的男人都有,品種齊全,任君挑選!”
話說得很是露骨,臉皮子本就薄的夏曉北頓時面色憋紅,偏生心底莫名其妙地有種被戳中痛腳的感覺,她不禁有些煩躁,音量禁不住提高了兩分:“我不需要男人滋潤!”
辦公室裡還有沒下班的同事,聽到這話,一時都停下了手裡的事情往這邊看了過來。夏曉北更是臊得無地自容,恨恨地剜了宣婷一眼。
如若不是宣婷口沒遮攔,她怎麼會直接把詞拿來用呢?!
宣婷吐了吐舌頭,用眼神對夏曉北表示歉意,但仍忍不住勸她:“曉北,我是爲你好。你的年齡可不小了,不正經談個戀愛,小心荷爾蒙失調咯。”
夏曉北再次被她的話氣得差點噴老血。就在這時,桌上的電話震了起來。
“曉北!你在哪呢?”
興奮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了過來,背景還伴有十分嘈雜的人聲。辨認出是許久沒有聯繫的凌琳,夏曉北斂了斂情緒,答道:“在單位裡,正要下班呢。”
“是嗎?那你今晚有什麼安排嗎?”
“噢,沒有,直接回家吧。”
聞言,凌琳立即說:“既然沒有安排,那就和我們一起跨年吧!在江濱廣場!你到了一號門給我打電話,我們過去接你!”
“可——”正準備拒絕,那頭凌琳已然掛掉電話,夏曉北無語地怔住了。
好歹讓她插句話吧,這都算什麼事兒啊,她都還沒答應呢!
回頭,宣婷似是從漏出的聲音裡聽到了隻言片語,問夏曉北道:“所以,你是要……?”
夏曉北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忿忿地瞪了她一眼,故意正中其懷地對她回道:“是!爲了調節我的荷爾蒙,我去和大學同學一起跨年!”
……
跨年夜,全城人幾乎傾巢出動,各有各自的狂歡方式。政府爲了表達與民同樂,每年都在零點時分,於視野開闊的江濱廣場點放上足足半個小時的焰火。也因此,每到這天晚上,江濱廣場附近,從傍晚六點鐘開始便實行交通管制,防止踩踏事件的發生。
夏曉北接完凌琳的電話,回家換身衣服再去的江濱廣場。本來距離並不算遠,但一路上的交通擁擠不堪,光是趕去江濱公園附近,時間就從半個小時被硬生生拉成了近兩個小時。緊接着又因着交通管制,她又隨着同她一個方向的人流走了半個多小時,才抵達約定好的一號門。
人山人海,看到的盡是一顆顆腦門,這種日子出門,簡直就是活受罪。所以其實往年,什麼跨不跨年看不看焰火,對她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還不如在家窩着舒服。
本以爲給凌琳打完電話後,還要再等上大半天才能等到人。結果沒一會兒,一道熟悉的身影便逆着人流而來,遠遠地朝她露出溫柔的笑容。同時,夏曉北也明白過來,凌琳之前在電話裡口口聲聲說的“我們”,是什麼意思了。
這是自展覽會之後,她和唐嶽第一次見到面。其實期間唐嶽不是沒有聯繫過她,至少平安夜過後第二天拿回落在車上的手機時,裡頭便躺着好幾通來自他的未接來電。
但,錯過正好,夏曉北覺得自己需要花時間重新思考該如何面對唐嶽。
之後,唐嶽許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沒再打擾過她。
眼下毫無預備地在這裡見着面,夏曉北寧願相信這只是純粹的巧合。
然而唐嶽走到她面前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主動地承認道:“是我讓凌琳把你約出來的。”
夏曉北客套地笑了笑,選擇自己揭過,不去正面面對,“你來接得還真是巧。”
唐嶽目光閃爍地看着她,“不是來接得巧,而是我一直就等在這。差點以爲你不會來了。”
接連兩次的坦白,令夏曉北明顯感覺到他對她態度上的些許不同——在此之前細心體貼如他,是絕對不會如此直接,而讓人陷入尷尬或爲難的境地。
夏曉北確實尷尬得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乾脆低下了頭,迴避他的眼睛。
當看到唐嶽的那一刻,她就後悔自己過來了,並在察覺到唐嶽的些許不同後,心中有個聲音在提醒她,她現在走還來的及。
似是料到了夏曉北的心思,唐嶽在這時倏然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輕不重,卻是剛好令她無法掙脫。
“既然來了,就看完焰火再走吧。別因爲我掃了興致。”
他的口吻隱隱蘊着絲幾不可聞的酸澀,夏曉北霎時頓了頓。而這一頓間,已是被唐嶽帶着往廣場裡頭走去。
他走在她的身旁些微靠前些,一手拉緊她的手,另一手不虛不實地按在她的肩上,護着她穿越擁擠的人流,一步步,穩穩的。夏曉北擡起頭看着他的側臉,記憶深處的某些畫面從遙遠的時光裡緩緩地浮上腦中——
大學二年級時,也是在這樣的跨年夜,整個學校的人聚集在後山視野最好的長坡上,等待集體倒計時,同時也等待遠遠的天際綻放跨年焰火。夏曉北和原本約好的同學走散了,留在原地等着人回頭尋她。
擁擠的人羣中,唐嶽就那麼突然闖進她的視線。
長坡上明明都是人,昏暗的光線下,如果不走近些,根本看不清楚人的面目。可是那一刻,唐嶽的身上彷彿泛着與生俱來的光芒,讓人一眼便被吸引,然後挪不開眼。
夏曉北也是如此,但不僅是因爲他的光芒,更是因爲她認出,他便是上次在樓梯上伸手救了她一把的人。
許是她的目光過於熱切,當時還互不認識的唐嶽就那樣不偏不離地走到她的面前,笑得如夏日陽光下的田田葵花,“同學,請問,御合亭該往哪個方向走?”
夏曉北面上一紅,慌慌張張地道:“不好意思,我也要去那裡,可是迷路了。”
唐嶽不以爲意地笑了笑,“沒關係,那我自己再問問。”
說完,他又往前走了幾步,跟另一個同學交談起來。
見狀,夏曉北不捨地收回目光,心下頓時對自己解決不了他的問題生了懊惱。
就是在她懊惱間,唐嶽卻是再次走回來:“現在我知道了,走吧,我帶你一起過去。”
未及她反應,他已然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領着她朝目的地去。
只有夏曉北知道,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刻快得幾乎都要蹦出來了。
掩藏在時光深處的第一次心動,曾是支撐她純粹感情的所有動力,卻也花光了她所有的勇氣,去拼命忘記他。
相似的時間,相似的場景,恍惚間竟有所重合,可看不見的內心世界,卻已然物是人非。
遠遠地可以看見凌琳在對她興奮地揮手示意,夏曉北終於得以掙脫開唐嶽的手。斂下心緒,正準備朝凌琳走過去,兜裡的電話不巧地震動起來。
來電是個陌生號碼,夏曉北正猶豫着,瞥見唐嶽站在一旁等她。她當即擺擺手機,示意他先走,然後接起電話。
“在哪裡?”
一開口便簡潔地單刀直入,夏曉北怔了怔,辨認出是宋以朗的聲音,她的眼眶即刻浮上朦朦水汽,鼻頭隨之酸酸澀澀。
“在外面?”沒有聽到夏曉北的迴應,但是顯然聽到了來自背景的嘈雜聲,宋以朗繼續問道。
夏曉北蓋住聽筒吸了吸鼻子後,才佯裝自然地回答:“是啊,在外面,和大學同學在一起。”
“跨年?”宋以朗的聲音不鹹不淡。
和夏曉北這邊一樣,宋以朗那頭似乎也是鬧哄哄地一片。
雖然三年來兩人的關係一直淡淡,但印象中,竟是第一回沒在跨年夜呆在一起,而只是隔着電話,聽着彼此的聲音。
她的鼻頭不禁又酸了酸,“是的。”
還好周圍太吵,宋以朗並沒有聽出她的鼻音,只是輕輕地“嗯”一聲作爲迴應。
“你……”躊躇間,夏曉北還是把想問的話問出口,“你什麼時候回來?”
“怎麼了?”宋以朗並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
夏曉北搖了搖頭,隨即想起宋以朗看不到自己搖頭,才軟糯着聲音答道:“沒,就是隨口問問。”
那頭,宋以朗又是輕輕地哼了聲“嗯”。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竟從這簡單的單字音節裡,聽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感。
“喂!曉北!你在磨蹭什麼呢?快過來!我在紀念碑下佔到了好座位!快點快點!”耽誤的時間有些久,凌琳急不可耐地朝夏曉北喊道。
宋以朗顯然聽到了凌琳的聲音,淡淡道,“那沒什麼事,就掛了吧。”
聞言,夏曉北心下一慌,趕忙道:“等等!新年快——”
話沒說完,電話卻已被掛斷。
夏曉北頗爲失落地把手機塞回包裡,輕輕地將最後一個字吐出,“樂……”